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两人回到家里, 难得早了一回，没有超过十二点。
“你先去洗澡吧。”夏云扬坐在客厅的桌子上，拿出从单位带回来的文件, 这些都是他无法通过手机解决的部分，“我待会再洗。”
顾骁远知道夏云扬忙，每天都要抽空处理公务, 应了一声, 就先走进浴室了。
浴室门关上的刹那, 客厅里顿时陷入了寂静，昏暗的灯光下，夏云扬看着面前平铺的文件，是缉毒中队呈上来的审批，他握着水性笔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批改的动作。
他的脑海里面, 不自觉地一幕幕重现着刘峰手机里的细节。
刘峰告诉高晓清, 他偷拍夏云扬是为了跟兄弟分享漂亮的人, 但刘峰并没有嫖.娼男妓的前科, 他对男人不感兴趣的可能性很高。就算是突发奇想, 为什么没有偷拍过其他男人女人, 仅仅只有夏云扬一个特例？再加上那句“磊哥，我查到他的名字了”, 夏云扬可以确定，刘立峰拍他根本就不是因为外貌起了色心，而是别有目的。
这一点, 夏云扬已经得到了佐证。
刘峰和磊哥之间的第一次语音, 是在夏云扬初见刘峰, 将潘伟和王旭偷盗的两千块钱还给他之后，刚走出麻将馆没多久, 刘峰就给磊哥打了一个语音电话。
之后他们第一次出现邀约以外的聊天内容，是在市局门口，刘峰跟踪偷拍夏云扬，给磊哥发送了夏云扬的照片和有关夏云扬姓名身份的内容。
但是前两次的特殊性，让夏云扬不得不怀疑，那句“彩票”是不是也跟他有什么关系？
要命的是，这些黑话都是刘峰和磊哥自创的，夏云扬就算知道有问题，也完全没有任何头绪，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有人在找他。
美滋滋的我左拥老婆右抱儿子：“特种部队和刑侦大队之间没有什么工作上的来往，我去哪儿了解？都是打听来的，什么年少有为啊，手段了得啊，就上回跟你说的那些。哦，还有他父母走得早，听说是因为火灾意外身亡的，给他留下了一大笔遗产和巨额保险金，多的就不知道了……你怎么突然好奇起夏云扬的事情了？”
他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案子……
亲亲我的宝贝儿砸：我想追上他，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到。
他回过神来，看见面前的顾骁远，很快缓和了情绪，扬起熟悉的笑容，“……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你说什么了？”
夏云扬笑道：“好的，谢谢小顾。”
就在他的对面，坐着一名气质贤淑的貌美女人，一套蓝色碎花裙穿在她的身上，半点都不显得突兀，更衬得肤白貌美，仿佛年轻了十岁，正是顾骁远的母亲，周韵。
接连的打击让他不禁有些怀疑……他真的能够追得上夏云扬的脚步吗？
同一时间，花锦园别墅区。
“这不是好事吗？”周韵不以为然，“证明他终于吃到了社会的苦头，不会再像读书那会儿一样，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顾骁远回了客房，独自坐在窗边，桌上的台灯照亮了他所在的这一方角落，在深灰色的墙壁上投下巨大的孤单影子。
“我说我洗好了，你可以去洗了。”顾骁远看他状态不是很好，“不能明天再批吗？”
周韵说：“那你还问什么废话。”
顾龙继续干饭，“不用管它。”
当时刘峰伪装成了自拍，还发了一条以假乱真的语音给“宝贝”。夏云扬特意检查了一遍，确实不是发给叶筱蝶的，但也没有发给其他女人，而是发给了磊哥。因为在差不多的时间点，刘峰撤回了一条发给磊哥的信息，没有重复编辑的选项，是一条语音的可能性非常高，就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刘峰打量他的目光，实在是太让他在意了，他很想要亲自去讯问一遍，可是没有冯为民的同意，他就只能观望，不能参与。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顾骁远发现夏云扬竟然也能跟上他的节奏，虽然副作用很强，经常会出现体力不支、精神疲倦的情况，但是头脑依旧清晰，能在车上使用手机争分夺秒地处理公务，也能一边处理公务一边跟他聊案子，分身乏术这个成语，仿佛在夏云扬的身上失去了效力。
忽然的叫唤，打断了夏云扬的沉思。
周韵漫不经心地喝了口咖啡，“你觉得我有千里眼吗？”
顾骁远自幼接受他父亲的特种兵式训练，对于熬夜通宵的适应能力极强，一直都没遇上过对手，直到他来到市局，遇到了夏云扬。
“卧槽……”顾龙一时有些傻眼，“老婆，你看到了吗？咱们儿子刚刚发的消息！”
“不是，老婆你看看这里。”顾龙把手机朝向周韵，“虽然撤回了，但是就在刚刚，咱们儿子居然在自我怀疑！”
