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青鱼划水（6）
何祖晟一行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远, 柳繇收回目光，又看了眼池冉，冷哼：“多管闲事。”
池冉没理他, 掏出手机给花邶打电话，很快那头传来冰冷的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少年秀气的眉毛深深拧了起来。
之后池冉虽然不说什么, 但神情却始终有些凝重。
表面上看花邶只是人间有味的员工, 然而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 在池冉心里早已把他当成了朋友……
“如果今晚下班前，花花还没消息的话, 我就去一趟他家里。”池冉打定主意。
失联超过二十四小时，花邶那边多半是真出事了。
骄虫点点头：“我和您一起去。”
她虽然没见过这位名叫花邶的人类同事, 不过从池冉的反应看, 对方在小饭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好好好，不吃，咱不吃，咱先拆礼物。”魏妈妈眼眶通红，将包装精美的礼盒推到儿子面前。
“池老板，我们是来感谢你的！”中年女人抓着池冉的衣袖，眼含热泪。
池冉奇怪：“什么直播？”
池冉：……
不曾见过光明，就不会知道这玩意儿有多珍贵，比先天失明更可怕的是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彻底堕入黑暗。
还没到饭点，工作日白天的清河街上来往人流不算大，突如其来的对话一下子吸引了附近商户的注意。
贺志文：？
骄虫：o
柳繇：？？
老板娘一愣：“找谁呀？”
“妈，我不想吃。”魏梓元木着脸，雾蒙蒙的眼底浮起一丝阴郁。
接下去, 池冉先处理了晚市要用的青鱼尾巴，又查看了这几天淘宝店各种货品的销售情况, 和骄虫两人把积累的订单打包完毕，最后给蔬菜摊主打电话，让他明早再送两车萝卜蒜头过来。
“应该是吧，我看网上写的地址是这里，临安市清河街，肯定没错！”
五人中唯一的中年女人不好意思地打断她：“那个，我们不买东西，我们是来找人的。”
“几位买东西啊？”铜器店老板站在门口热情地问。
池冉惊讶，他刚才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五人，但还是在围裙上擦擦手，走出大堂，笑眯眯问：“我就是池冉，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倒不是上赶着对陌生人献殷勤，而是怕池冉吃亏，虽然在贺志文心里，小池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但对方好歹五个人哩，更何况许多时候妖魔鬼怪还不及人万分之一可怕。
如今挂网上卖的就是大麦茶，三种口味的粽子糖, 柿饼和各色泡菜，池冉原本打算之后再上架一些新的零食小吃, 丰富一下商品种类，现在看来根本没这个时间。
每当这个时候，魏妈妈只能躲在房间里默默流泪，魏爸爸则不住唉声叹气。
这次不等女人开口，另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赶忙道：“人间有味的池老板。”
池冉和骄虫也下意识望过去，只有柳繇还在摆弄手机。
十一月二日是魏梓元十八周岁的生辰，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家中却一片死寂。
池冉三两步跑过去将女人扶起来，贺志文也眼疾手快地帮忙扶起另一个：“怎么回事啊？”
“买纪念品你们可来对地方咯，咱们清河街是全临安城最大的步行街……”对门王星记扇庄的老板娘也笑呵呵地说。
魏爸魏妈带他遍访名医，从刚开始的满怀期待，到渐渐失望，最终化作全然的绝望。
“元元，这些都是妈妈亲手给你做的，快尝尝……”女人才四十出头，两鬓却早已斑白，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将精心烹制的菜肴放到儿子碗里。
然而这两年，即便戴着眼镜，他的世界也在变得越来越模糊。
而且对方一共五个人，有老有少，估计还是桩大买卖。
魏梓元的脾气日渐暴躁，他冲自己的父母发火，口不择言地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遭罪。
骄虫：o
柳繇：“……有点意思。”
事情回到十天前。
“老子就不去了。”柳繇捧着手机瘫在收银台后头, “老子今晚要蹲直播。”
