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青鱼划水（8）
花邶朝他挥手, 兴奋得不得了。
“不是说请半天假吗？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池冉上下打量，见花邶完好无缺，不像有事的样子, 悬了一天一夜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老板，我弟弟，他, 他有知觉了！”花邶整个人都显得异常亢奋。
池冉一愣, 旋即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也笑起来：“那是好事呀！”
“对对，好事, 是好事！”一向待人接物游刃有余的高情商青年挠挠自己的后脑勺，笑得傻兮兮的。
昨天下午, 接到邻居王婶的电话后, 花邶立即请假赶回去, 到家的时候救护车已经来了。
看着躺在担架上双目紧闭的弟弟，愧疚, 自责, 悔恨，再一次如潮水般向他席卷而来。
明明那一天在大巴车上的本该是他啊！
明明出车祸瘫痪的本该是他啊！
明明此刻被抬上救护车的也应该是他……
王婶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但花邶仿佛根本听不见，他满脑子都是弟弟花郊惨白如纸的脸庞, 和对方看不到希望的前路。
花邶无声苦笑，如果这一次花郊再出事，他该怎么办？
花郊被推入急诊室，他一个人坐在等候区的排椅上, 身边是像影子一样来回晃动的病人和家属，消毒水的味道压得花邶几乎透不过气。
“不，不是的，不是误差！”花邶激动得牙齿打颤，语气却十分笃定。
T2信号减弱并不是什么坏现象，相反它预示着脊髓的病变程度在降低。
他问得小心翼翼，似乎害怕声音一大，美梦就会破碎，重新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花邶正要松口气，就听对方又道：“但他一直以来的脊髓损伤情况似乎有所变化。”
李回春见多了病人家属，非常理解他的心情，但本人其实并不乐观：“虽然有所减弱，但幅度实在太小了，只有零点几个点，所以我们更倾向于是仪器的检测误差……”
他不是医学生，但花郊的每一份检查报告他都仔细研究过，对那些数据图像简直比对自己的脸还熟悉。
终于急诊室的门被打开, 花郊的主治医生李回春神情前所未有的严峻，花邶心里咯噔一下：“李医生，我弟弟他……”
花邶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半晌才讷讷地问李回春：“您的意思是我弟弟的脊髓损伤有恢复的迹象？”
李回春后面的话花邶已经没心思听了，脑子里只剩下那句T2信号较之前有所减弱……
李回春惊讶，然后点点头：“已经安排了，半小时后就能出结果。”
“头部没什么事，只是轻微脑震荡引起的昏迷，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李回春眉头紧锁。
花邶呼吸一滞，他不是很明白医生的意思，什么叫有所变化？
花郊之所以会瘫痪是因为车祸导致脊骨断裂，脊髓颈膨大以上发生横贯性的病变，这是半年前就得出的结论，所以能有什么变化？难不成今天这一摔，还给摔好了？
大概看出他在想什么，李回春竟然点点头：“其实也不是摔好的，周一那份脊柱MRI报告刚才出来了，上面显示你弟弟的脊髓T2信号较之前有所减弱，当然也不排除是仪器误差的可能……”
李回春以为他接受不了自己说的那种可能，谁知就听花邶继续道：“医生，我要求做进一步的增强检查。”
尽管只是极其微小的变化，但出于严谨的专业态度和对病人的负责，李回春在看到报告的第一眼，就决定进行复查。
在等待检查结果的半小时内，李回春以为花邶会坐立难安，就像绝大多数等候“宣判”的病人家属那样，然而青年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花邶脸上是纯粹的喜悦，他陪在弟弟的病床边，耐心地替对方洗脸擦身。
李回春对着电脑写病历，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探出头来问：“花先生，你似乎一点不担心复查的结果？”
花邶没点头也没摇头，反而噗地笑起来，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开怀，引得值班小护士匆匆跑过来要求他安静。
花邶抹抹眼角的泪花：“对不起，我实在太高兴了。”
小护士：……
李回春：……得，弟弟没治好，哥哥先疯了。
然而很快，李回春就没闲心替哥儿俩担忧了，花郊的复查结果出来了。
“这，这，怎么可能？”李回春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电脑上的检查报告。
他刚才对花邶说可能是仪器误差真不是敷衍，毕竟出事的时候，花郊正好坐在大巴车靠车头的位置，受到的撞击力度是最大的，整条脊柱几乎断成三截，特别是脊柱颈的地方，错位相当严重，脊髓的损伤也十分厉害，整个人扭成了麻花状。
李回春和当时的几位值班医生帮他做了深度诊疗后，都觉得他很可能挺不过去，就算活下来，后半辈子也要在床上度过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过去长达七个月零十三天的时间里，花郊都只能直挺挺地躺着，脖子以下全无知觉，大小便不能自理。
李回春作为主治医生，在大致了解了病人家里的情况后，曾委婉地告诉过花邶，除了每天按时服药，保持病人身体清洁外，其他治疗对他的病情帮助不大。
李回春记得很清楚，花邶当时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来，低着头沉默良久，李回春虽然同情，但以如今的医术水平，这样高位截瘫的病人根本不存在康复的可能性。
花邶接受了他的建议，没有过度医疗，却坚持每星期送弟弟过来做一次检查，希望奇迹能够发生。
然后，奇迹真的出现了！
李回春立即打电话给当初一起替花郊做急救的那几位医生，后者刚开始还有些懵，待听到他说半年前被确诊瘫痪的车祸病人，脊髓开始恢复后，直接说：“不可能！”
“可不可能，你们过来看看就知道了。”李回春根本顾不上跟他们扯皮，他现在忙得很！
“MRI虽然能反馈损伤程度，但最好再做个增强CT，看看之前那个软化灶的大小……”李回春的电脑键盘敲得哒哒响，忽然他想到什么，一溜烟儿跑到护士站，“小刘，上次从一院那儿借来的诱发电位仪还在吗？我想做个脊损伤评估！”
“什么？刚还？还了没一刻钟，救护车还在医院？哎，等等我！”
年近六十的李医生连电梯都来不及坐，一口气跑下八楼，等他再回到病房，花郊已经醒了。
十八岁的大男孩一脸迷茫地望着他哥，他说：“哥，我刚才摔了一跤，脚趾头好像崴到了，有点疼。”
花邶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李回春一个电话，先惊动了半个急诊外科的医生，而他拦截救护车的行为又惊动了医院高层。无他，这最新款高精度肌电图诱发电位仪是人一院借给他们二院暂用的，现在期限到了，你不还还想继续用算怎么回事？
救护车司机没办法，只好打电话给医务科的主任，医务科主任当时正和院长申请今年的医务经费，进展本就不顺利，再听说事情经过后，气得直骂司机是糊涂蛋。
“仪器重要还是病人重要？跟一院多借一天怎么了？别说多借一天，就算咱把它买下来又怎么了？区区上百万一台的电位仪和病人的健康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仪器有价而健康无价，院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医务科主任义正言辞。
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