第三十六章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退婚◎

方清漪仍旧是如常的清冷模样, 没有因为容裕的话而有任何改变。

时隔多年,容裕发现自己对方清漪,还是喜欢得紧。

就这股清冷劲儿, 还真不是圈内其余的世家小姐有的, 真他妈的勾人。

“方清漪, 别不给我面子啊,好歹我在平城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场的人都认得我。”容裕忽地一笑, 靠近方清漪,附耳, 徐徐道, “咱们也可以聊聊,当初结婚的事儿,不是吗?”

耳边是他黏热的呼吸,令方清漪隐隐作呕。

方清漪不退不让:“好啊。”

应完, 她和身旁的何澍、王家俊说:“我中午有事,就不和你们一块儿吃饭了。等到下午峰会开始前, 我会联系你们的。”

何澍:“清漪姐——”

他眼里满是阻止,希望她不要和容裕一块儿。

方清漪隐约窥见真相一角,只是那真相太过荒唐,她无法相信。

包厢门关上,容裕惆怅满腹地叹了口气:“真可惜,我们俩之间,有缘无分。”

“喂,容屹。”她没有任何避讳,更像是刻意,在容裕面前提容屹的名字。

如同皮影戏般,几多纠结几多恐慌几多胆战心惊,演绎得分外出彩。或许他家没给他请教养礼仪老师是正确的,如此有趣的五官戏,实属少见。

“我成年了。”何澍对王家俊平淡的态度感到疑惑, “你好像很清楚清漪姐的身份?”

容裕静静地端详了会儿方清漪,蓦地,问她:“你和容屹发展到哪一步了?结婚?有小孩儿了?”

“什么啊?”方清漪疑惑。

然后,转身, 怡怡然地和容裕一同离开峰会会场。

王家俊:“行了, 她都这么大年纪了, 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且你一小屁孩, 别掺和大人的事儿。”

“嗯,一起吃晚饭。”

容裕低啧了声,他望向方清漪的眼神里有诸多情绪。

“……真是可笑,你爸在婚事上可是点头了的,我们容家可没有逼他。”

是方清漪的手机在响,她原本想挂断的,只是发现是容屹的来电,再想起昨天他发的疯,还是不忍心,接了起来。

容裕张了张口,正准备说话时,一道电话铃声打乱了二人叙旧畅聊的气氛。

赞赏,喜欢,流连忘返,是男人对女人,欲望的折射。

“怎么过了五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单纯?”容裕语出惊人。

“容大少爷,没想到在平城也混得挺不错的。”方清漪忽地眼波流转,眉眼间滋生媚色,慢悠悠地打趣他,“你说当初你在南城也能像如今一样有所作为,咱俩的婚事,也不会中途告吹不是吗?”

“不了,我晚上八点左右回酒店。”

方清漪笑了笑, 风轻云淡地叮嘱他:“下午活挺多的,中午多吃点儿。”

“瞎说什么呢?”方清漪顿感荒谬。

换来的,是容裕轻飘飘的一句:“就是他啊,得知你要和我订婚,二话不说,回国,直接把我们容家所有人都打包赶出南城。他还和我父亲施压,如果我与你的婚约不取消,那么以后容家的所有商业合作,都会由各种正当或是不正当的手段,被打压。”

“不应该啊……”容裕喃喃道。

他总是一口一句“方大小姐”地叫她。

通话中,方清漪无法忽视对面坐着的容裕脸上的表情变化。

通话结束。

“知道一点儿,”王家俊神情闲适,快速转移话题,“咱俩赶紧去吃饭吧,吃完饭你整理下早上的资料,晚上就要把报道视频发回台里。时间赶,任务重。”

“我在峰会的酒店。”

