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不老汤（14）
祝峤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 转身继续往前走。
经过这么个小插曲，池老板不敢再胡思乱想，专心致志过桥。
随着其余人逐一走上来, 铁索桥不似之前那般稳当，微微晃动，池冉只能扶着充当护栏的铁链, 走得越发小心。
下雪天握铁, 寒冷程度可想而知, 池冉甚至有化作原形的冲动，晶莹的雪花落在铁链上, 很快化成水珠洇入其中。
忽然他的视线似被什么吸引，蓦地一顿。
“小老板怎么了？”身后吴垚见他停下奇怪问。
祝峤听到动静转过头。
池冉揉了揉眼睛, 不确定道：“我好像看到一片不会融化的雪花。”
“在哪儿？”吴垚伸长了脖子。
池冉不禁怀疑贺志文一家之前来这儿旅游究竟图什么。
十分钟后终于从铁索桥上下来，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众人长长舒了口气。
看出他的想法，贺志文尴尬地摸摸鼻子：“当时天色没这么阴沉，土楼每一层又都挂着灯笼，红艳艳的特别喜庆，而且人也比现在多得多，来来往往的就还挺热闹……”
土楼最顶层，贺志文敲开村长家门。
“全村的人都住在一起？！”端木冢愕然，非同寻常的聚居文化让他莫名有些不适。
灵芝村主打原生态的旅游宗旨，内部尽可能地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山地风貌，青石板铺就的山间小路，让人仿佛一秒回到三十年前。
端木冢隐隐有些愤怒，但良好的修养让他克制住了, 只脸色略微僵硬，一旁丹阳注意到弟子的神情, 暗暗摇了摇头，年纪轻轻心性如此之高，迟早要吃亏。
端木冢：……这么一想，似乎也不怎么离奇了。
——这种人群围着大棚居住的场景，池冉还是第一次见。
金村长不仅看着年轻，而且耳聪目明，吴垚声音压得极低，但还是被他听见了，笑呵呵道：“不是我自夸，玉皇山人杰地灵，所以咱们村种出来的赤灵芝不论品相还是药用价值都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的。这位老板要是感兴趣的话，到时候可以带几罐回去看看效果。”
丹阳颔首：“你就把这楼当成一个小区，甚至还没你们那儿人多。”
贺志文：……
随意的对话无人放在心上，吴垚看了眼天空，有些担忧：“这雪越来越大了，咱们不会也被困在山里吧？”
他一早便注意到了这个稚嫩得过分，又漂亮得过分的少年, 在端木冢看来, 一行人中除去委托人杨俊峰，还有后者的发小贺志文外, 当属池冉的来历最为平常。
池冉顺着他的话看向屋檐下的大红灯笼，没亮，灰扑扑的，寒风一吹打着旋儿地晃动，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感。
丹阳掀了掀眼皮，提点道，“你们小区住了多少人？”
众人没就这个话题作过多讨论，继续沿着楼梯往上走。一路上池冉暗暗观察周边的住户，注意到他的视线，几道人影从窗前一闪而过。
不算旅游收入，灵芝村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植灵芝这种高附加值的东西，池冉上网搜过，像贺太太送给他的那一小罐灵芝粉，淘宝能卖到五千块。
土楼没有电梯，村长家又在最上层，一行人踩上楼梯，发出年久失修的嘎吱声，给人一种阴郁逼仄的感觉。
池冉微一挑眉，看来大雪并未像表面那样将村子彻底封禁，生活在这里的村民也在偷偷观察进村的人。
一畦畦塑料薄膜好似一个个长条形的坟包，贺志文点点头，其余人脸上皆是一言难尽。
这种感觉或许不仅仅因为周遭环境的陈旧，还来自建筑本身，构成土楼的每一根木头都被漆成黑色，入目乌压压一片，圆环状的布局则让人仿佛置身井底。
大概因为下雪，几乎看不到路人和其他活物，目之所及是连绵起伏的玉皇山脉，远处的山头已经堆积起皑皑白雪，灵芝村就像遗落在荒漠里的一座古城，安静而神秘。
再看另一边的池冉，似乎完全没听出端木冢的嘲讽，唔了一声，收回目光：“或许吧。”
“想不到临安还有这样的地方。”智障念了句佛号。
众人：……
端木冢回答：“一千七百八十二户。”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饭馆老板，不好好开店, 学他们驱邪，不是搞笑吗？
