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四喜丸子（9）
刻满彼岸花暗纹的马车如来时一样, 将两人送至人间有味门口，池冉跳下车，祝峤替他拢了拢身上的羽绒服。
少年拉着他哒哒哒小跑进大堂, 从冰箱里拿出那块惦记了大半天的蛋糕。
因为一直处于低温环境，表面的奶油并没有融化，看上去依旧新鲜, 而且……真的好大一块, 看得出小狐狸对他这个天敌也是十分偏爱了。
祝峤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目光灼灼地盯着少年，然后就听他道：“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就是那条尾巴呀？”
原本还在心猿意马的异管局局长瞬间清醒了。
池冉寻找救命恩人的事他一直都知道，一次次燃起希望又失望的过程也都看在眼里, 却到现在才告诉对方自己就是那条尾巴, 这算什么？耍人玩呢吗？
祝峤心知这误会要是解释不清, 刚谈的男朋友恐怕要飞，赶紧说：“我也是前不久才确定的。”
池冉：？
“二十年前我确实救过一只落崖的小白狐。”祝峤实话实说。
当时他正巧接到隔壁沪市异管局发来的紧急求援, 希望上古大妖烛龙能过去帮忙诛杀一只刚出世的凶兽。
因为沪市当局的疏忽, 凶兽被发现时，已经吞吃了二十七名人类, 情况极为恶劣，那边也是急得不得了, 祝峤便直接化作龙身原形一路潜行，这才机缘巧合救下彼时还未化形的池冉。
“胡焕。”柳繇忽然喊住了他。
罗素的情绪依旧非常激动，中英文混杂让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少年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明天再给你做一个。”
他想见池冉，立刻，马上见到对方。
然而让罗素震惊的还远不止于此。
柳繇快乐地搓手手：“好嘞，谢谢老板。”
这个生日对小狐狸而言的确……非常快乐！
*
第二天是阳历新年，属于法定节假日，清河街上一片热闹景象，人间有味门口的队伍更是长得看不到头，对于这样的盛况，附近商铺早已见怪不怪，哪天小饭馆生意不好了才是大新闻。
不过这种顺手救人的行为，在祝局长漫长的龙生中实在太过不值一提，很快便抛到了脑后, 一门心思打凶兽去了。
半夜偷摸谈恋爱被员工撞见这种事对池老板来说也就有亿点点尴尬叭。
池冉闻言又好笑又感动，嘴里却说：“你打不过他。”
“我记得当时救的分明是一只普通小狐狸。”祝峤在灵芝村听完池冉有关救命恩人的过往后，也曾仔细回想, 却始终记得那只饿到晕厥的小狐狸只有一条尾巴。
身后久久无人说话，池冉也没有动，安静地等在原地，半晌那头柳繇才别别扭扭道：“姓祝的小子以后要是对你不好，记得告诉我，老子一口把他吞了。”
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二十年前着急赶路的烛龙，会随身携带一包桂花糕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祝峤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小手轻轻挠了一下，眼底不自觉浮起一抹笑意。
他忽然非常感激二十年前的自己，在那个时候救了濒死的小狐狸，才能让现在的祝峤遇到池冉，他甚至还想谢谢沪市异管局那帮庸人，如果不是对方搞不定凶兽，也不会想到向他求助……
罗素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自己的脸：“对，华，你说得对，我会等他，我一定会等他。”
祝局长：……所以真的不怪他记不起来。
池冉抿了抿唇，神情复杂：“我那时候因为先天体弱，再加上严重营养不良，虽然是资质极高的九尾狐，却无法化成人形，连原本的完整妖形也维持不住，所以，看上去就只有一条尾巴……”
柳繇：……艹！
这半个月里，除了每天吃华章从小饭馆打包带回的饭菜外，罗素并未进行任何针对癌症的治疗，不管是药物的还是放射的，但他的身体状况却出奇的好，面色红润，神采奕奕。
