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正文卷

第二十章

传唤远在金阳新区的余勇过来, 至少也得等待一个半小时,夏云扬摸了摸肚子,才想起来, 他们昨天仅仅吃了一顿早餐,就一直熬到次日凌晨的现在,“小顾, 我有点饿了, 你饿吗?”

这事不能提, 一提就都饿了。

顾骁远掏出手机,点开还没怎么琢磨明白的外卖APP,“你想吃什么?”

“不点外卖了。”夏云扬说,“走,队长带你去尝尝咱们市局的‘深夜食堂’。”

顾骁远没听说过, 但还是放下手机跟他走了。

夏云扬带着顾骁远来到负一楼, 这一整层都是食堂, 又亮堂又宽敞, 加班的人也不少。

顾骁远还是个新人, 连考勤都没录入, 更别提饭卡了,夏云扬就帮他刷了卡。

“嘀——”“嘀——”两声, 总共扣除十块钱。

顾骁远无意间扫到余额,还剩一万八千多,简直堪称巨额饭卡。

夏云扬注意到他的视线, 解释道:“这是我实习期那年充的, 年少不懂事, 谁知道平时都在外面办案子,很少在市局吃饭, 所以才会剩这么多。等你拿到饭卡,记得要少充一点。”

顾骁远“嗯”了一声。

顾骁远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很快转移话题道:“你不吃鸡肉?”

“小顾?”夏云扬疑惑道,“你不是去吃黄焖鸡米饭了吗?”

秦淮有些看不过去,“老夏也是关心你,就算不领情也没必要发脾气吧?”

他觉得不应该这样,他重重地抹了把脸,把自己的心情收拾好,很是生硬却又非常坚定地说:“你没有错,队长,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夏云扬在专门售卖咖喱饭的窗口站住脚步,“阿姨,我要一份薯仔鸡肉咖喱饭。”

“两份。”

于是三个人,一人端着一份薯仔鸡肉咖喱饭,挑了个圆桌坐下。

“咔”的一声脆响,夏云扬扭头一看,是顾骁远手里的筷子断了,“没有受伤吧?”

他们像是彼此最亲密的人,无所谓食物沾染过对方勺子上的唾液,就这样互相交换,跟他们勾肩搭背时一样自然。

“这简单,我帮你吃不就完了?”秦淮把自己的盘子靠过去,陶瓷碰撞发出了轻微的脆响,然后用勺子将夏云扬碗里的鸡肉全都舀了过来。

顾骁远莫名烦躁,冷声道:“都说了没事。”

“还好吧。”夏云扬的腮帮子吃得鼓鼓的。

顾骁远选了一家,“黄焖鸡米饭。”

顾骁远不自觉地绷紧了下颌线。

不管是到哪个城市,省市级单位的食堂都绝对不会让人失望,尤其是他们市局,外包给了好几个单位,食物的种类之繁多,营养之齐全,几乎照顾到了每个人的喜好。即使现在是凌晨,也有几家二十四小时供应食物的,就是夏云扬所说的“深夜食堂”。

顾骁远顿了下,没想到会跟夏云扬分开,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先反问一句夏云扬吃什么,指尖蜷了蜷,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夏云扬。

顾骁远才升起的那点不舒服都被夏云扬给抚平了。

秦淮对阿姨说完之后,就笑着搭上了他的肩膀,“跟我聊聊案子的进程呗?”

“不会。”夏云扬莞尔道,“小顾很聪明的,只是这个案子的人际关系有点复杂,需要点时间来捋清,正好可以锻炼锻炼他的细心。”

夏云扬被他突然的低吼吓得微怔,“……小顾?”

“是啊。”夏云扬说完,扭头问顾骁远:“小顾,你也是这样觉得的吧?”

顾骁远也没想到会把筷子捏断,很是尴尬,对于最近总是失控的自己更是恼火,“……没事。”

“也不是。”夏云扬又把鸡肉往外拨了拨,“只是不喜欢吃这里面的鸡肉。”

秦淮瞧见夏云扬的态度,不像是勉强的样子,“看这样子,你们俩相处得还不错?”

他就是这样一个知错就改的人,没有什么弯弯绕绕,错了就道歉,对了就坚持,发现坚持错了,那就改正。

阿姨应道:“好嘞。”

“还好能拖到现在都没破案?”秦淮不信,“新人确实要培养,但人顾小哥刚来你就给他来个大的,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夏云扬担心他逞强,“给我看看?”

夏云扬问他:“你要吃什么?”

