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顾骁远开着他那辆黑色奔驰G63回来, 刚拐进鬼州市公安局的大门，迎面就有一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红色迈凯伦540C开了出来。
顾骁远记得这辆车是夏云扬的，扭头一看, 开车的人果然也是夏云扬，当即打死方向盘跟上去，还不忘腾出一只手将磁吸警示灯摁在了车顶上。
五分钟后, 骤雨停歇, 两辆重量级豪车在枫林小区破旧的门口停下, 备受瞩目。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顾骁远问夏云扬：“发生什么事情了？”
夏云扬早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顾骁远，所以并不意外，“余善报了匿名警，右苗可能出事了。”
顾骁远定了定, 跟着他踩着雨水加快了脚步。
他们三步并作两步爬完了四栋的楼梯, 站在310号房门前。顾骁远的第一反应是踹门, 夏云扬连呼吸都没有来得及缓和, 就急忙拉住了他, “你要干什么？”
“踹门。”顾骁远说, “不然怎么进去？”
夏云扬哭笑不得，“敲门啊, 小傻子。”
右苗穿着粉嫩嫩的长袖睡衣走了出来，还揉着眼睛，看样子是被他们给吵醒了。
“我没事啊。”右苗一脸茫然，“谁报的警啊？”
夏云扬问他：“哪里奇怪？”
进这一趟局子，她在御马KTV是不可能再生存了，短期之内都得在家里躲避风头，不敢寻觅新的“工作”地点，以防被抓个正着。
“对方没说姓名。”夏云扬说着，没来由地，又道：“应该是一个很关心你的人吧。”
右苗看着他们喘熄的模样，裤腿和鞋子都湿透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她开口道：“叔叔。”
叶筱蝶张嘴要回答，就听里屋传来一道女童的声音：“警察叔叔，我在家的。”
“应该不是。”夏云扬说，“他在电话里的慌张很真实，透着股压抑和着急。虽然右苗没有危险，但我觉得，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有关右苗的事情。”
“毛文化都死了这么久，淤青也该消散了，为什么右苗和毛长水还在穿长袖？”顾骁远觉得很可疑，“是习惯了，还是叶筱蝶也有家暴倾向？”
夏云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既然你没事，我们就回去了。不好意思，打扰了。”
夏云扬问她：“右苗在家吗？”
右苗展颜笑道：“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她停了下，看到夏云扬和顾骁远，又是惊诧又是畏惧，连气焰都消了大半，好声好气地说：“夏队长、顾警官，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调查的吗？”
“啪”的一声，夏云扬瞬间抬手撑住房门，没让叶筱蝶关上，“怎么了？”
夏云扬说：“我们接了个报警电话，以为你遇到什么事了，就过来看看。”
“敲什么敲，来了！”叶筱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大概是被吵了瞌睡，气冲冲地拉开了门，“这么大的力，把我家门拍坏了就等着赔钱——”
两人从右苗家里出来，越过好奇探头的左邻右舍，离开了枫林小区。
右苗的表情变了一瞬，比起想到了谁的表现，更像是听到什么极其可笑的笑话，费尽了力气才忍住了，没有大笑出声来，“哦，是吗？那我真不知道还会有谁了。”
“不用。我在来的路上就让小俞查过了，他用的是小卖部的公用电话，就算回电，接通的人也不是他。”夏云扬说，“而且我们明天会再去一趟茶语小学调查，凶手到底是不是右苗，很快就能揭晓了。”
顾骁远默默回握住夏云扬, 换成左手跟着拍门，“右苗！开门！右苗！”
他们都有仔细观察右苗的神色，确实没有受到任何威胁的痕迹。
夏云扬说：“你不用报警，叔叔也能帮你找到它。”