每位员工各司其职，忙而不乱，罗素再次出现在人间有味大堂的时候，不禁感叹生活超越艺术，再厉害的编剧都不敢这么写，光雇佣猫咪送外卖这点，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跟柳繇开口，就听绿发青年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居然把蛋糕给死长虫吃了，那么大一块啊，起码有八两吧，八两啊啊啊啊啊啊！那本来是老子的蛋糕啊啊啊啊啊！！！”
池冉送他出去，转身关好门，正准备回房，大堂里响起一个不敢置信的声音：“胡焕，你你你……”
祝峤朝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天才编剧的心情无比激动，连夜将手头的剧本誊写完毕，然后一大早拉着好友急匆匆赶到人间有味。
误会解除，两人开开心心分吃蛋糕，然后池老板无比震惊地发现看上去凶残冷酷的祝局长，对甜食似乎毫无抵抗力，一大块奶油蛋糕有将近四分之三进了对方的肚子。
池老板表示洒洒水。
池冉和柳繇照例在后厨忙忙碌碌，花邶和骄虫接待食客脚不沾地，收银台上大四喜计算器按得啪啪响，猫咪小骑手们背着小小保温箱穿梭在临安城的大街小巷，锦黎躲在某个未知的角落里麻利地打包快递，再时不时看一眼旺旺消息框。
第二天不是星期一，池冉还要开店营业，祝峤便没有多留。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切果然都是最好的安排。
池冉没忍住，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于是，待两人和池冉坐下来说话，已经是四个小时以后了。
“一直到那天，你跟我说明桂花糕的原委，我才将整件事情联系起来。”但他没敢直接告诉池冉，怕小狐狸当场打钱。怪只怪自己当初还是太年轻不懂事，好好的以身相许不要，非得说什么金钱无罪，是人族思想有问题——现在看来，有问题的那个明明是他。
华章无奈帮忙转述：“您做的饭菜救了罗素的命，他很感激您。”
就在前一天，随行诊治的主治医生告诉罗素，他胰腺上的肿瘤又比出国前小了将近三分之一，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就算无法痊愈，带癌生存也完全不是问题。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
少年低低说：“比起尾巴主人是其他不认识的妖怪，我更愿意他是你。”
“嗯？”池冉脚步微顿。
弄清楚前因后果，两人短暂地陷入了沉默，很快池冉轻轻笑起来，露出一边浅浅的酒窝。
池冉：……是他多虑了，恋爱不恋爱的，在某些妖怪眼里甚至比不上一块奶油蛋糕，册那。
“罗素，你知道的，现在还不行，小老板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我们必须等待。”华章努力安抚好友的情绪，他虽然不是当事人，却也十分理解罗素此刻的心情。任谁被断定只有三个月生命后，又峰回路转，绝处逢生都无法轻易淡定。
罗素在旁边猛猛点头。
池冉腼腆地笑了笑，他倒是没想过灵气还能消灭肿瘤。
其实对人体而言肿瘤就像破坏性极强的异端，争夺正常细胞养分，无节制地肆意分裂；而灵气则是清洁度极高，去污能力极强的清洁剂，给体内环境做了个彻底的大扫除。
罗素病情好转，池冉也很高兴，然后就听对方道：“为了表达对您的感谢，我将这段奇妙的经历改编成了剧本，由华章亲自执导，本人衷心希望您能出演其中一个角色。”
罗素的眼睛亮得吓人，这会儿他的情绪稳定了不少，起码可以用蹩脚的中文正常表达自己的想法。
都说人在生死关头，往往能激发出无限潜力，而罗素之前几乎半只脚跨进了鬼门关，这个剧本没有任何铺垫，完全属于灵光一闪。天才编剧闭关半月，一气呵成，花费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罗素自己却相当满意。
他写完第一时间就将其发到好友的邮箱，华章看完后也很感兴趣，于是两人一大早来找池冉。
不远处，花邶抱着大四喜看得眼睛都直了。
卧槽，他听见了什么？
享誉全球的米国国宝级编剧大师邀请大洋彼岸的饭馆小老板出演自己的剧本！
