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会心侣（三）
◎正文完。◎
三日后回门礼, 温定兰为他们办得风风光光，宋怀顾和裴辞冰在万妖城住了好几天，这几日流水席摆着，万妖城上上下下普天同庆。
那是已经回来的第五日, 大婚后的第七天, 酒足饭饱, 扶影拉着裴辞冰去拼酒了，宋怀顾也不拦着，就坐在位子上看他们俩笑。
笑着笑着余光瞟到温定兰抱臂站在门口，眉眼弯弯看着这一切，瞬间有了些不好的感觉。
他站起来走过去：“哥。”
“我该走了。”温定兰摸了摸他发冠上的红宝石，“如今看你成亲了，最后一点心愿已了, 再耽误下去，只怕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饶是之前已经明白这样的结局, 但宋怀顾还是免不得红了眼眶。
这次没落泪：“一切都好好的, 你放心。”
“我知道。”
“小棠。”宋怀顾叫过一旁从云衣手里抢酒瓶的温棠, 裴辞冰听见动静，远远地敛了下眉，随即比了个让他们且去的手势。
温定兰回了个手势，落下来的时候在温棠白嫩的脸蛋儿上捏了捏：“哥哥要走了，小棠。当时你还太小, 我走的时候没来得及跟你讲你父母的事，如今尘埃落定, 你也知道了一切, 别怪哥哥。”
“别哭了别哭了。”看着自己两个一手拉扯起来的弟弟们, 如今一个成家，一个健康长大，温定兰早已心满意足。
扶影把目光收回来，抬手又灌了口酒。
“我知道啊。”裴辞冰得意洋洋地笑，还故意在他面前舔了舔锋利的犬齿，“要不然我怕我家小城主太好看了，被人惦记上可怎么办。”
“我一向如此，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裴辞冰被宋怀顾哄得很受用，把人用力地勒了勒之后放开了，又伸手替他抚平了所有的褶皱，“好了，吉时已到，快去吧，等你结束回来吃午饭。”
“你不去送送？”
他挨个儿拍了拍他们的脑袋，食指中指并起来在太阳穴一抬，是个潇洒十足又逍遥十足的动作。
宋怀顾咬牙切齿：“你你你你……我这衣服没有领子的！”
*
腊月十四，天寒，万妖城新城主继位。
温棠登时眼里就含了一包泪, 扁了扁嘴要哭出来：“哥……”
他这么说也这么干了，趁宋怀顾还没来得及反应，张口就在他颈侧叼了一口肉，宋怀顾被他咬得一激灵，躲开的时候已经被盖上了一枚牙印。
“终究是别离，我没有话要同他讲了。”扶影摇了摇手中酒杯，“就希望他下辈子无忧无虑、无牵无挂，逍遥似神仙。”
宋怀顾就笑：“你干什么？”
裴辞冰轻轻推了推扶影。
“浮生不过大梦一场，醉一场，也是清醒一场。”
扶影醉眼醺醺，勉强看见那一丝轮廓在门边即将消散，温定兰的身影化成一点一点斑驳的碎片，消失在阳光下，像是羽化的蝶。
醉一场，即醒一场。
裴辞冰亲手给宋怀顾收拾衣服，他的手指拂过宋怀顾劲瘦的腰身，扣紧了那条绛紫色的腰带，又为他带上属于万妖城城主的发冠，墨发高束，裴辞冰从他肩头看过来，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把人圈进怀里。
“你不是说就连灵戒仙宫都知道我们是道侣了吗？你怕什么？”宋怀顾反手在他下巴上挠了挠，给小猫挠痒痒似的，“看不出来啊裴宗主，一天天的醋劲儿这么大？”
“走啦。”
这是温定兰教她的，于是她也将这句话还给温定兰。
“我就说你扎高马尾最好看了。”裴辞冰嘀嘀咕咕的，“小师尊好看，我的小城主也好看，看上去就很想咬一口。”
他本来都放人走了，宋怀顾蓦地转过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等我回来啊。”
裴辞冰的目光登时变得很幽深：“你要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宋怀顾轻咳两声，忙不迭跑了，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还能看见他耳垂泛起的一片红色。
裴辞冰单手扶着桌子，好笑地摇了摇头。
自从大婚那档子事做过之后，裴辞冰算是尝到了甜头，隔三差五就要拽着宋怀顾来一次，按照他的话说，两个人是道侣，拜过诸天神佛，也敬过九幽鬼魔，做这档子事天经地义，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但宋怀顾一直都很不好意思，他身上又很敏[gǎn]，每次不是耳垂红就是别的地方红，有一次闹得太狠，裴辞冰看得分明，他连手指的骨关节都会泛红。
看上去就更加诱人了，然后裴宗主变本加厉，最后得到了一旬不准进卧房的待遇。
所以裴辞冰有意无意总爱逗逗宋怀顾，这人刚认识的时候撩人的话一来一来，没想到却是个嘴皮子打得溜的主儿，到头来还是个薄脸皮的小梅树。
宋怀顾对裴辞冰这一系列的腹诽毫无所知，此时此刻正被唐梨引着上鼓楼接受万妖城众妖拜会。
按照他们的约定，这个城主会由宋怀顾先接任，之后亲自更改掉四大家族任城主的铁律，之后就会交付给唐梨，再往后是给谁，那便各凭本事。
唐梨在他斜前方轻声道：“铁律可以改，但你倒是真的不着急把这位子给我，你要不先当两天？”
宋怀顾摇了摇头：“不了。”
唐梨笑：“真是为了裴辞冰？”