夏云扬如实道：“听说又长胖了，不用再担心会被风吹雨淋，那位叔叔的家人也非常喜欢它，所以应该是好的吧。”
顾骁远反应过来，习惯性抬起右手，却被夏云扬反手握住, 他僵了下, 看向夏云扬, 夏云扬已经用另一只手拍打着房门，朝里面喊道：“右苗！你在不在家？开门！右苗！”
右苗歪头问：“它在哪里？”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夏云扬看到右苗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一双大眼睛毫无生气，灰暗得仿佛再亮的光明都照不进去。
顾骁远点点头，想起什么，又说：“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右苗问道：“叔叔找我有什么事吗？”
如果说，夏云扬的拍门声是“啪啪啪”，顾骁远的拍门声就是“嘭嘭嘭”，那动静，整个走廊都能听见回响，仿佛就连房门都在为之颤唞。毫不怀疑，再继续下去，都不用里面的人开门了，这门就能被他们给拍下来。
“还记得上次来你家，除了我和这位叔叔以外的另位一位叔叔吗？”夏云扬见她点头，才继续道：“就是那位叔叔帮它带回家去了。”
夏云扬和顾骁远对视了一眼，有些疑惑的同时，也都松了口气。
顾骁远说：“明天再问一次？”
右苗有些恍然，“啊……那它现在过得好吗？”
叶筱蝶求之不得，“两位慢走啊。”
这是右苗第一次跟夏云扬说这么多话，她似乎想要透过大黄来表达些什么，却又好像只是想说大黄在小区里的经历而已。
右苗看着夏云扬，“它不见了，小区里经常喂养它的人却还没有我着急，我觉得好奇怪，明明大家都说非常喜欢大黄，根本离不开它的，结果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说的是真话……如果我报警的话，叔叔可以帮我找到它吗？”
顾骁远想不通，“余善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报假警？”
顾骁远说：“要给余善回电话么？”
夏云扬摇头，“询问需要有成年人在场，余善避开班主任来找我们，还使用了匿名电话，证明他并不想当面说出这件事情，只是迫于某种原因或者心理，让他不能袖手旁观，选择了迂回的方式。”
这个名字有点陌生，夏云扬想了一下，才记起来大黄就是枫林小区里的那只流浪橘猫。
右苗却问他：“您知道大黄去哪里了吗？”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穿衣属于个人自由，我们无权干涉，而且比起这个……”夏云扬抬起被紧握的左手，调笑道，“小顾，你是打算把我牵回家吗？”
顾骁远才意识到自己一路都没放过手，耳根一红，急忙松开，“……抱歉。”
夏云扬看见他戴的黑色薄手套，完美地将骨节分明的手部形状勾勒出来，“怎么忽然走型男风了？”
顾骁远下意识把手藏在身后，“……突发奇想。不好看吗？”
夏云扬反问：“我说不好看，你会摘了它吗？”
顾骁远犹豫了一下，“过几天会。”
夏云扬笑了，“好看的。但你不热吗？”
顾骁远说：“不热。”
“紧吗？”
“不紧。”
“疼吗？”
“不——”
顾骁远的话音戛然而止，倏地看向夏云扬，夏云扬也在看着他。
顾骁远蜷了蜷手指，“……你都知道了？”
他为了掩盖，两只手都戴了手套，还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却没想到是在欲盖弥彰。
夏云扬朝他摊手，“给我看看。”
顾骁远不给，“我没事。”
夏云扬说：“听话。”
“……”顾骁远就像是听到了主人命令的巨型狗狗，乖乖地把手伸出来，很是别扭地放到了夏云扬的掌心里，还不忘补一句：“我真的没事。”
夏云扬置若罔闻，动作轻柔地摘下了他的手套，白色纱布上还有些许血迹，已经被汗水给打湿了，“你知道撞伤需要冰敷，却不知道伤口需要透风？”
顾骁远吃瘪。
夏云扬轻叹一口气，放开了他的手，“回去吧。”
这样的淡漠让顾骁远很慌张，顾不上其他，急忙拉住了夏云扬，“队长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夏云扬一愣，“我没有生气……”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失笑道，“小顾啊，我的意思是，回家吧，我给你重新包扎。”