花邶一时间不知道该盼望池冉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吧，人间有味怎么办？没了老板，他们这些员工又该何去何从。
不答应吧，屁话，怎么可能不答应？！罗素华章两大影视巨头亲口发出邀约和直播当网红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好吗！
这是多少人做梦都能笑醒的程度啊！
花邶紧张地望着自家老板，谁知池冉摇摇头：“恐怕要辜负二位的好意了，我目前并没有进入娱乐圈的打算。”
罗素还在咀嚼少年话中的意思，华章挑了挑眉：“小老板，你或许还不知道参演这部电影意味着什么。”
见池冉不说话，他循循善诱道：“这意味着你站在了比绝大多数艺人更高的起跑线上，观众为你喝彩，粉丝为你尖叫，鲜花掌声金钱，一切都唾手可得……”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抛出更具诱惑力的条件：“如果你放心不下人间有味，我可以帮你找最好的职业经理人，聘请最出色的大厨，你的这些员工也无需离职，小饭馆照常运转，当然营业收入依旧由你分配。”
在花邶看来，华章不愧是浸淫娱乐圈多年的大导，深谙人性，说服自家老板的理由一套一套的，不提当事人池冉，连他这个旁观者听了都心动。
罗素也暗暗给好友点了个赞，华章抹抹脑门上的汗，他可是把忽悠制片人的那些套路全用在小老板身上了，如果这样都拿不下……他也没有办法了，总不能直接绑人吧？
池冉一脸深思的表情，似乎在判断华章话里的真实性。片刻后，他眨了眨清透漂亮的桃花眼：“这部电影真的能让出演者一举成名吗？”
华章罗素闻言齐齐心头一松，互相对视一眼，笑道：“当然，而且我们还打算将片子推向海外，到时候不仅能吸引大批国内观众，还有国外的影迷。”
池冉小声嘀咕了一句：“国外的就不用了，不是一个系统的，应该收集不到……”
他的声音太轻，华章一时间没听清楚，正准备询问，就听少年迟疑道：“可是我不会拍戏呀，这也没关系吗？”
华章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浓了几分，罗素拍拍老搭档的肩膀，对池冉道：“放心吧，有咱们华导在，就算是根朽木，都能给你雕成一朵花。
而且这个角色虽然对主角心理变化和人物成长至关重要，戏份却不多，只不过出于职业原因，需要拍摄一些做菜的画面，小老板本色出演应该就差不多了。”
以两人的职业操守，自然不可能随便胡来，国内外许多导演有时候也会从非科班出身的素人中间选角，有的是看中了后者的外貌特色，有的则是觉得素人的气质贴合角色。
而在华章看来，不提足够惊艳的容貌，光池冉身上那种干净纯粹的少年气就格外吸引人，以至于罗素第一眼看见对方便误以为遇到了天使。
所以华章刚才说的并非全然画饼，以他的经验，毫不夸张地说，只要池冉的这张脸出现在大荧幕上，就能让无数粉丝为之疯狂。
“所以小老板，我俩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罗素紧张中带着期待。
然而池冉抿了抿唇：“我还是那句话，无法答应二位的邀约。不过，我可以推荐一个人。”
池冉前半句话让两人眼中的光瞬间暗淡下去，等听到后半句，华章一愣，与罗素异口同声地问：“是谁？”
池冉腼腆地挠挠头：“稍等，我先去问问他的意见。”
池老板让花邶好好接待两人，自己哒哒哒小跑去后院，笑眯眯地唤了一声：“小锦。”
几分钟后。
绷带青年满眼惊恐：“不不不，我不行我不行我不行。”
天呐，他觉得老板一定是疯了，居然会想到让自己去演戏，简直太可怕了！
池冉对锦黎的反应并不意外，然后他说了一句话，让原本极度抗拒的龙族预备役一下子愣住了。
他说：“小锦，你想要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吗？”
柳繇的话虽然不好听，却是事实，人族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弱小无知，随着千百年过去，他们变得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自信，对神明和瑞兽的崇拜与信仰日渐式微，想要通过传统方法获得足以化龙的信仰之力，无异于痴人说梦。