容裕中午应该是有约的,他的助理过来和他说了几声,容裕不以为意道:“我不过去了,告诉他们,我陪我前未婚妻吃饭。”满脸风流相,举手投足间,是数不清的玩世不恭。

“……”何澍还想说些什么,见王家俊一脸避而不谈的模样,想说的话,霎时又憋了回去。

-

方清漪跟着容裕,来到峰会所在酒店的用餐包厢。

实属无奈。

被称为“前未婚妻”,方清漪也没反驳,甚至,连瞥他一眼的动作都没有。

方清漪敛住眼底的笑,和手机那头的容屹对话。

容裕这人阴险狡诈,喜欢在背地里下绊子。从刚才的峰会里就能知晓,容裕在平城地位颇高。在容裕的地盘,方清漪必须得时刻留心。

何澍还想上前, 却被王家俊一把拉住。

“总不能是容屹吧?”还是试探着,问了出来。

“不是吧方大小姐,你不会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们容家是怎么被赶出南城的吧?”容裕玩味地露出一抹冷笑,“你到现在还觉得,我和你没法结婚,是因为我花名在外,你爸不满意?”

未等方清漪回复,容裕又说:“不过能在这里遇到,也不能说咱俩是没有缘分的,不是吗?方大小姐。”

方清漪是正鼎集团千金的事儿,台里并没有人知晓,何澍来之后,也被父亲再三叮嘱过,隐瞒自己和方清漪的身份。关系户到哪儿都不讨好。

方清漪也从来都是“容大少爷”地叫他。

“你什么意思?”方清漪屏气凝神,静待下文。

而她也注意到,提到容屹的名字后,容裕如同惊弓之鸟,神情局促又紧张。

“真狠啊,就为了一个女人,对养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父亲,都能下得了狠手。”容裕说,“你看容屹,他是不是个疯子?”

方清漪嘴角一僵。

俨然全无所知。

关于当年的婚事,其实是圈子里常见的联姻故事。

圈子里联姻男女数不胜数,而联姻这回事儿,几乎是成年后便开始的。

扩充彼此的社交圈,由父母带领着认识对方的父母,借着交友的名义审视对方的家庭与为人。联姻与相亲无异,名利场的人凑在一起,先以利益为主,联姻也不过是两个身家对等的人,匹配成功。

爱不爱的也没那么重要,人世间多的是没感情凑合在一起过日子的夫妻。

而且就算是因为相爱结为伴侣又如何呢?感情破碎的离婚,不也一抓一大把吗?

方正邺对方清漪的教育,向来都是无条件支持方清漪做的每一个决定。他是方清漪眼里最完美的父亲,可是比起完美的父亲,方正邺更乐意做一个完美的爱人。

他对陈芝荷,是言听计从的。

陈芝荷说:“清漪也到适婚年龄了,你看圈内其他的世交大小姐,老早就开始接触那些公子哥,现在一个个都要着手结婚事宜。再看清漪,到现在,别说男朋友了,就连个男性朋友都没有。老方,你宠她可以,但别宠的太过火。难不成你要把她放在身边养一辈子?传出去,不像话的。”

于是方正邺立马让陈芝荷帮忙着手方清漪的人身大事。

他对陈芝荷当然是百分百信任的,尤其是在关于方清漪的事上。他爱的盲目,信任也盲目。

陈芝荷千挑万选,最后挑了个容裕出来。

方清漪被逼着和容裕见过几次,也被骗着和容裕见面。

见面时,她自然从容礼貌应对容裕,哪怕心里再怄气,也不会表现出来。

见完面,离开后,她和方正邺吵得不可开交。

那段时间,是他们父女关系最糟糕的时候。

方清漪:“我不喜欢他,爸爸。”

方正邺说:“好,那我们换一个男生见面。”

方清漪:“我不要。”

方正邺:“清漪,你该懂事点儿。”

懂事,乖巧,听话。

这些词像是枷锁般紧锁住方清漪,禁锢的她动弹不得。她为了成为父亲眼里的骄傲,褪去一身的戾气与血性,伪装成最完美的大家闺秀。听话的孩子有糖吃,但是没有说,听话的孩子,必须得吃大人递过来的,他们眼里的“糖”。

“爸爸,我不明白,您就那么希望我结婚吗?”一通争执后,方清漪倍感疲惫地问出了这句话。

“人总归都是要结婚的。”

“那您怎么不结婚?”

