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9.冤鬼宅-22
【是让我去……把大太太的、东西……搬到祠堂里……】
陈狗儿一句话说得囫囵,吴景澜要努力听才能听清。
“哦?”
这么看来,陈狗儿就在管家指挥的搬运奠仪的人里面,吴景澜追问:“你都搬了些什么?又是几点钟的事情?”
【一些箱子和篮子……香烛纸钱……呃,还有纸人纸马……】
陈狗儿回到砧木前,这回换了根完整的大腿,又是手起刀落,一刀两断,干脆利落。
【几点……我不记得了……】
这个小厮的人设果然如同笔记本上记录的那样,寡言少语,木讷迟钝,即便答了话,吴景澜也没能听出多少有用的线索。
“那么,你往祠堂搬奠仪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吴景澜试图引导他说得更深入一些,“比如当时祠堂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你搬的奠仪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此时,陈狗儿身旁那未劈的尸堆眼见着越来越少,已所剩无几,而用油纸打包好的柴禾则整整摞起了七八捆。
【对了,那两箩筐的金元宝……是大小姐亲手折的……她哭得好伤心……她原本快要出嫁了,应该……应该开心才对……可她一直在哭……】
吴景澜:“……”
吴景澜仍不肯放过他,“那么,你怎么知道那两筐金元宝是大小姐折的?”
吴景澜没辙儿,只能又试着问了小厮几个问题,但对方就像人工智障设定了一个自说自话的模式,即便在与他对话,可每一句都问非所答,根本就无法作有效沟通。
吴景澜:“在哪里看到的?”
吴景澜有些诧异。
语毕,他又继续工作。
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陈狗儿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是我看到的……】
果然,陈狗儿举着柴刀的手悬在半空,足足停留了好几秒钟,才慢悠悠地摇了摇头,【……不熟……】
他没想到陈狗儿话题一转,突兀地就转到了郦家大小姐的身上。
【衣箱很重……大太太的东西很多……管家一直在骂我们……说我们手脚粗笨,当心别弄坏了东西……那几个纸人纸马……是昨天早上才送来的,原本搁在厨房里……是、是我……搬进去的……】
陈狗儿只是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小厮再度停下动作,锋利的带着弧度的刀尖抵住半截黢黑的焦尸,呆滞的目光凝固在自己的双手上,半晌后,才幽幽答道:
【就是……看到了……】
一个是已经定亲即将出嫁的大户人家小姐,一个是身份低微的粗使小厮,这么问,简直就仿佛是在暗示两人有了私情一般。
于是吴景澜追问道:“你跟大小姐很熟吗?”
其实他的这个问题可谓失礼到了极点。
也不知是没能理解吴景澜的问题,还是陈狗儿的思维一贯跳跃,他开始絮絮叨叨,用他那难以分辨的大舌头音嘟哝起来。
【我……看到的……】
陈狗儿停下劈柴的动作,朝吴景澜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缓缓地转回头去,继续他永远也做不完的活计。
【其实……不用担心……】
在“柴禾”彻底批完之前,陈狗儿依旧只是个说起话来支离破碎的地缚灵。
他撂下柴刀,蹲下,一面收拾满地的残肢断臂,一面说到:【……三小姐,已经……不会回来了……】
吴景澜敏锐地从他混乱的语句中捕捉到了关键词,蹙起眉:“什么不用担心?三小姐不会回来了又是什么意思?”
陈狗儿仿若未闻。
“陈狗儿,你从实招来!!”
吴景澜提高了音量,摆出警官的架势,“为什么说三小姐不会回来了!?”
陈狗儿保持着捡拾柴禾的蹲姿,呆愣愣地抬头。
默然许久,他才回答:
【她死了……不是吗?】
吴景澜无话可说。
确实,陈狗儿的回答没有毛病。
毕竟在这个小厮地缚灵所认知的时间线里,众人已发现了祠堂里三小姐被肢解得乱七八糟的遗骸,明显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
坐在电脑屏幕前的沈莳也注意到了越来越少的柴堆。
如果换成是他自己,或许还会再多逗留一会儿,但换成涉险的是他家吴哥,沈莳恨不得对方现在就跑。
“……差不多了吧?”
沈莳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把话说了出来,“你怎么还不走?”