魏梓元患的是一种十分罕见的基因病，以如今的医学水平，根本束手无策，他的视力只会越来越差，直至完全消失，也就是说，魏梓元最终会成为一个瞎子。
池冉：……我不明白。
“就……”柳繇下意识要回答，旋即想到什么, 撇了撇嘴, “老子为什么要告诉你，你都不给老子发工资！”
其他商家也都纷纷探出头，听这行人的口音就知道是从外地来的游客，旅游嘛，看看风景吃吃美食，最后不得带点纪念品回去？
贺志文正站在自家门口瞧热闹，听见这话，朝隔壁喊了一嗓子：“小池，找你的！”
池冉：？？？！！！
池老板笑得好看，谁知不远处的中年女人和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却对着他扑通一声跪下了。
“是这里吗？”
魏梓元天生高度近视，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视力还在快速衰退，因为情况特殊，他甚至连矫正手术也做不了，只能戴着厚厚的眼镜。
魏梓元剧烈起伏的胸膛稍稍平缓，他知道自己对父母的怨恨毫无道理，对方的痛苦一点也不比他少，摊上这么个天生有病的儿子才是真倒霉，年纪一大把不仅享不了儿孙福，还要继续劳心劳力地照顾他。
魏梓元的鼻子微微发酸，因为高度近视，他甚至连礼物都拆得异常艰难，魏妈妈不得不在旁边帮忙。
礼物是魏梓元盼了很久的限量版手办模型，他看得仔细极了，似乎想在彻底失明前将之牢牢刻入脑海中。
“妈，那是什么？”魏梓元模模糊糊发现手办盒子旁边好像还有个东西。
魏妈妈抹抹眼泪，瞥见上面的快递单：“是妈在网上买的泡菜。”
北方人爱吃泡菜，特别到了天冷的时候，一碟糖蒜就能下一盘大白馒头。
以往每年冬天，魏妈妈都要做几坛子泡菜，一部分自家吃一部分送人。这两年魏梓元病情加重，她忙着照顾儿子，也没了做泡菜的心思，于是便在淘宝上搜了搜，从月销量排行前几的店里挑了家用料相对干净的，下单了两罐。
商家打包得十分仔细，因为瓶身是易碎的玻璃制品，周围还垫了泡沫做缓冲。
桌子上一堆鸡鸭鱼肉，儿子生日，魏妈妈没打算让他吃泡菜，但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魏梓元自己起了心思。
他说：“妈，我想尝一尝。”
魏妈妈对儿子向来有求必应，赶忙打开其中一罐酸萝卜，霎时清爽诱人的酸味钻入三人鼻尖，刺激得口中唾液疯狂分泌。
“这泡菜好香。”魏爸爸忍不住说。
“是，是啊。”魏妈妈也没想到随手在网上买的泡菜品质居然这么好。
酸萝卜并非采用单一的白萝卜作为原料，其中还夹杂了拇指大小的樱桃萝卜，殷红可人，一口咬下去，爽脆多汁，清新微辣的味道在舌尖炸开。
魏家人瞬间就被震惊了。
“妈，再给我夹两块。”魏梓元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把碗往他妈的方向推了推。
魏妈妈见儿子喜欢，索性将另一罐糖蒜也打开了，相比起酸萝卜，糖蒜又是不同的口感，酸甜嫩爽，一吃就容易停不下来。
这一顿生日宴桌上的其他菜肴基本没动，一家三口光顾着吃泡菜了。
晚饭后，魏爸爸背着儿子上楼休息，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一夜三人似乎都睡得格外香。
因为泡菜实在太好吃，魏梓元难得胃口大开，隔天魏妈妈直接一键下单，又加购了十罐。
不就是泡菜嘛？儿子爱吃，买！
接下去的一个星期，魏家人桌上几乎都能看到酸萝卜和糖蒜的影子，下饭，喝粥，夹馒头片，把泡菜吃出了花儿，神奇的是三人居然没吃厌，甚至还觉得意犹未尽。
这天早上，魏妈妈像往常一样起床准备做饭，刚打开门，她就愣住了。
“儿，儿子？”
外面站着魏梓元。
没有魏爸爸的帮助，魏梓元自己穿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了，还准确找到了他们的卧室！
“妈，我好像能看清了。”魏梓元梦游似的喃喃。
魏妈妈下意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被魏梓元抓住，他声音都在发抖：“妈，我真的能看清了！”
魏妈妈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魏爸爸在屋里听见声音，赶紧穿好衣服出来，见魏梓元原本无神的双目重新聚焦，顿时又哭又笑，半晌才反应过来说：“快，快去医院！”
虽然早被判了“死刑”无法治愈，魏家人依旧会定期送魏梓元过来复查，作为罕见的基因病例，医院对其也非常重视，一直都由经验丰富的主任医师跟踪治疗。
听说魏梓元视力恢复，主任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他将手上的病人转交给学生，亲自替对方做了检查。