“我有女儿陪着我就够了。”

短暂的安静了几秒。

方清漪没什么情绪地问他:“难道不是因为,她不愿意嫁给你吗?”

方正邺正色:“清漪,我不结婚有我自己的理由,和她无关。”

方清漪:“怎么就和她无关了?爸爸,您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了,她还不愿意嫁给你,你就不能放弃她吗?”

然后她就看到方正邺缓慢地,垂下头。

他说:“我早就放弃她了。”

她问:“那你能不能别听她的话?”

他说:“她都是为你好。”

方清漪辩驳:“我不需要她的为我好,我的人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方正邺苦笑:“怎么会呢?清漪,她是你的妈妈,你的人生和她息息相——”

那一瞬,方清漪多年上的教养课,统统都是无用功。

她声量拔高,非常没有礼貌地打断了父亲的话。

“——她不是我的妈妈,爸爸,当我求你,别说这句话好吗?”她眼里无意识地淌出眼泪,身体打颤,呜咽着,“我没有妈妈,我只有爸爸……”

“好,好,我不说了,清漪乖,不哭了。”方正邺笨手笨脚地抽纸替她擦眼泪,“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别哭。”

良久,她的泪意才停住。

彼时,她像是被人抽了神智般,颓然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面色苍白,双眼放空,说话声音低而清楚,是认输,是投降:“结婚吧,既然你这么想我嫁出去,爸爸,安排我和容裕结婚吧。”

方正邺瞠目,心底大骇:“清漪,你别冲动。爸爸只是希望你和容裕多接触接触,结婚这事儿太久远了,咱们从长计议。”

“她不是很喜欢容裕吗?她看上的男人,应该不会有差吧?就像你,爸爸,我相信她的眼光的。”方清漪笑容惨淡,“而且我听到了,公司资金周转困难,如果我和容裕订婚,容家会给我们帮助,让公司度过难关。”

方正邺眉头紧锁,面色凝肃,“公司的事,和你无关。”

方清漪:“怎么会和我无关呢?爸爸,我是方家人啊。”

方正邺:“但我总不能牺牲自己女儿的婚姻。”

方清漪语气缥缈:“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我不可能看着正鼎集团出事,坐视不理。我知道您给很多人打了电话,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您。圈子里联姻的很多,我也不是特殊的那一个。爸爸,容裕对我挺好的,挺喜欢我的,您之前不也挺喜欢他的吗?而且我俩只是订婚,离结婚还远得很,我甚至还没大学毕业呢。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当务之急,是解决正鼎集团的资金链。”

方正邺沉默了很久,久到落地窗外的天由亮转暗,漆黑夜幕席卷着偌大的别墅。

方清漪终于等到了方正邺的:“好。”

她撇过头,看见二楼走道里,陈芝荷露出满意的笑。

就此,方清漪和容裕的婚事,就提上了日程。

甚至不需要过问容裕的意见,毕竟他多次和两家人表示,自己非常喜欢方清漪。只要她点头,容裕立马能备好彩礼,八抬大轿地迎她进容家。

容裕时不时地来方家,或是商议订婚事宜,或是带了点儿礼物给方清漪。

前者居多。

因为他压根没在方家看见过方清漪,一次都没有。

那时候已经是十月底了。

天凉秋露浓。

方清漪住在自己那栋别墅里,最常做的事,是对着隔壁那栋空楼发呆。

容屹是八月中旬走的,他在海外的工作发生了点儿问题,需要他回去。方清漪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也没过问过。

他们两个的关系,随着他的离开,无疾而终。

其实他有试探过她,她知道。

离开前那晚,他说:“我大概十一月就能回国,工作重心都搬回国内。”

以方清漪高于常人的双商,当然知晓他话里的暗示。

他希望他们的关系继续,等到他回国后,二人依旧保持着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

只是方清漪当时被方正邺和容裕搞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她可以拒绝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唯独不能拒绝方正邺,她不想在方正邺的眼里,看到任何有关于失望的眼神。