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夏云扬回头,发现是秦淮。

夏云扬指向不远处说:“那我去点咖喱饭,待会再过来找你啊。”

“老秦。”夏云扬制止了他,也回过神来了,对顾骁远道:“是我管得太多了,不好意思。”

顾骁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

夏云扬还没说话,又听一人说:“三份。”

不只是这一次,顾骁远记得上一次也是,夏云扬的餐盘里,鸡肉从一开始就被拨在旁边,孤零零的。可他记得那天晚上,夏云扬明明还主动点了炸鸡。

顾骁远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可是道歉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夏云扬的道歉给堵回来了。

夏云扬也没阻拦,继续吃着自己的饭。

秦淮边吃边问:“6·13枫林小区凶杀案很难破?”

顾骁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突然又不想吃了。”

他是看秦淮不舒服,也不喜欢秦淮靠近夏云扬,但这跟夏云扬无关,他不应该迁怒于无辜的人。

他把手心摊开,让夏云扬检查,“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

夏云扬愣愣的,没有想到他会这么乖顺,“啊……你没事就好。”

顾骁远想了想,又说:“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夏云扬重新递了双筷子给他,“没关系,谁都有失控的时候。”

秦淮对于顾骁远的示弱很是惊诧,“可以啊,还真把顾小哥给收得服服帖帖了?也不枉你堂堂队长还跟着跑来跑去了。”

夏云扬笑道:“吃你的肉吧。”

当着顾骁远的面,秦淮也不好多说什么,就继续干饭了。可惜市局的案子多,他餐盘里的鸡肉还没有吃完,就被通知去出现场,一边跑着跟夏云扬说再见,一边不断地往嘴里塞鸡肉,很快消失在了食堂的出口处。

顾骁远吃了两口饭,心里在意得很,忍了半天,还是没有忍住,问夏云扬道:“你跟秦法医认识很久了?”

“嗯。”夏云扬搅拌着薯仔咖喱,“大概有六年多了吧?刑侦和法医经常打招呼,所以从我进市局开始就认识了。”

顾骁远又问:“那他结婚了吗?”

“没有。”夏云扬说完,觉得这不像是他会问出来的八卦话题,“怎么了,小顾,你好像对老秦很在意?”

“没有。”顾骁远黑着脸澄清道,“一点都没有。”

夏云扬笑了,“好吧。”

他们吃完饭,从食堂出来,将要拐进楼梯的时候,就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角落里晃了过来。

顾骁远下意识向前一步,挡在夏云扬身前。

等人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高老头。

他不知道怎么溜达到负一楼来了,本来就长得黑瘦黑瘦的,又穿着黑色的睡衣睡裤,再加上楼道里面没有开灯,几乎跟黑暗融成了一体。

“高叔。”夏云扬率先打招呼道,“您是起来吃宵夜吗?”

高老头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已经吃完了,正遛弯儿呢。”

这俩人只要不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就能相处得相当融洽。

高老头看到顾骁远,“你这会儿没啥事吧?”

顾骁远说:“没有。”

“那行。”高老头往上走,“跟我来,赶紧把考勤给录了。”

顾骁远:“……”

大半夜的,吃宵夜的人揪着加班的人去录考勤,这尽职尽责的程度,多少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夏云扬也要回刑侦大队,跟他们一路,闲着没事,就顺便等待顾骁远录考勤了。

“哇哦!”高老头吼亮了走廊里的感应灯,对着考勤机器又是录密码、又是新建用户的,一番折腾下来,好不容易才把程序搞定,然后往旁边一站,“过来吧,先录脸卡。”

顾骁远配合地往前一站。

很好,考勤机正对着他的胸膛。

但是确定屏幕在侧面,顾骁远看不到。

“弯点腰。”高老头指挥他,忍不住赞道:“小伙子真是又高又壮,是块当刑侦的料,耐造。”

顾骁远听他的弯了点腰,胸膛变成了脖子。

高老头又说:“再弯点。”

顾骁远就又弯了点,脖子变成了下巴。

“不行。”夏云扬忍俊不禁,“还是不够啊。”

他抬手,想帮顾骁远一把,还没碰到就停了,要收回来的时候,早已察觉的顾骁远却挪了步,主动靠过来,把自己精壮的手臂送到了他温润的掌心里。

夏云扬微微一怔。

顾骁远极力想要装作自然一点,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感到紧张,梗着红红的脖子问:“……够了吗?”

夏云扬轻声笑了笑,顺势把他往下按了点儿,“现在够了。”

顾骁远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高老头就按照操作,让顾骁远抬头、低头、左偏头、右偏头,全都过关后,又给他录了指纹,才放他走了。

进入刑侦大队没多久,陈逍遥和黄文添就把余勇带过来了。

沈成凤不放心,也跟了过来,怀里还抱着熟睡的女婴婷婷。但她只能在大厅里等候,不能跟着进来。

进入审讯室前,夏云扬问顾骁远:“要不要自己来审?”

