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4.百鬼山守则-36 只差一场赌命的冒险
第五日清晨， 卯时半，伤魂鸟叫了四声。
六点到了。
程向晚从安全屋“风雨亭”里出来，开始往回赶。
他的任务是“疫鬼”， 而通常做“疫鬼”的人，都是最后一个回到起点的。
如同前三日一样， 雨下了起来， 且越下越大。
程向晚冒雨爬坡，浑身被雨淋了个湿透。
终于，他在灰蒙蒙的曦光中看到了百鬼山的界碑。
此时，界碑旁有三个人， 分别是罗子希、崔婉和简小瑜。
三人泾渭分明，罗子希和崔婉站在一起， 神情疲惫而警戒，简小瑜则远远坐在角落里，看都不看二人一眼。
程向晚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沈莳大字型躺在地上，放声笑了起来：
五下钟声响起，辰时到了，雨停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
罗子希远远看到程向晚，便朝他跑来。
———
沈莳的相貌很出色，身材高挑，五官清俊，笑容很有亲和力，谁看了都会赞一声是个小帅哥。
石碑旁的众人都惊住了。
然而此时这位小帅哥简直像一只泥猴，浑身上下脏得看不出皮肤本色，头发、衣服结成团，仿佛刚从泥水里被打捞上来一般。
沈莳没有任何理由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除非……
“当——当——当——当——当——”
他沉声回答：“或许他会回来。”
沈莳点点头，然后一头栽倒在界碑旁。
她的神色颇为焦虑，但显然不是担心沈莳，而是担心他们会因此无法脱离这个怪谈世界，“我受够了！四个晚上了，我们都快把任务轮一圈了！”
他压低声音， 语气很是不安。
程向晚冷淡地点了点头。
沈莳从地上爬起来，五指一捋，捋开耷拉到眼皮上的脏刘海。
终于，在五下钟声响起前，一个人影顺着山道踽踽行来。
程向晚快走几步，跑过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沈莳，厉声追问：
当时，沈莳说， “我们都要活着回来”。
“磨刀小儿”的怪谈任务地点就在前华殿后方的山道处， 是距离起点最近的。
“程会计，马上就要到七点了吧……小沈该不会是……”
“沈时”还没回来。
更何况， “小沈”还是他的旧识，在“愚者之都”的好友。
——为什么他会那么说呢？
——是单纯的叮嘱自己当心，还是有别的理由？
这时， 崔婉也凑了过来。
他想到了昨晚与沈莳分别前， 对方说的那一番话。
身为随时可能被投凶的头号嫌疑人，简小瑜对凶案的真相最为迫切：
“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凶手到底是谁！？”
“哈哈哈！我破案了！”
程向晚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握成了拳。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你到枯竹潭去了！？”
“程会计！”
他们不止震惊于沈莳怎么会回来得如此之晚，更惊讶于他那狼狈至极的模样。
程向晚抿紧了嘴唇。
童男童女笨拙地点了点头，【规则没有说不可以，那便是可以。】
“嗯。”
就算两人因为案情而产生分歧， 他也一点都不希望对方出事。
“程会计，小沈还没回来……”
“小沈！”
“再等等。”
他没急着解释，而是转向站在一旁的纸扎童男童女，“我们可以在这里说会儿话吗？这应该不违反规则吧？”
“好的，谢谢。那我就有充足的时间来解释案情了。”
沈莳说着，拆开了包裹皮，“哗啦”一下，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在了地上：
“真相，就在这里。”
地上散乱着数件杂物。
一把生锈的钝刀，两只铜镲，一团黑乎乎脏兮兮的布料。
程向晚：“！！”
他飞快地弯腰，捡起那团沾满烂泥的黑布，将它展开来。
那是一个用黑纱制成的头罩，此时上面满是半凝固的烂泥，脏得不成样子。
“这——这怎么可能！”
程向晚终于因震惊而失态，“你没有做‘磨刀小儿’，而是做了‘泥魃’！？”
“是啊。”
沈莳笑了，“所以，你昨天的推凶过程是错的。”
程向晚点了点头。
“是的，我错了。”
他诚实地回答：“根据规则六，若某个怪谈里的鬼怪杀过人，该怪谈会被抹除。所以如果庄麒麟死于‘泥魃’，你绝对不可能完成‘泥魃’这个任务。”
沈莳：“就是这样。”
”但必须有一个怪谈杀死了庄麒麟……”