所以她拒绝了容屹,只是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温柔,拒绝的仍有余地。

“容屹,你还小,以后会遇到更多女孩子的,也会发现,我不过如此。”方清漪的语调还是缠缠绵绵的柔,“人生是一段经历,我们之间,其实可以算得上是一段绮丽的回忆。但是如果时间很长,这段回忆可能会变得不太美妙,你觉得呢?”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归是刚认识的时候最好,然后走向下坡路。”

她总有一套说辞。

容屹在闷热的环境里呵笑一声:“你说得对,方清漪,我以后会遇到比你更好的女人。你不是最特别的,也不是最好的,更不是我最喜欢的。”

对话到这里,已经隐约有吵架的苗头了。可以他俩的性子,再吵架也只能吵到这个份上。

隐忍的,弱势的,暗地里的挣扎与不舍……彼此心知肚明,却都没拆穿。

现在方清漪看着隔壁的空楼,里面没一盏灯亮起。

也没有那么个年轻听话的容屹,在家里等她,见到她的时候,叫她的名字。

“方清漪。”

她名字的声调,全是平声,没有仄声。

他念她名字的时候,声线无起伏,也无温度。可在这个秋露深浓的夜晚,让方清漪哪怕只是想起,心里都添上一份暖意。

真好啊。

她曾那样喜欢过他。

但也只是喜欢了。

往后。

应该也不会像喜欢他一样地喜欢别人了,因为没有人可以是他,没有人可以超越他——方清漪活得很通透,也活得很狭隘。二十二岁的方清漪,认为世界上再也没有男人会比容屹,更让她情生意动了。

但那又怎样呢?

她要订婚了。

不是屈服于陈芝荷,而是不想让方正邺为难。她不想让方正邺在她和陈芝荷之间为难,他无条件无原则地爱了她这么多年,他有一百万个理由放弃她的,毕竟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可他没有。

方清漪记得自己小时候写作文,有篇作文的题目是《我的妈妈》,她交的是白卷。她没有母亲的概念,她的母亲,生下她后就抛弃了她。

方清漪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理解陈芝荷。事实上,年岁越大,她越不能理解。

分明是从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么那么多人能把这块肉当成心头肉,小心翼翼地呵护,而她却被当做身体里不该有的一个瘤。切割离开身体后,如释重负。

爱好像很廉价,怀胎十月,却能够被轻而易举地放弃。

爱好像又很珍贵,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却将她视为掌上明珠。

爱屋及乌,方清漪是“乌”。

方清漪不想让方正邺难做,不想让他夹在方清漪和陈芝荷中间,陷入两难境地。

只是。

“小容屹……”方清漪眼睫轻颤,乳白色的月光滚落在她泛着湿意的眼间,秋风掩盖住她喉间细微的哽咽,“……怎么办啊,以后你要叫我嫂子了,你会不会疯掉啊?”

一定会发疯的。

她想。

容屹一定会发疯的。

那晚之后,方清漪把这套房子挂中介卖了。

她没法再住进这里,这里的所有,都有她和容屹生活过的痕迹。回忆汹涌,她退无可退,卖了这套房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十一月初。

订婚事宜大致准备妥当,两家人商量着宴请宾客名单。

方清漪懒洋洋地下楼,身上还穿着睡衣,“爸爸,你去容家吧,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为了配合自己说的话,她还故意咳嗽了几声,“就不过去了。”

说完后过了近两分钟,方清漪从厨房倒了杯水出来,都没得到回复。

她抬眸看向客厅沙发上坐着的方正邺,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爸爸?爸爸——!”

方正邺这才回神。

方清漪:“爸爸,你刚在想什么?我叫了你那么多声,你都不应。”

方正邺眉间有着抑制不住的笑:“爸爸有个老朋友答应借钱给公司周转。”

方清漪没被他的喜悦感染,淡声道:“挺好的。”

随后,方正邺又说:“还有一个好消息——容裕要退婚!”

方清漪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