顾龙：“……”
“没事，一会儿就结束了。”夏云扬揉了揉眉心，“而且都堆了好几天了，再不处理就要超期了。”
亲亲我的宝贝儿砸：您觉得我和他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美滋滋的我左拥老婆右抱儿子：“咋的，输给我不服气？憋着。我这还在吃薯仔红烧肉呢，你妈给做的第三盘了，哈哈哈哈……”
或者说是，看起来没有作出任何评价和反应。
这句话刚发出来，就被顾骁远撤回了，替换成了一句：算了，您继续吃吧。
“叮咚——”
“夏云扬？”顾龙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给他回了条语音。
夏云扬到底是有多累，才会对于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习以为常？
顾骁远记得，秦淮和高晓清曾经提起过，夏云扬为他付出了很多，顾骁远却知道，夏云扬不仅仅是带着他亲自跑现场调监控，还要经常照顾他的情绪起伏并进行开导，同时一件不落地兼顾着手上的其他工作，他却连一个案子都办得磕磕绊绊。
夏云扬下意识抚向胸口，隔着衬衫布料的另一边，是那条戒指吊坠项链。
周韵端庄地喝了口咖啡，出口的话却与温婉的外貌不符，带着天生的高冷御姐音，“你的手机响了。”
“队长！”
尽管如此，守在聊天界面的顾龙还是看见了。
只听“咚！”的一声，顾龙当即放下碗筷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点开聊天软件，越过排名第一的置顶“亲亲我的老婆大人”，精准定位排名第二的置顶“亲亲我的宝贝儿砸”，速度之快，眨眼之间，行云流水。
这都是些授权的文书，顾骁远没有权限也没有能力去帮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打扰他，“那我先回屋了，有什么需要的，你记得叫我。”
反观磊哥，在看到夏云扬的照片后并没有作出任何评价和反应。
顾龙还傻乎乎地说：“没有啊。”
顾龙的手机提示音响起，而他置若罔闻，继续“吭哧吭哧”地吃着心心念念了许久的薯仔红烧肉，一拳就能抡翻一名成年男人的手臂青筋鼓起，说是猛虎进食也不为过。
亲亲我的宝贝儿砸：爸，您了解夏云扬吗？
会是那些人吗？
周韵又说：“咱儿子发的。”
“这是吃苦头的问题吗？这分明是遭遇了不平等待遇啊！”顾龙念叨道，“不行不行，我得给咱们儿子打个电话，好好问问才行！”
他说干就干，直接给顾骁远打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顾骁远刻意压低的声音，“爸，什么事？”
顾骁远从来不会这么说话，顾龙瞬间脑补出一系列因为受到压迫而不敢反抗，只能偷偷抹着眼泪向家里求助，却又不想让父母担心的剧情了。
顾龙心酸得不行，“儿啊，你是不是被夏云扬职场PUA了？”
顾骁远皱起眉头，“什么东西？”
顾龙忽然记起网上曾经说过，假设孩子遭遇了职场PUA，父母一定要给孩子进行正确的引导，而不是直接揭开他的伤疤，因为这可能会造成他的心理阴影，以及自尊心受到重创，从而想不开，往市局的最顶楼一跃而下，让他们两个有点白发的人送纯正的黑发人。
呜呜呜呜顾龙更想哭了。
于是他斟酌再三，委婉道：“儿啊，你一点都不比夏云扬差劲，他要是欺负你，你就跟他单挑，他肯定——”
“他没有欺负我。”顾骁远打断道，“我也不会再对他动手。”
完了完了，这肯定是他儿子不想让他们担心，故意说的好听话。
顾龙抹了抹眼泪，“儿啊，实在不行，你就听爸爸的，回来，咱去特种部队，咱……”
他话没说完，手机就被实在是听不下去的周韵夺走了。
周韵按下免提，“儿子，你怎么突然问起夏云扬的事情？”
“妈？”顾骁远没想到他俩都没睡，对上周韵，也更放松了些，像是孩子对于母亲的自然依赖，“没什么，我就是……觉得队长真的很厉害，很想向他靠近，但是……”
这样的顾骁远，不止是顾龙，就连周韵都觉得陌生。
那个从小强悍到大的儿子，第一次这么畏畏缩缩犹豫不决，好像终于有了一个人，能够走进他的眼里，按下他高傲矜贵的头颅，带他看清人世间的各种风采，绝不仅仅是他所知道的那样，局限于身体的强壮。
所以相比较于顾龙的不安，周韵反而觉得欣慰。
“没有但是。”周韵说，“儿子，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不要犹豫，也不要自我怀疑。”
顾骁远顿了顿，“妈……”
周韵说：“夏云扬是你的上级，也是你的师父，他会一直在你身边，给你充足的成长空间。你就按着他的步骤来，不要太着急，什么时候该教会你什么，什么时候该让你掌握些什么，他心里都是有分寸的。”
顾骁远没想到他母亲能说得这么准确，“您认识他？”