玄学界就是有这样浑水摸鱼的老鼠屎存在，才会被世人误解为神棍骗子。
贺志文摆摆手：“灵芝村只是看起来落后，这里的人可一点也不穷。”
“那是种灵芝的大棚？”吴垚戳戳他，指着建筑中央的大片空地，及时岔开话题。
“这是灵芝村必打卡的景点之一黑木土楼，里面一共有三百六十五间房屋，居住了村里三百六十五户人家。”贺志文介绍。
因为是要寻人，却非建议直接找灵芝村的村长问问，没人有意见，贺志文已经来过一趟，算最熟悉环境的一个，便由他带路。
贺志文安慰：“天气预报说中午转晴，应该问题不大。”
吴垚忍不住跟池冉嘀咕：“灵芝粉真这么补吗？”
吴垚被他说得心动：“什么价格呀？”
十几分钟后，一栋极为庞大的砖木建筑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整体呈中空的圆柱状，有些像古罗马斗兽场，其上房屋层层叠叠，一扇扇黑洞洞的窗户仿佛一只只从里朝外张望的眼睛。
“灵芝作为他们最重要的经济来源，重视一点好像也不足为奇。”智障挠挠光秃秃的脑袋。
池冉皱眉：“不见了。”
村长姓金，五十出头，虽然长期干体力活，状态却非常好，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模样比实际年龄要小上十岁不止。
“怎么可能,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年轻道士——池冉后来知道他叫端木冢——随口道, 语气里带着轻嘲。
寻常温室作物大都种植在远离人群的郊区，一是地价相对便宜，二来要维持大棚里的温度，有些会定期焚烧干草等燃料，产生的废气对人体或多或少具有危害性。
金村长说了个数字，吴垚想想银行卡里的余额，眼里的光熄灭了，是他不配。
池冉不忍心，小声道：“我店里有一罐没拆封，你想要的话拿去吃吧。”
吴垚老脸一红：“这怎么好意思……”
祝峤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在自己面前说小话，鬼使神差地轻咳一声。
池冉下意识抬头，对上那只深渊般的眼眸，习惯性结巴：“祝，祝局长也想吃吗？”
吴垚大惊，难不成要和领导抢东西？
好在祝峤淡淡道：“……我不用。”
两人闻言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然而接下去的时间，吴垚始终感觉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犀利得仿佛要将他做成土拨鼠刺身。
贺志文向金村长说明来意，杨俊峰在旁补充，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焦急，对方十分配合，让他们进屋稍等，自己则带着儿子挨家挨户地帮忙询问。
因为放心不下，杨俊峰也跟着去了，一起去的还有却非和端木冢。
其余人留在村长家中。
身处陌生环境，池冉习惯性打量四周，圆筒形的设计让土楼内的房屋哪怕白天光线也十分昏暗，再加上外面下雪，显得客厅里更加阴沉冰冷。
不说别人，反正池冉自己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转身去找电灯开关，一旁的村长夫人忽然开口：“这几天下雪，把村里的电缆压断了，已经停了快一个星期的电了。”
跟村长一样，村长夫人看上去非常年轻，最多三十出头，没有一丝皱纹的脸上堆满笑容。
池冉按下开关，头顶的吊灯果然没有亮起。
“艹，这什么破村子，还会停电！”柳繇大怒。
自打下了铁索桥，相柳便一反常态的沉默，甚至没有再和祝峤针锋相对，无他，只因为实在太冷了。
虽然是上古大妖，就算有九个脑袋，但说白了本质还是蛇，是蛇就会有冬眠的习性，这也是先前祝峤选择用寒冰地狱对付他的原因。
按柳繇的修为，抵抗普通寒冷原本应该不在话下，可谁让如今的现世灵气稀薄，而他也才苏醒不久呢？
现在村里还停电，掐灭了他最后一丝开空调取暖的念想，于是整条蛇都暴躁了！
池冉毫不留情地指出：“是你自己要跟来的。”
柳繇一噎：“……我后悔了行不行？”
祝峤：“呵。”
柳繇怒目而视：“……死长虫！”
池冉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善意提醒：“你生气不是更冷？”
柳繇：……
上古大妖无精打采地往沙发上一窝，闭目，不动了。
村长夫人十分热情，殷勤地给几人端茶倒水递干果。