池冉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这条路希望渺茫，不如另辟蹊径——当个影视巨星，成为千万粉丝眼中的“神”。
“华导和罗大师就在外面，如果你还是不愿意，我就去把这事推了。”池冉微微叹了口气。
锦黎露在外面的目光颇为复杂，看得出来他很纠结。
池冉没有催促，耐心等对方做决定。
他可以帮锦黎争取机会，但能不能抓住，愿不愿意去抓就要靠后者自己了。
绷带青年沉吟半晌，最终鼓起勇气和少年对视：“行，我愿意去拍电影。可是，可是他们会不会看不上我啊？”
池冉笑起来，露出漂亮的酒窝：“试试吧，试试又没什么损失，实在不行，大不了咱们继续攒钱修庙呗。”
锦黎被他说得心下一松，一步三挪地跟少年去了大堂。
罗素见到池冉还有些惋惜，反倒是华章很快接受了对方无法参演的事实，笑着问：“小老板，你说的人在哪儿？”
话音未落，一道细弱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幽幽响起：“我在这里。”
华章：……
罗素：……
天才编剧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下意识喃喃：“Mummy？”
池冉看看几乎陷入呆滞状态的两人，又看看茫然无措的自家员工，赶紧招呼花邶一起帮锦黎把绷带拆了。
随着细长的布条被一圈圈解下，青年原本的样貌一点点显露出来。因为常年待在暗处不喜见人，导致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青丝如瀑，轻颤的眼睫下仿佛有微光浮动，他长得虽美，却没有丝毫女气，看上去清冷又俊挺。
“小，小锦？”花邶整个人都傻了。
同僚共事快一个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锦黎的真容，怎么说，就冲击还蛮大的……
另外两人的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罗素直接惊呼出声：“哦上帝，这一趟华夏之旅简直太令人震惊了！只有华夏这样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国度才能孕育出如此卓尔不凡的人物。”
饶是见惯了娱乐圈俊男美女的华导也被锦黎的容貌和气质惊艳了一把。
他与池冉是完全不同的类型，相较于后者的灵秀，青年更多了几分当世少见的古典美，他就像生长在大宅院里的贵公子，连一个垂眸都充满了故事感。
天生是块演戏的料。
知名导演眼光毒辣，很快得出结论。
这是一次没什么悬念的会面，虽然没有挖到池冉，但华章和罗素依旧非常满意。
罗素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拍完这部电影，再专门为锦黎量身打造一个主角剧本，后者的气质实在太吸引他了，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神秘的东方之美。
双方当场签好合同，池冉瞥了眼雪白A4纸上红彤彤的指印，笑眯眯地说：“华导，小锦他可能有点儿社恐，拍摄过程中如果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二位多多包容。”
华章闻言连连说应该的，还夸赞现在社会上像池冉这样真心实意为员工着想的老板不多了。
池老板笑得一脸腼腆。
虽然距离正式进组还有一段时间，但由于锦黎没什么表演经验，华章要带他上培训课，于是第二天一早就来了辆保姆车把龙族预备役接走了。
花邶目送车子离开，小声问池冉：“老板，你说华导要是知道小锦到底有多社恐，会不会后悔啊？”
池老板唔了一声：“应该不会吧，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华导呀！”
一段时间以后，知名导演华章坐在摄影棚里点了根烟，深刻反思自己当初的不谨慎……别问，问就人生处处有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