“不认识。”周韵说，“但我儿子要在市局上班，怎么说也要打听打听，我这个当妈的才能放心啊。”
“谢谢妈。”顾骁远说，“那我专心工作了，队长还在加班，我也要尽快破案。”
周韵说：“去吧。”
她挂了电话，顾龙才缓过神来。
“了不起啊，这个夏云扬。”顾龙简直是另眼相看，“这才过去多久，就把我儿子收得服服帖帖的，再过段日子，怕是要唯他是从了。”
“总比唯你是从的好。”周韵嫌弃道，“咱儿子从小就知道拿拳头说话，一点迂回都不懂，也就是碰上夏云扬脾气好，愿意包容他，不然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那才是真正的职场PUA，你懂吗？”
顾龙想要反驳，却又反驳不了。
周韵说：“儿子随你，没什么情商，嘴又笨，估计连句正式的道谢都没有。等到案子结束了，咱们带点东西过去，感谢感谢人家对咱儿子的栽培，别让人觉得连点拜师的规矩都没有。”
“好好好，一定一定。”顾龙连连答应，“我回头就去打听夏云扬喜欢吃些什么，给他买个几百斤送到家里。”
周韵没忍住骂道：“你喂猪呢？！”
顾龙知错就改，“那就给他买点金银首饰彩电家具……”
周韵瞪眼，“你见儿媳妇呢？！”
“……”顾龙吃瘪，埋头吃着自己的薯仔红烧肉，不再说话。
周韵简直是为这个家操碎了心，“东西我会准备，你出个人头就行了，别在那瞎折腾，也不嫌丢人的！”
“……”顾龙直接把头埋进了盘子里。
周韵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去去火，不然迟早要被家里这两个直男给气吐血。
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眉头微蹙，呢喃道：“不过……仅仅是上下级的关系，追不上就追不上，咱儿子为什么会这么失落？”
顾龙没听清，满口是肉，撑得脸上的刀疤都扭曲了，“啥？”
“吃你的！”周韵美目一瞪，“没出息的东西，屁大点事就知道哭哭哭、嘤嘤嘤，白瞎这一身的腱子肉了，还不如给我呢！”
顾龙：“……”
虽然顾龙受到了成吨的伤害，但顾骁远的情绪却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他打起精神来，专心思考着夏云扬在小区里说的那些话——所有的嫌疑人，已知的嫌疑人，不在场证明，明早七点五十。
这四个线索之间，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顾骁远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通，倒是夏云扬终于处理完文件，起身去洗澡了。
这一刻，顾骁远忽然发现自己听力好的这件事，对于窥探他人隐私有多么的便利。
穿过客房和走廊，他听见夏云扬洗完头发了，夏云扬开始洗澡了，夏云扬关掉了水莲蓬，夏云扬穿好了睡衣，夏云扬打开了浴室的门，夏云扬在客厅的沙发躺下了。
又是在处理公务？
顾骁远的眉头刚皱起，又舒展开了。
不对，在躺下之前，就有搁置手机的声响，
那为什么不回房间？
这个问题浮现出来的那一刻，顾骁远很快反应过来，这里是夏云扬的家，夏云扬想睡哪里都没问题，并不是他这个暂住的、还在实习期间的下属兼徒弟可以多管的。
然而，闭上眼睛睡了不到十秒，顾骁远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掀开被子下床，放轻脚步慢慢地走出了房间。
黑暗之中，月光稀稀疏疏地落在客厅里，夏云扬窝在沙发上，柔顺的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着水珠，身上连条被子都没盖，就这么睡了。
夏季炎热，夜里闷热，虽然夏云扬家开了空调，不盖被子仍旧会有着凉的风险，尤其是他的头发还没吹干。
要是换了之前，顾骁远是不会多管闲事的，但现在……顾骁远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思，只知道他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更不想看见夏云扬感冒。
于是夏云扬刚进入睡眠，就感到有人在摇晃自己，疑惑地看向顾骁远，嗓音里带着些困倦的沙哑，“……小顾？”
顾骁远提醒他：“你的头发还没吹干。”
“头发？”夏云扬的反应似乎比平时要慢一拍，而后继续睡觉，“没关系，它会自己干的。”
顾骁远说：“还是先弄干再睡吧。”
夏云扬没有回应。
顾骁远又唤了一声：“队长？”
他仔细一听，才发现夏云扬的呼吸已经渐渐平缓，看样子是真的很困，他就止了话头，拿起一旁的小毛毯，轻轻盖在夏云扬的身上，紧接着按下客厅里的空调遥控器，将温度上调，控制在二十五度，这才回了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