“是也不是。”宋怀顾站定，高台下，密密麻麻占满了那么多的人，男女老少，皆将他视作神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傲菊化形了，只知道薄野临忽然死了，也知道他们万妖城终于有一位名正言顺的城主了。
“铁律在大家心里根深蒂固，总要有人做这个开先例之人。”宋怀顾单手搭住楼墙边沿，下面的众妖立刻欢呼雀跃，喧闹声盘旋着与鸟雀一起飞上高空，人声鼎沸，人头攒动，万人空巷。
“要做就要做全，否则便是一句空话。”宋怀顾眉眼弯弯，看向唐梨，已经不肖他多说，唐梨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世界上不能有第二个薄野临了。
如果他不立刻退，那么所有人久看不到他代表他们四大家族的决心。如此这般，唐梨之后，若真的是四大家族之外的人接任，只怕依旧会心有芥蒂。
那就便是第二个薄野临。
渺远的钟声响过十二下，宋怀顾单手接过写着那开山祖师曾留下的铁律，在一片哗然中，他踩上墙头，朗声读过上面的内容。
“梅兰竹菊四家乃至真至纯灵气所护，可佑万妖城千秋万代，故，城主不得传于四家之外。”
话音未落，他双手用力，将那纸铁律撕了个粉碎！
抬手一抛，纷纷扬扬的纸片如同年末的一场大雪，将所有的桎梏与枷锁通通掩埋。
“以后，我万妖城城主，凡有贤有德有才有能之士，皆可担任，不再囿于四大家族之内。”
“放眼四海，生生不息，才是真的千秋万代。”
全场静默一瞬，然后，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掌声与欢呼。
宋怀顾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个时候，扶影坐在鼓楼背后，她浅绿色的长裙在萧条的冬季中显得生机勃勃，闻言灌了口酒，舒坦地长叹了一声。
云衣被温棠抱在怀里，用手去接纷飞下来的碎片，然后动手把它变成了一枚小星星，别在了温棠的胸`前。
宋怀顾笑意未褪尽，就看见在人潮的尽头，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
他最开心的时光，裴辞冰总是不会愿意错过的。
于是他来了，他站在那里，就知道宋怀顾看见了自己，就好像上元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们也依旧能一眼锁定彼此。
宋怀顾伸手解下城主发冠，在众目睽睽将其戴在了唐梨的头上。
然后他纵身一跃，凌寒枪化成一道寒光踩在足底，一如当年的裴辞冰踩着那道红色的流光，惊为天人般闪现到他的面前，揽住他的腰，带他飞上去去看绚烂的烟火。
而他这次只为裴辞冰而来。
那是他的小裴，是他的裴少宗主，是他的裴宗主，是他的裴辞冰。
裴辞冰张开双臂，他看见了宋怀顾身后幻化出来的细碎梅花瓣，如同一场梅花雨，不远万里、不惧高空，扑面而来。
恍惚间他好像忘记告诉宋怀顾，他一直很喜欢他这样，不顾一切地、干净纯粹地扑向他，抱紧他。
一如这般。
他将宋怀顾抱了个满怀。
“做得不错，小城主。”他在他耳边耳语，“我们回家。”
很多很多年后，再翻开万妖城的这一段历史，都会震惊于最后一任专门因四大家族身份而上任的城主宋怀顾，只干了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却做了且只做一件事。
自此，因着四大家族与其他妖族之间的壁垒被拆除，万妖城子民勤奋修炼，一如宋城主所言，凡有贤有德有才有能之士，皆可担任。
宋城主就这样如一道惊鸿影，匆匆登场又匆匆离去。
“不遗憾么？”
“你说什么？”宋怀顾转着刚刚到手的一盆芍药，没听清裴辞冰说什么。
裴辞冰却摇摇头，指了下鼻子：“鼻尖上有泥，你就这么喜欢莳花弄草？”
“嗯，我之前不是跟你讲过。”宋怀顾用手指一抹抹掉了，力气有点大，鼻尖有些泛红，“我就爱莳花弄草，你给我整点儿花草，我保证不烦你。”
裴辞冰拽他起来：“现在是巴不得你烦着我。”
“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两个人偶尔会提到刚刚因为联姻强行绑在一块儿的事，每每提到都会乐上半天。
宋怀顾笑了会儿：“其实我最近还在想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你的虚无之境里面，那个小和尚说你命里有相思劫，我命里有生死劫吗？”
裴辞冰微不可查地皱皱眉：“记得。”
“别紧张，都结束了。”宋怀顾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现在想来，或许还没解完。”
“怎么说？”
“因为我的名字所嵌的诗经里，最后一句话是‘神之听之，介尔景福’。”
裴辞冰愣了愣：“什么意思？”
宋怀顾不客气地推开他：“自己查，懒得解释。”
“你说明白！”
“我不！要么你自己去找故渊问！”
“宋怀顾！你是不是逼我又要光天化日之下做点儿什么？！”
“你别过来，碰坏我花了！裴辞冰！！”
神明你听见了吧，请赐予我的爱人无穷无尽的福泽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