这时,陈狗儿已经抱起了最后两段尸骸,将它们并排放到了砧木上。
这两截残肢体积较小,陈狗儿显然是打算一次性将它们都劈完。
沈莳无意识地捏紧了鼠标,忍不住想去拉进度条。
吴景澜却在这时忽然开口了、
“陈狗儿。”
他的语气不算严厉,却很明显带着命令的语气:
“厨房说柴禾不够了没法烧灶,你现在立刻给他们送过去。”
身为一个粗使小厮,吴景澜的命令显然触发了他的条件反射。
陈狗儿停了手。
“快去!”
吴景澜催促:“厨房那边催得紧呢,要来不及了!”
陈狗儿迟钝而僵硬地眨了眨眼,仿佛一个发条不足的机械人偶,费力地消化吴景澜话中的意思。
【好的。】
足足沉默了半分钟,他才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
语毕,他竟然当真放下了仿佛要做到天荒地老、魂飞魄散才肯罢休的砍柴的活计,转身走向已经打包好的柴捆堆,一口气抱起整整四摞,迈动双腿,神色木然地走进了漆黑的夜色深处……
屏幕前的沈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很佩服自家吴哥的胆量。
换成弱点就是怕鬼的自己,还真不一定敢两次三番忽悠这些一旦发飙妥妥儿能要人命的厉鬼呢!
这时,屏幕晃动,是吴景澜朝前走了几步。
下一秒,镜头朝下方一晃,照到了黑得看不清任何细节的地面。
沈莳一愣,然后才意识到,这是吴景澜弯了腰。
接着,吴景澜的胳膊在屏幕里晃了晃,又收了回去,不知究竟做了些什么。
而实际上,吴景澜本是想伸手从地上捡起一片叶子的,可惜失败了。
那是从陈狗儿头上掉下来的落叶。
因地缚灵的特殊性质,它和陈狗儿的衣服鞋袜、柴刀砧木等物一起停留在了近百年前,仍然保持着原本的样子。
可一旦这片叶子离开了陈狗儿,它就如同吴景澜从大小姐房中抢出来的丧服一般——时间重新回到它身上,迅速朽败,吴景澜的手指只轻轻在它表面一触,便顷刻碎成了齑粉。
不过吴景澜已经看清了。
——那是一片银杏叶子。
——————
9月2日,凌晨三点四十五分。
吴景澜离开了后院。
此时距离三小姐定下的“七点”这个最后限期只剩三小时零十五分钟了,而吴景澜还差两个地缚灵没有见到。
鉴于其中一个地缚灵危险性爆表,吴景澜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接下来,他要去位于荒宅西南侧的别馆,找据说会在馆中游荡,随机刷新的管家。
作为郦家这等乡绅土豪的大管事,管家在村子权势极大,自然也眼高于顶。
因为这个人设,吴景澜绝对不能再像先前几次那样,自称是个新来的帮佣了。
根据笔记本上记录的前几批玩家的摸索,一般人到了管家面前,若不能报出个让他满意的身份,管家会把来者视为入侵者,当场发飙,随即从一个端端正正、斯斯文文的老绅士变成一个极度凶残的暴君,像被入侵了领地的熊一般,一路撵着玩家,玩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管家好歹是个年逾六旬的老人。
就目前为止,笔记本上还没有因没能跑赢他而遭遇不测的记录——当然也可能是被抓住的人已经被管家嘎了,也就没法留下提醒后来者跑快一点儿的规则了。
但吴景澜要找管家,可不是为了跟他玩什么“我逃你追”的惊悚游戏的。
作为这一系列事件的最重要的证人,吴景澜必须让对方开口。
于是他没有急着立刻就去别院找管家,而是寻了个偏僻又安静的角落,打开挎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套样式板正的民国警察制服。
感谢现代影视行业的发达和民国戏的泛滥,他只要请雇主丁老板派人开车到三十公里外的影视基地,就能找到好多出售出租戏服的商店,并买到他需要的服装。
吴景澜麻利地换上衣服,穿戴好后,还不忘将针孔摄像头重新别回到领子上。
所谓人靠衣装。
吴景澜本来就又高又帅,穿上掐腰修身的制服后,气势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当然,至于说戏服与真货其实差得挺远的——这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以当时军阀割据的混乱程度,管家即便接触过真正的警察,也不可能清楚记住警察制服的细节。加上大宅里照明昏暗,还有吴景澜很能唬得住人的演技和随机应变的机敏,他觉得穿帮的可能性应当不大。
准备好后,吴景澜给自己略略做了下心理建设,转身朝大宅西南角的两层小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