顾骁远误解了夏云扬，很是尴尬，“哦、哦，回家。”然后逃也似的朝着自己的奔驰G63疾步而去。
夏云扬笑了笑，也去开自己的车。
两人把各自车顶的警灯撤下，规规矩矩地按照红绿灯的指示停下、前行，驶回了鬼州市公安局，然后把车停好，走回家去。
夏云扬开了灯，洗完手就去客厅把医药箱拿出来，坐在顾骁远的身旁给他拆绷带，一圈又一圈，直到露出狰狞嚣张的血疤。
夏云扬用棉签蘸了碘伏，“我会尽量轻一点，觉得疼要告诉我。”
顾骁远满脑子都是他握住自己右手的温软触感，胡乱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我不疼。”
尽管他这么说了，夏云扬的动作还是非常轻，柔和得好像羽毛在脆弱的伤口上扫过，挠得他痒痒的，就没忍住缩了一下。
“还说不疼？”夏云扬抓住他的手，没让他乱动，“我再轻一点，你忍一会儿。”
顾骁远想要解释，就见夏云扬低头凑近他的手背，一边轻轻吹着，一边小心擦拭，最大限度地减轻了疼痛感。
顾骁远的话被堵在了喉间，看着夏云扬认真的模样，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微垂，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精致白皙的脸蛋干净又漂亮，美得像一幅画，被顾骁远装裱挂进了心里。
夏云扬给顾骁远包扎完，拿出手机准备点外卖，“小顾，你要吃什么？”
顾骁远没有回答。
夏云扬有些奇怪，抬眸一看，发现顾骁远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正盯着自己出神。
夏云扬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小顾？”
顾骁远回过神来，“哦……嗯，什么？”
夏云扬无奈笑道：“我有这么好看吗？”
顾骁远心虚地偏开了头，想说有，又不敢说。
夏云扬也没有继续逗他，“你要吃什么？我点外卖。”
顾骁远说：“都行。”
夏云扬就趁着时间不算晚，点了几道家常菜。
顾骁远轻轻抚摸着夏云扬给他包扎的绷带，明明都是一样的材质，他却觉得触手暖暖的，好像夏云扬的体温还残留在上面一样。
夏云扬抓住他的手，“这几天都不能碰它，也不能沾水，不然会感染的。”
顾骁远的指尖微动，即使碰了这么多次，还是忍不住感到激动，“……哦。”
他没有收回手，意外的是，夏云扬也没有收回手。
夏云扬摩挲着他掌心里的老茧，精致的眉眼微垂，轻声道：“小顾啊，谢谢你保护我。”
顾骁远看着夏云扬，许久，才鼓足了勇气，以最轻的力道，虚虚地将他的手握进掌心，却还是在夏云扬抬头时偏开了视线，“……我会努力不让你受伤。”
夏云扬想要说些什么，就听门外响起按铃声。
“3957，你的外卖到了！”
夏云扬就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我去拿外卖。”
他点的都是适合夏季食用的菜肴，三菜一汤平铺在桌上，分别是豆腐虾仁鸡蛋羹、花菜炒肉、丝瓜炒鸡蛋和冬瓜玉米排骨汤，光从颜色上给人的视觉效果就很凉快。
夏云扬打开饮料递给顾骁远，“受伤不能饮酒，就喝果汁吧。”
顾骁远伸手要接过来，夏云扬却往回缩了一下，“用左手。”
顾骁远说：“这点小伤，不影响。”
他有一次训练失误划伤了自己，连骨头都清晰可见，还不是照旧该干什么干什么，跟个没事人似的。
“用左手。”夏云扬坚持道，“肌肉牵扯也会导致撕裂，多多休息有利于痊愈。”
顾骁远只得听他的，换成了左手来接，连拿筷子都没敢用右手。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顾骁远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份文件很急？”
夏云扬就连吃饭都在审批，随手夹了个花菜放进碗里，说：“距离周日没两天了，要尽快确认抓捕‘磊哥’的行动部署，高中队那边才能抓紧实施。”