池冉看了一圈，发现其余人手里拿着的都是瓜子或者花生，只有他被塞了一把油亮的山核桃。
吴垚也注意到了这点，朝他挤眉弄眼：“小老板，村长夫人好像挺喜欢你的……”
话音未落，土拨鼠精就感觉自己头顶凉飕飕的，本就为数不多的发丝晃晃悠悠地又飘落了几根。
他抬起头对上自家局长如刀的目光。
吴垚：……！！！
他错了，嫉妒使龙面目全非，他就不该多嘴在局长面前说有人喜欢小老板！
土拨鼠内心追悔莫及，可惜一切为时已晚，掉下去的头发再也长不回来。
贺志文问村长夫人有没有见过周蕴，对方很干脆地摇头：“自打上次封山后，已经有段日子没外人进来了。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年轻女人，大家肯定会注意到。”
智障虽然业务能力一般，但为人圆滑，出家人的身份让他套起话来也更加方便：“阿弥陀佛，众生皆苦，看来那次封山对灵芝村的影响不小。”
“谁说不是呢。这样的事情如果再来几次，大家恐怕只能喝西北风喽。”村长夫人叹了口气，眼中的笑意却未完全散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她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这雪下得越发大了，恐怕又要封山。几位不如在村里住一晚，等明天雪化了再走？”
几人互相对视，最终由看上去最年长的丹阳开口，表示要等雇主杨俊峰回来再商量去留。
闻言，村长夫人的笑容淡了不少，连吴垚说想再要点瓜子都假装没听见。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好在金村长和杨俊峰他们没多久便回来了。
池冉看后者的表情便知道情况不乐观，果然就听端木冢说：“都问了，没人见过杨夫人。”
几人同时又看向却非，后者微微摇了摇头，以他的眼力，能肯定那些村民没有撒谎。
“怎么会这样？俊峰，是不是你听错了？周蕴或许没来灵芝村？”贺志文皱眉。
杨俊峰也有些自我怀疑，如果不是手机里的通话记录，他甚至怀疑早上妻子根本没给他打那一通电话。
找不到人，众人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杨俊峰给了村长红包表示感谢，后者竭力挽留，被杨俊峰婉拒。
走出土楼，池冉才发现外面雪下得极大，纷纷扬扬如鹅毛一般，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望过去白茫茫一片。
“说好中午转晴的呢？不会真封山吧？”贺志文也开始担忧起来。
一行人闻言纷纷加快脚步，柳繇缩着脖子冲在最前面，这破天气这破地方他是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
然而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刚到村口，便传来相柳气急败坏的一声“艹！”
池冉心里咯噔一下，三两步小跑过去，只见铁索桥一头还好端端固定在对面的桥墩上，另一头却已经拔地而起，长长的桥面垂直紧贴崖壁。
“铁链被冻断了。”却非蹲下`身仔细查看。
“怎么会这样？！”杨俊峰找不到妻子本就焦躁，缆车停运，现在唯一可以通往外界的铁索桥又断了，更加心急如焚。
池冉也急，他明天一早还要开张，被困一天就少赚一天的钱，想想每日可能损失的进账，池老板整个人都不好了！
其余人的脸色也变得难看，倒不是因为山外有急事等着他们去办，而是因为吴垚之前说过的话——几乎所有被困灵芝村的人出去后都遭遇了意外。
“现在怎么办？”贺志文有些慌。
丹阳却非不说话，心有灵犀般地同时看向游离于人群外的祝峤。
祝峤不动声色地往少年的方向瞥了一眼，才淡淡道：“回土楼。”
池老板还沉浸在无法赚钱的悲伤里，因此并未注意到某道转瞬即逝的目光。
他是九尾狐，是妖怪，他明明可以咻一下瞬移回小饭馆，准备第二天开张所需要的食材和上架淘宝店的新货。
但现在他不，可，以！
在场除了大小三个妖怪，还有六名人类，到时候要怎么解释自己横跨百米断崖，凭空从灵芝村消失呢？
毕竟在贺志文眼里，他只是个高人，并不是神仙啊！
池冉蔫哒哒地跟在人群末尾，打开手机想给大四喜发个微信保平安，结果山里依旧没信号。
小狐狸破天荒头一次赞同相柳的说法，什么破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