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色彩鲜亮的红色迈凯伦540C迅速驶出鬼州市公安局的大门, 在进入主干道后踩下了油门。
顾骁远躲在花坛边缘,在夏云扬走后才冲进地下停车场,把自己的黑色奔驰G63也开了出来。
刚刚酒醒的陈逍遥靠在办公楼窗边, 羡慕道:“豪车出击啊。”
“你的醒酒汤。”黄文添拿了一杯外卖递给他,在他转身走人之前,又道:“夏队定的。”
陈逍遥这才赏脸把外卖拿走。
黄文添却叫住他:“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跟我说话了吗?”
陈逍遥没吭声, 也没走。
一阵沉默, 陈逍遥似乎也冷战够了, “文添,我们是兄弟不是?”
“是。”黄文添说,“但我不想跟你只做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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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扬一上二环, 就给小区物业打了个电话, 询问有关前任保安小李的住院信息。
顾骁远没有否认,“你丢的是什么,为什么这么肯定是他们拿的?”
小李想了想,“一米八的那个记不太清楚了,一米八五的那个我倒是有点印象,长得挺壮的,就跟经常和你一块儿出现的那个小哥挺像。”
夏云扬说:“没有了。”
小李害羞道:“这多不好意思……谢谢啊,谢谢。”
物业工作人员说道:“他在市第一人民医院, 住院部四楼左手第二间。前两天刚脱离了生命危险,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
夏云扬一边照着导航向右拐,一边道:“云水小区的宣传亮点一直都在安保方面, 因此物管费用也收取得较为高昂, 新换的保安却不仅没有记录外来人员, 还以代取外卖另赚油水,就连每个季度维护一次的监控也没有分批次逐步进行, 而是一次性断电,无视各项标准要求,给住户造成了严重的安全隐患,请你们尽快核实并进行处理,谢谢。”
“那之后还有类似的人来过吗?”
对方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脑袋上缠着绷带,手和脚也打着石膏,就剩一张嘴巴能动了,“是我。你找我有事?”
夏云扬左拐进入第二间病房,敲了敲房门。
物业工作人员应道:“这边查了一下,您反映的前两个问题已经有不少居民举报过了,我们正在处理当中,至于第三个问题,我们也会尽快上报核实,然后给您反馈结果的。请问您还有其他要反映的问题吗?”
“当场就死了,也没个家属。”小李苦闷道,“要不是我当了几年保安,留了点儿存款,恐怕连手术都没钱做。现在光是想想后期的康复费用,我都觉得头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以往必定会追上去道歉的黄文添却没有妥协, 站在原地, 久久没有离开。
夏云扬问道:“方便说一下,你跟那位老邱是怎么出的车祸吗?”
物业工作人员道:“您请说。”
夏云扬顿了顿,扭头看向停车场,果然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抹高级黑,而外出吃饭的人,大都不会把自己的车停在收费昂贵的医院里,也就明白了,“你跟踪我?”
“我是鬼州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夏云扬自报了身份,又把“雄鹰”和“黑熊”的特征重复了一遍,“请问在你上班期间,有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夏云扬听见响动,回过头来,看见顾骁远,忍不住微愣,“……小顾?”
他显然记得夏云扬是云水小区里的住户。
夏云扬没有多说,留下了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够早日康复,云水小区很需要像你这样尽职尽业的工作人员。”
“我知道了。”夏云扬说, “另外,我还有个问题要反映。”
夏云扬随着人群进入电梯,摁下了四楼的按键。
顾骁远看到夏云扬从小李的病房里出来,沉着脸色离开了住院部,正要开口叫他,又止住了,将脚步声加重,往前走了两步。
“我们是三班倒的,那天正好轮到我俩休息,我俩就约好了一起去湖边钓鱼,结果半路遇上个酒驾逆行的王八蛋,当场就把老邱给……”小李提起来还很难过,“原本他是可以逃过一劫的,我都说了多少次让他上车记得系安全带,他偏不听,这下好了,命都搭进去了。”
里面传来男声,“谁啊?”
顾骁远不知道小李的病房在哪里,但他认准了夏云扬所在的二号电梯,每上到半层楼就看一眼出来的人,没有夏云扬,就在门关上后往上冲一层,然后再在出来的人里面找夏云扬,直到在四楼见到夏云扬的身影为止。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夏云扬道,“酒驾逆行的那个人呢,他在哪里?”
