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宫殿的崩塌
福克斯照着镜子, 捻了捻小胡子。他很满意胡子两端上翘的弧度，之后又理了理西装，用排骨梳梳了梳油光锃亮的背头, 最后露出他的招牌笑容。
助手来喊他, 他便来到隔壁演播厅。
不得不说，《奥尼斯帝国百事通》这档栏目脍炙人口、经久不衰是有理由的。
他一坐上高脚椅，便立刻进入了状态，高谈阔论起来：“……政变之后，会对你我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呢？我相信这是大家都关心的问题。钢铁等金属是否会涨价？原子能会不会涨价？我们还能不能愉快地使用廉价基础能源？”
话题严肃, 他一改往日调侃和嘲讽的语气, 也收起了笑容, 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正经地在主持节目。
“哦, 对了，最重要的是，营养剂会不会涨价？粮食会不会涨价、甚至会不会短缺？”
“我的判断是会！”他指着摄像头, 抛出论点。
正在直播的栏目, 受众是底层的平民百姓, 目前在线观看的人数已经超过了十九亿, 并以极快地速度在增加, 他们都在等福克斯说出他的理由。
“首先, 最显而易见的，‘玫瑰星云’战役之后, 兰寺财团的主要贵族都被诛了十族，财团瓦解，大航道受挤压, 经济断崖式崩溃。刚刚接手资源星和矿星的新兴贵族，统领被抓。据知情人士透露, 最短的刑期都要六个月。贵族们有没有怨气？”
“第二条。”他总是将重要的做压轴放在后面讲，“哈罗德星系、拜洛星系团及所在星区发表声明，宣布……宣布独立！！”
凛冬满脑子都是卓渊和战斗飞船被炸得尸骨无存的画面，他无法再对小皇帝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心，他甚至有冲动就这样切断通讯，离战场远远的，就当自己从没来过这里，就当自己二十年前从没有抱过那个柔软皱巴巴的婴儿，就当自己从来没有想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从来没有想用生命来保护他……
杯子差点掉在地上摔个粉碎，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口干舌燥，足足一分钟才想起说话：“抱、抱歉……插播两条新闻！”
观众超过了二十亿，他有预感他马上就要攀上媒体职业的巅峰了。
没有编号的战舰全部开了过来，摆出完美的战斗阵型，以压倒性的优势驱逐着金龙火鸟战舰。堂堂坦托军团近卫军团竟然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后舱起火！！快去灭火！”背景音中，凛冬听到了尖锐的警报声和嘈杂的呼喊声，前方几十公里外，金龙火鸟的旗舰再次被击中，护盾白色的能量场像是被看不见的火燎了一样，肉眼可见地萎缩消失。
“贵族们有怨气，还会好好维护航道吗？他们都能自给自足，大不了吃点亏，不赚钱了。但是没有航道，没有能源和粮食的供给流通，倒霉的一是皇室——国库本就空虚，现在税收不上来，就只能继续勒紧裤腰带吃老本；二、就是咱们这些平民百姓！”
他激愤地做着演讲，助手钻到台子下面，举着平板给他看。
左丘主星战场。
小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哭：“元帅大人……元帅大人，我错了，请您救救我……您不能不管我！”
他几次想从鹰背灰战舰后方进入舰载场，但都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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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绕到主舰的侧面，通讯突然连通了，但是是他一直联络不上的小皇帝。
安庭·奥尼斯听见了凛冬的声音，就像是听见了救世主的声音：“元帅大人，您先救我，以后您说什么，我都听您的！我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凛冬的心变得和他的声音一样冰冷：“厄林想让你死。”
“元帅大人！！”小皇帝再也绷不住了，他才当了五年的皇帝，他不要就这么死在这里。
“大人，您不是发过誓要保护我、保护奥尼斯皇室的吗？难道您全忘了吗？”安庭·奥尼斯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知道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他匆匆瞥了一眼，端起杯子喝水，瞪着眼睛看了好几遍，手颤唞得厉害，咖啡洒在了桌子上，这种失态在他主持生涯上还是第一次。
“厄林，”凛冬开口，为什么坦托军团近卫军会这么弱？为什么通讯会无法接通？为什么他和左丘晟的通讯会断掉，这一切都是厄林在捣鬼，“安庭，你被厄林利用了。”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感觉有气说话了，才开口道：“帝国元帅出兵左丘家族，并用核弹攻击了左丘家族！！目前战况不明，出兵理由不明，通通不明！”
通讯的中断，让凛冬心急如焚，他联络不上左丘晟，就不能阻止他。
他在炮火连天中闭上眼睛，鹰背灰战舰的出现是主神的旨意。
凛冬缓缓吐出一句久压在心底的低语：“我救不了你。”
小皇帝听到这句话愣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怒吼：“什么叫救不了我？你是元帅，朕命令你救朕！！否则！朕要玄家全族陪葬！！”
什么都比不上性命重要，彻底撕破脸之后，小皇帝反而平静了下来，他不信元帅会弃母族于不顾：“玄凛冬，我在佳佳出生时，就将授权密码输入了武器系统，你知道是什么武器，如果我和佳佳其中有谁发生不测，武器就会直接瞄准朱雀星发射。到时候死的可不是一个人。”
凛冬面色惨白，原来安庭早就走了这一步棋。