结果出来后主任没有立即下论断，而是去请来了自己的老师，老师看完魏梓元的病历，同样不敢多言，直接上报给了院长。
魏家人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白大褂进进出出，一颗心高高提起，还是魏梓元安慰双亲让他们不要担心，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魏梓元现在感觉棒极了，世界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哪怕刚出生的时候也没有，要知道他从小高度近视，自打有意识起，就没摘下过眼镜，而现在他光靠裸眼就能数出那名麻子主任脸上有几颗痣。
“我们希望能替他再做一次基因检测。”院长征询魏家人的意见，看魏梓元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魏家人自然同意配合，魏妈妈还担心儿子身体存在什么未知隐患，做个检查大家都放心。
半天过去，基因检测结果出来，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随后爆发出激烈的讨论。
魏梓元之所以会得视力衰退的怪病，是因为他的一个决定视神经发育的基因片段发生了变异，而医学界至今没有研发出针对该变异的靶向药物，因此也就无法对其进行治疗。
然而如今的检测结果显示，魏梓元异变的那一小段基因已经被矫正了，从根源上解决了视力问题。
“问一下，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主任比魏家人还激动。
十几年了，一直是他在负责魏梓元的病情，他也曾通过各种物理或者药物的方法，试图延缓对方视力衰退的进度，效果却聊胜于无，治得主任自己都快绝望了，谁知魏梓元忽然好了，主任简直不敢置信，怀疑出现视力障碍的其实是他！
“做了什么？”魏爸爸魏妈妈面面相觑，他们好像也没做什么，就前段时间给儿子过了个生日，如果非要说的话……
“泡菜。”魏梓元若有所思，“我妈在网上买了一批糖蒜和酸萝卜，我觉得好吃，最近吃了不少。”
主人板起脸，刚想教育自己的病人，腌制食品容易致癌不可多吃，就见魏妈妈连连点头：“对对，那泡菜确实格外美味。原本还不觉得，现在听元元一说，我怎么发现吃了泡菜以后，白头发好像变少了，老魏，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错觉？”
魏爸爸仔细扒拉妻子的头发，同样一脸震惊：“不是错觉，真的少了，跟焗了油一样。”
说完他又拍拍自己的肚子，不确定地说：“孩儿他妈你也帮我看看，我的啤酒肚是不是小了……”
魏妈妈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还在外面呢，注意影响。”
魏爸爸一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太高兴了，没注意。”
魏妈妈小声道：“回去帮你看。”
魏爸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
这边魏家人欢欢喜喜，那头主任和院长对视一眼。
吃泡菜能治好令专家束手无策的视力障碍，在主任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但如今事实就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您刚才说这泡菜是哪儿买的？还有吗？”上了年纪的老院长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一家叫人间有味的淘宝店。”魏妈妈局促地搓搓手，“但东西我们已经吃完了。”
老院长闻言露出遗憾之色，一旁的主任想了想，问：“哪家淘宝店？咱们再买就是了。”
“对对对。”魏妈妈赶忙掏出手机，打开网购页面，找到之前的订单，点进去一看。
[宝贝已经卖光啦，记得提醒店家及时补充库存哦！]
“啊这……”主任傻眼了。
一旁的小护士提议：“要不问问客服啥时候上新？”
在其他医护人员和家属看来，既然魏梓元的病已经好了，皆大欢喜，至于他们说的泡菜，等有库存了再买不迟，可老院长急啊！
治愈了基因病的泡菜，能是一般泡菜吗？那特么就是仙丹，仙丹好吗！
要是以后都不上架了呢？要是上架后又被人买空了呢？
老院长越想越觉得这样等下去不靠谱。
不行，他非亲眼见见这种泡菜不可，哦对，还有做泡菜的人也得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