电话挂断,夏云扬也驶进了鬼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露天停车场。他找到一名医护人员问了方向,就往住院部而去。
小李愣道:“你怎么知道?!”
医院人多,几乎每一层楼都有人要上下,偶尔还会遇上推轮椅的,就会多耽搁些时间。
夏云扬推门进去,“请问是之前在云水小区当保安的小李吗?”
小李说:“他裹得特别严实,还戴着帽子,看起来就让人怀疑,还想进入小区,我问他是去找哪户人家,他不肯说,让他登记身份证,他也不给,这我哪能让他进?就没放行。”
他变脸的速度之快,顾骁远如果没有一路跟过来,恐怕都不会发现任何的端倪。
但顾骁远不是会绕弯子的人,他直白地问道:“那两个毒贩拿了你什么东西?”
他的反跟踪能力很强,却强不过从小接受特种兵训练的顾骁远。
“他比小顾差得多了。”夏云扬说了句题外话,很快又转到了正题上,“你还记得当时的场景以及他都说了些什么吗?”
夏云扬突然问:“对方吸毒了吗?”
而后想起从住院部到停车场,需要经过的这一段人行道四通八达,所以并没有起疑心,神色如常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是约了朋友在附近吃饭吗?”
“有啊。咱们那是富人小区,像这种心怀不轨的人特别多,部分人还会威胁我们别太嚣张,或者别太死板,能放行就放行了。但我们干一份工作就得负一份责啊,不然哪里对得起工资?所以甭管他们怎么说,我和老邱都坚持不放……可惜现在就只剩下我,没有老邱了。”
交通道路广角镜的边缘处,顾骁远的车也开了进来。
陈逍遥气得瞪他,甩手离开,“那就绝交, 一辈子都别跟我说话了!”
夏云扬蹙眉,“我不是说了有事要办,让你自己玩吗,为什么不听话?”
顾骁远没有被他绕开,“你知道他们是谁,说没有头绪都是骗我的。”
“……小孩子不要多管大人的事。”夏云扬朝自己的车走去,“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我不是小孩。”顾骁远拉住他,“你也只比我大六岁而已。”
夏云扬挣了下,没挣脱,无奈道:“你还吃不吃饭了?”
顾骁远固执道:“你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我。”
夏云扬说:“我说了,这是大人的事,你——”
“那我就告诉冯局。”
夏云扬一愣。
“冯局不是小孩,他能管大人的事。”顾骁远说,“而且还管得很严。”
夏云扬没想到会被顾骁远用自己的话给堵得死死的,他舔了下唇,听不出情绪地说:“小顾啊,你不乖了。”
“你告诉我,我就乖了。”顾骁远放缓了语气,“我保证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气氛安静了一会儿,夏云扬轻叹一声,妥协道:“好吧。”
没等顾骁远再问,他又道:“你先放开我,我们回去再说。”
顾骁远没动。
夏云扬提醒他:“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
顾骁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
说不清是因为夏云扬有意拖延时间,还是因为顾骁远太想知道答案,总之回去的路上,夏云扬的车速不急不缓,全然不像来的时候那么迅猛,顾骁远几次都差点把他的车给超了,但真要计较起来,夏云扬就只是在保持匀速行驶而已,并没有什么问题。
两人回到家里,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夏云扬开了灯,一边换鞋一边问顾骁远:“你想吃点什么?”
“我不饿。”顾骁远跟在他后面换鞋,走进客厅,“现在没有外人了。”
夏云扬没办法,坦白道:“我没有丢东西。”
顾骁远不信,“那你怎么知道家里进人了?”
“因为……”夏云扬抿了抿唇,显得有些犹豫,但他知道顾骁远得不到答案是不会罢休的,“我父母的遗像被人动过了。”
顾骁远想起曾在夏云扬房间里看到过两个立着的东西,“叔叔阿姨的遗像在你屋里?”
夏云扬点头,“嗯。”
可是按理来说,遗像是不能放在卧室里的,原因各有说法,一说对风水不好,二说是影响心理,尤其夏云扬的房间那么暗,放置的位置还正对着床头,醒来时冷不丁对上视线,从各种角度来说都不利于夏云扬走出那段阴影。
顾骁远的语气缓和了些,“你怎么不放在客厅里?”