服从与被服从的关系中，胁迫是最行之有效的手段，但这种手段让关系变得稳固却又极其不稳固。
凛冬心底里一直不愿相信安庭会对自己使出最后的手段，他不愿相信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他几乎是麻木的推杆，飞船加速，从鹰背灰战舰侧面绕到舰首。
高能粒子炮还在持续不断的输出，刺目的激光束就像是一道光刃，割在他的心口。
“陛下，臣会拼上性命救驾。请不要伤害玄家。”他的声音像是被海水扑灭的岩浆，沙哑冰冷。这句妥协的话，将他的忠诚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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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赫塔新舰队主舰内。
鸫知道了对面的战舰内有帝国皇帝，不过他对弑君没有什么感觉。
他只在帝国会议的转播镜头中看见过帝国统治者，皇帝于他，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外表年轻、光鲜华丽，但内里全是臭鱼烂虾的符号。
他甚至认为就这么换一个皇帝也挺好。
对他来说，胆敢欺负到自己家人头上，无论是贵族、行刑者还是皇帝，他都不在乎，他只要自己的亲人平安无虞。
他的舰队分散开来对付其他战舰，对方已经没了还手之力，他稳坐在舰长席上，单手撑着腮，听情报员汇报战况。
其实不用汇报他们也能用肉眼看到，对方失去了护盾，动力缺失大半，逃也逃不掉。他要感谢行刑者，替他打了头阵，解决了不少麻烦。
突然他看到一道黑影箭一般从舷窗外掠过。
“艹！想不开吗！？”他看清那艘飞船，腾地从舰长席上站了起来，骂道，“停火！”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让停火，难道是因为刚才一艘一样的战斗飞船挡住了核弹，舍命保护了左丘主星吗？
飞船挡在两艘战舰中间，如果鸫再开火，肯定会先将他炸个粉碎。
“……”鸫盯着那艘孤狼一样的战斗飞船，不解地问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拼命保护皇帝？”
左丘晟语气悲哀道：“……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皇帝的战舰趁机拉开了距离，狼狈地往跃迁点的方向逃窜。
鸫没有着急追，其他战舰去堵截了，他逃不掉的。
那艘战斗飞船依旧保持着警惕，舰首对着他。
鸫哑然失笑：“还以为是一头孤狼，其实就是只看门狗罢了。帝国元帅也不过是穷途末路、螳臂当车的愚忠之人。”
左丘晟：“不要杀他，左丘家也曾和玄家一样，受制于奥尼斯。他……也是个可怜人。”
“与我何干？”鸫冷酷道，但却没有再下令攻击，而是坐在主舵手席上，小声骂道，“老子不趁人之危、欺负弱小，给你个机会，赶紧滚开，否则老子连你一起突突了！”
战斗飞船内，凛冬胸口的疼痛已经无法忽略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好在左丘晟及时停下了攻击，否则他现在恐怕已经魂归主神了。
他尝试了几次与鹰背灰舰队接入通讯，都失败了。
小皇帝的战舰动了，而左丘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十分理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左丘晟不斩草除根，就会背上谋逆弑君的罪名。
鹰背灰色战舰突然向下方急速降落，同时舰首朝左舷方向大角度偏离原有航线。
“……”凛冬只能跟着它移动，挡住小皇帝战舰的要害部位。
他心里清楚，这么做无济于事，他其实只是在摆出姿态，希望左丘晟看在两个家族的交情上放小皇帝一马。
“元帅，你还在等什么？援军呢？你不会只带了这么几艘飞船来吧？”小皇帝在通讯频道内咄咄逼人，“我的性命、你们全族的性命可都掌握在你的手里了。我现在要进入跃迁点，你拖住他们。”
他的话没有任何感情在里面，仿佛元帅就是供他利用的武器。
凛冬什么都没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有力气说什么。
他哪儿来的援军？安庭·奥尼斯还在做他的春秋大梦……
小皇帝的战舰躲着鹰背灰色的战舰，而左丘晟，就像是聪明的牧羊犬一样，慢慢地将他赶到没有残骸遮挡的地方。
忽然之间，一束激光从下方擦着凛冬的飞船右舷划过，击中了战舰的底部，攻击只一次就停了下来。
“啊！！”本就破损严重的战舰，现在更是摇摇欲坠，小皇帝的惨叫从通讯频道传来，“你快想想办法！！我死了，你也别想活！你们全族都别想活！！啊！救命！！”
凛冬破釜沉舟地冲向那艘鹰背灰的战舰。
“艹！他有什么毛病！”鸫只开了一炮，就是怕误伤，见他还自杀似的往炮口上撞，怒火腾起，骂道，“想死？那我成全你！”
千钧一发之际，左丘晟按住了他的手：“不能杀他！”
炮火再次擦着飞船的船舷险险而过，鸫打了满舵，在他撞上来之前躲闪开来，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再次开炮。
凛冬感觉力量在流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视线逐渐模糊，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保护玄家。
但他只想闭上眼睛，一道激光束从飞船底部掠过，直直地击中了身后的金龙火鸟战舰。
他甚至不必调转船头，也不必看监控，身后的爆炸像是炸出了另一个宇宙般剧烈，白光充满了船舱，塞满了他的视野范围，也炸光了他所有的理智。
“不……不……”爆炸冲击波袭来，他的飞船被掀翻。翻滚的过程中，他看见了那艘战舰，在星空中炸裂，就像是一座宫殿在空中崩塌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