顾骁远摇头,“我还掌控不了节奏,也不知道要怎么委婉。”

“那就先看着我吧。”夏云扬也不强求,“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人各有所长,你的身手已经非常优秀了,剩下的慢慢发掘就好。”

顾骁远应了一声。

二人进入审讯室,又是那套流程。

“姓名?”

“余勇。”

“年龄?”

“四十四。”

“籍贯?”

“阳县人。”

“职业?”

“在饮料公司里做外来车辆登记。”

夏云扬说完,看了眼顾骁远,他几乎是同步记录下来的,不需要等待,也就继续问道:“六月十三号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你人在哪里?”

余勇记得夏云扬在他家的时候也问过这个问题,所以回答很快,“我下班是在六点,快七点到家,陪我老婆整理完行李就睡了,没出过门。”

夏云扬问:“你有没有去过毛文化家?”

余勇一听这话,却眼神飘忽,直咽口水,“我……我没去过。”

“没去过?”夏云扬把指纹对比结果放到他面前,“那你的指纹为什么会出现在毛文化家里?”

余勇低着头不敢跟他对视,还是那句话,换汤不换药:“我……我不知道。”

好像认定了只要不说话,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夏云扬冷着脸,诈他:“非要我把监控截图拿出来,你才肯说实话?”

余勇是个老实人,活了四十多年都没怎么跟民警打过交道,更别说刑警了,坚持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终于忍不住坦白道:“我……我说,我确实是去过。”

夏云扬道:“讯问需要记录,请你说得详细一点,几月几日、几点、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又是从什么地方进去的。”

“六……六月十号那天,大概是晚上七点多钟?我从家里坐82路公交车过去,从正门进的。因为我老婆上班的咖啡店特别忙,要加班,就让我把孩子送到我妈那儿,结果没想到毛文化也住在枫林小区。”余勇忍着眼泪说,“我一见到他,就想起他对我老婆做过的那些事,我太生气了,就……就……”

夏云扬追问道:“就怎么样?”

“我就偷偷跟到他家,想把他揍一顿,给我老婆解解气。”

“所以你们打了一架?”

“没有。”余勇抬手擦了擦眼泪,憨厚的面貌看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没打赢,不仅被他拉进他家揍了一顿,还被他讹了两百块钱,回去也没敢跟我老婆说。”

夏云扬梳理不通其中的逻辑,“他打了你,为什么是你被他讹?”

余勇抽泣着说:“他说我尾随跟踪,犯了法,要抓我去坐牢。”

夏云扬、顾骁远:“……”

“我怕我老婆难过,也怕影响婷婷以后的政审,就把钱给他了。”余勇说到这里,又有些愤怒,“可是后来我问了人,尾随跟踪根本就不会坐牢,他讹我!”

夏云扬嗅到了一丝后续,“所以你又去找了他?”

“是。我气不过,就在十二号那天中午十二点,趁着午休又去找他了,想把钱要回来。”

“那你要回来了吗?”

“没有。”余勇撇嘴,“那天去找他的还有人,我看到了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那两个人像是要债的,说话特别凶神恶煞,拍他脑袋跟拍皮球一样,他也不敢吭声。我看他日子过得不好,心里也舒坦了,就算了,不要那个钱了。而且我也怕他又把我揍一顿,万一伤着脸了,我就瞒不过我老婆了。”

夏云扬道:“也就是说,沈成凤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去过毛文化家?”

“她不知道。”余勇哀求道,“你们千万别告诉她,我就是不想让她担心,这段日子才谎称工作太累没有跟她亲密的,就连在家脱衣服都要先关了灯,生怕被她发现了会伤心难过。”

“你放心,不该说的我们不会多说的。”夏云扬说,“你被毛文化打得很严重?”

“是啊,现在还没痊愈呢。”余勇扒拉开衣服,大片大片骇人的淤青、淤血遍布在他的腹部、腰侧和胳膊上,“不信您看。”

夏云扬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反观毛文化的尸体,除了临死前的致命伤和那四十多刀,没有一点其他的淤青,几乎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顾骁远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连一次反击都没有?”

“我倒是想反击,也要有机会啊,警察同志。”余勇很是憋屈,“毛文化比我高又比我壮,我跟踪他到家,他早就发现了,躲在门边搞偷袭,砸了我肚子一拳。那一下简直要命了,我痛得直接倒在地上,站也站不来,全顾着护脑袋了,还怎么还手啊?”

顾骁远就算被人揍了十拳,也不会影响他拧断对方的手腕,曾被他无情碾压过的夏云扬却表示了充分的理解:“你要是给我一拳,我也只有挨揍的命,完全还不了手。”

顾骁远却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不会对你动手。”

夏云扬没想到他会较真,“小顾啊,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顾骁远很不喜欢,“打得不好,以后不要打了。”

夏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