顾骁远对于高晓清没什么信心，“他真的能抓到‘磊哥’？”
“‘磊哥’又不是什么会法术的妖魔鬼怪，怎么就抓不到？”夏云扬笑着翻了一页，“虽然刘峰并不了解‘磊哥’，所提供的信息跟我们了解的差不多，但他至少可以接触到‘磊哥’，我们就有机会把人拿下。而且高中队的部署也不错，针对御马KTV和白马酒吧都有对策，还仔细调查过白马酒吧的运营流程，知道凌晨会有一场年轻男女混合跳的舞蹈，针对性地申请了小俞和小黄的支援，打算这两天让他们俩多练练默契。”
夏云扬都说不错了，顾骁远觉得成功率应该会很高。
夏云扬打趣他：“知道为什么不是申请你和小俞吗？”
顾骁远想都不想，“我不去。”
“如果是跟我呢？”夏云扬说，“你去吗？”
顾骁远心里一动，还没回答，夏云扬就像是脑补出了什么画面，失笑道：“还是算了吧，不管是我还是你，好像都不适合跳女步啊。”
顾骁远是男人，夏云扬也是男人，跳女步本来就不适合，顾骁远却还是有些失落，闷不吭声地去舀豆腐虾仁鸡蛋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不适合跳女步，就连像女孩子一样柔柔软软的这道菜也不适合吃，舀了几下也没舀起来，每次都从他的勺子边缘滑溜下去。这要是换成平时，他可能就算了，偏偏心里有些不顺，就跟较上了劲似的，非要舀起来不可。
连夏云扬都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小顾，你在干嘛呢？”
顾骁远微顿，自己都觉得幼稚，默默地放下了勺子，“……没干什么。”
“想吃豆腐虾仁鸡蛋羹吗？”夏云扬舀了一勺，递到他的面前，“拌饭吃还是直接吃？”
瓷白的勺子仿佛和夏云扬白嫩的手融合在了一起，难分彼此。鬼使神差的，顾骁远给出了和心里完全不同的答案：“直接吃。”
瓷白的勺子就顺势递到了他的嘴边。
顾骁远按捺下极速跳动的心脏，试探性地握住了夏云扬的手，见夏云扬没有异样，才低下头，把豆腐虾仁鸡蛋羹吃进了嘴里。
滑滑嫩嫩的，和夏云扬的手一样。
于是这顿晚饭，顾骁远吃着吃着，时不时就要舀一下会滑走的豆腐虾仁鸡蛋羹，夏云扬边看报告边吃，时不时就要舀一勺豆腐虾仁鸡蛋羹喂顾骁远。
饭吃完了，顾骁远心满意足了，夏云扬的报告也看完了，特别完美。
夏云扬收拾干净外卖盒子，就给顾骁远拿了双防水手套，让他先去洗澡，自己则坐到桌前继续审批剩下的申请。
这两天夏云扬都有回到办公室，积累下来的文件就不算多，顾骁远洗完了，他也处理完毕了，拿上衣物去浴室。
顾骁远侧身让他进去，鼻尖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甜味，“今晚应该不用睡客厅了？”
前几次夏云扬都忙到还没回房就睡着了。
夏云扬定了下，“……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顾骁远说：“没有。”
夏云扬笑道：“那就好。”
顾骁远回了客房，耳边萦绕着夏云扬洗澡的水声，他摇了摇头，甩开不该有的思绪，打开台灯，坐在窗前。
他从兜里拿出一对橡胶手套，摊放在桌上，然后打开锋利的匕首，按照他母亲所说的那样，一点一点、动作温柔地划下去，然后……直接破了个洞。
顾骁远换了个位置，再接再厉，再……破了个洞。
他坚持不懈地继续尝试，十分钟后，终于……把这双塑胶手套划得遍体鳞伤，连个能下手的地方都没有了。
而夏云扬也洗完了澡，关掉客厅的灯，回了房间。
顾骁远把不能再用的塑胶手套扔到垃圾桶里，擦过垃圾袋发出“哗啦”“咚”的声响，与外面传来的某一道声音几乎完全同步了。
顾骁远停了下，不确定地看向夏云扬的房间方向，好像这样就能隔开墙壁的阻挡，更加清晰地听到那究竟是什么发出来的声响。
下一刻，又传来了“哗啦”的声响，像是很多东西在瓶子里滚动，然后是“咕嘟”的喝水声，有杯子被放在桌上的轻微碰撞。
夏云扬……在吃药？
顾骁远脚步一动，想去问他哪里不舒服，就记起他受伤的后腰，估计是怕耽误工作，吃了些活血化瘀的药，就上床睡觉了。
顾骁远便没去打扰他，又拿了双塑胶手套出来，在台灯下专心致志地练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