程向晚说着，弯腰捡起了那把钝刀，“所以，是‘磨刀小儿’，对吧？”
沈莳笑了：“你说得对，杀死庄麒麟的，正是‘磨刀小儿’。”
他抬起手，朝某个方向一指：
“正因如此，真凶就是前一日做‘磨刀小儿’的人！”
———
时间倒回到七个小时。
子时半，也就是深夜十二点，沈莳来到了弧矢阁。
林冕林公子死于“长鬼”，故此“长鬼”已从怪谈规则地图上抹去，弧矢阁旁边的旄头院也不会再有人去执行任务了。
所以沈莳可以放心大胆地调查弧矢阁。
而且按照此间的怪谈规则，他有把握，在这里，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说实话，沈莳现在很焦虑。
为了确保推理无误，他必须再来一次弧矢阁，亲眼确认记忆没有出错。
这一次，沈莳没有去管一楼那些陶瓷制的神仙们，而是登上扶梯，到了二楼。
二楼的墙上，挂着一张长弓，以及八支箭矢。
沈莳仔细地数了数箭矢的数量，确实如同他第一日所见的那般，是八支。
每一支箭矢都只有一支木杆，没有安装箭头。
不过这对沈莳来说，已经足够了。
接着，他又爬上三楼，打开了那唯一一扇朝南的窗户。
“果然如此。”
沈莳朝远处看去。
突出的山岬令弧矢阁的视野格外开阔，从这扇窗户往外看，能清晰地看到位于山脚处的前华殿，以及前华殿背面的山道——正是“磨刀小儿”的出没地点。
“好了，万事俱备。”
沈莳对自己说道：
“只差一场赌命的冒险了。”
———
“说真的，如果有得选，我绝对不要做‘泥魃’这个任务。”
在众人去往枯竹潭的路上，沈莳对程向晚说道：
“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当时沈莳头上套着特制的黑纱头套，又是在夜间，视野几乎就是一片漆黑。
他只能双手着地，借着朦胧的幽蓝火光，摸索着爬行向前，勉强来到沼泽边上。
然后就是不知从何处喷来的毒液。
那些液体像水枪射出的水柱，兜头盖脸喷到他头上，大部分被黑纱制的头套阻隔住，但仍有不少溅到了他的皮肤上。
脖子、手臂……到处火烧火燎，让人难以忍受，简直想要放声尖叫。
但沈莳事先就往自己嘴里塞了条布巾，然后死死地咬住那团布料，用力到牙根发酸、双颊麻木的地步。
他拼命地扣响手里两只小铜镲，以噪声驱赶喷毒的泥魃……
“还好，我挺过来了。”
沈莳朝程向晚一摊手，“简直像脱了层皮。”
程向晚点了点头。
如果有得选，沈莳一定不会冒险去做泥魃。
但他没有任何选择。
因为昨日决定众人做什么任务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庄麒麟死于“泥魃”，他们只需要往下顺延一个序号便可。
这时“一个萝卜一个坑”，除了“泥魃”和“磨刀小儿”之外，其他“坑”里都有人了。
偏偏规则规定，“每人每晚只能尝试完成一个怪谈，且不可多次重复尝试完成同一个怪谈”，还有“同一个晚上，不可多人完成同一个怪谈”——在不能做“磨刀小儿”的情况下，沈莳如果不想坑其他人，就唯有“泥魃”这一个选择了。
“凶手真的很聪明。”
沈莳回头，朝身后的“某人”看了一眼：
“毕竟，任谁看到泥潭里淹着一具满脸糊满淤泥的尸体时，都肯定会认为他是被泥浆溺死的。”
他笑了笑：
“而且半身陷入淤泥里的尸体极其沉重，很难把他从沼泽里打捞上来。没法验尸，就难以发现庄麒麟的真正死因……”
说话的功夫，几人已经来到枯竹潭西侧的滩涂上。
沈莳抬手，朝前一指：“所以，为了找出证据，我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庄麒麟的遗体弄上来了。”
众人：“！！！”
他们看到，滩涂上，横躺着一具泡肿了的男尸。
虽然这是怪谈规则世界，但尸体的变化仍然符合自然规律。
死亡超过二十四小时，又在泥潭子里泡发了的遗体，已经散发出了刺鼻的恶臭。两个姑娘远远看一眼，就忍不住一阵反胃，躲到路旁吐去了。
天亮前，沈莳在完成了“泥魃”之后，花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将庄麒麟从泥沼里弄了出来。
他先是到附近的树林子里找了一根足够粗也足够长的木棍，用绳子系住两头，然后用木棍横过死者的前胸，像个绳套一样将人套住，再拼了命地往岸上拖。
这过程说来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简直要折腾掉沈莳半条小命。
但好在，他成功了。
“我在庄麒麟的背上找到了‘那个’——就是你杀死他的方法。”
沈莳转身，对铁青着脸的罗子希道：
“这下，你应该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