夏云扬说:“我想放在卧室里。”
这件事很私人,顾骁远无权干涉,但既然提到了,他也想看看,“我可以去给叔叔阿姨上柱香吗?”
夏云扬看了他一眼,然后推开房门,“去吧。”
这是顾骁远第一次进入夏云扬的房间,家具不多,仅有一床、一桌、一柜,即使灯光全开,路也宽敞,也要走得很小心才能避免磕碰,实在难以想象夏云扬到底是怎么在这样的房间里行动自如的。
顾骁远也没有乱看,上完香就出来了。
夏云扬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顾骁远确实有,“仅凭遗像被动过,你是怎么联想到‘黑熊’和‘雄鹰’的?”
夏云扬指了指脑袋,“我的直觉告诉我的。”
他又说:“你知道,我的直觉很准的。”
顾骁远很难反驳,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们大费周章潜入你的房间,只是为了移动叔叔阿姨的遗照?”
“或许是想找些什么东西,我也说不清楚。”夏云扬说,“不过我已经向物业反映过了,他们以后再想进来会很困难。”
顾骁远没有说话,看不出是相信了还是没有相信。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进我的房间里搜,或者去我的车上看,就算是搜身,我也无所谓。”夏云扬摊开手,坦然地对上顾骁远的视线,“但我说的都是实话,除此之外,确实什么也没有了。”
他这个动作,让顾骁远又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外套,在这闷热的夜晚里十分突兀。
夏云扬却大大方方地撩开下摆,露出别在腰间的电警棒,“这是为了方便遮住电棍,以防万一。”
所有的逻辑似乎都能圆上,顾骁远却无法确定夏云扬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但他也不可能真的像夏云扬说的那样到处搜索,那样太侵犯隐私,也太伤夏云扬的心。
所以他转移了话题,“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自己外出,也不让我告诉冯局?”
夏云扬放下外套下摆,“因为我不想让冯局担心。”
顾骁远不得不怀疑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普通上下级那么简单,“冯局是你的什么人?”
联想之前,冯为民想要保护夏云扬,夏云扬对冯为民也有其他的顾虑,确实很奇怪。
“他是我的资助人。”夏云扬说出了一个,他从来没有告诉过顾骁远,却也不算秘密的秘密,“在我父母去世那年,因为我还没有达到可以继承遗产和保险金的年纪,冯局就一直资助着我读书,直到我长大成年。”
这样的恩情,足以解释夏云扬的隐瞒。
顾骁远无话可说。
夏云扬却道:“现在你问完了,可以让我提问了吗?”
顾骁远看着他,“你想问我什么?”
夏云扬单手托腮,“为什么无视我的话,还偷偷跟踪我?”
顾骁远自知理亏,“……对不起。”
夏云扬眉眼微垂,“虽然没有关系,但如果再有下次的话,这么不被信任,我也是会很难过的啊。”
顾骁远简直无地自容,“我知道错了,队长,不会再有下次了。”
“那就好。”夏云扬莞尔,轻轻揉了揉脖子,“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房间了?昨晚没怎么睡好,还有点儿困呢。”
顾骁远看到他颈间的绷带,心虚地移开了视线,“那、那你早点睡。”
夏云扬应道:“晚安。”
顾骁远回道:“晚安。”
将门锁上的刹那,夏云扬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动作轻柔地伸进内兜,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黑色信封。
他欺骗了顾骁远,真正导致他外出询问保安的原因,是因为他发现了这封在他父母遗像底下发现的信件。
他从床头柜里取出水性笔,将要撬开红玫瑰火漆印章时,顿了下,先用手机放了首舒缓助眠的音乐制造声响,然后才将信封打开,缓缓地拿出里面的东西。
只见昏暗灯光下,夏云扬的身体陡然一僵,柔和的面具在瞬间尽数掉落,眼底恨意肆意滋生。
死气沉沉的氛围再次席卷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夏云扬面前平铺的信封仿佛变成了一具死尸,在他手里握着的更不是水性笔而是匕首,随着他沉重的呼吸,撕开了内心血淋淋的陈旧伤疤,犹如蚀骨之蛆,经久难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