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每年猎场都会有人受伤, 太医院在一旁严阵以待。当看到陛下的坐骑飞快地往这边来时,他们大概已经猜到是谁。
季枝遥被他一路横抱着进去围帐,单独去了无人的帐子里。下肢的疼痛感滞后地传来, 她的眉间一直皱着, 额上都是汗。
中途进来的太医声音很耳熟,分神看了眼, 是李源。
李太医是她之前得到授章以后, 去太医院请教最多的人。三年过去, 他已经升了职,动作也比以前干练许多。
裴煦的医术也很好, 李源只在旁边配合递药品和工具。裤脚被剪子剪开向上卷到膝盖处,用凉水冲洗伤口后, 被抓伤的位置便显露出来。
伤口不长, 大约三寸, 不过因为那野兽体型大, 上的位置很深, 几乎能看到里面的骨头。李源用药酒将干净的布条浸湿,之后递到裴煦眼前。
他接过,却迟迟不敢下手。
这有多疼他是知道的, 战场上的刀剑伤大多都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她的伤口没有那么平整而已。
季枝遥看出他的犹豫,伸手抓住枕头, “你来吧, 我能忍。”
她害怕这人这样做是别有目的,比如,为了让她最终选择不再回广陵、岭南,永远待在宫中。等她答应这件事后,他会不会又变成以前那样呢?季枝遥不敢完全相信他,时至今日都不能。
“你对他要求有时也不能这么高,他还这样小,受不住的。”
“你看上去太虚弱,我怕你撑不住。”
这话驳得他无话可说,最后只好应了她的要求。只是从她受伤起,就再也没下地过,走到哪里都是裴煦直接抱着,落在外边女眷眼中,羡慕与嫉妒参半,有大胆的已经在和周围的朋友窃窃私语议论此事。
“可我回公主府也是要吃饭的。”
“你有看过他的书本吗?”裴煦边说边做出行动,走过去把刚才看得他额角抽痛的书拿过来递给季枝遥,“字写得扭曲难看便算了,你看他写的都是什么?”
“还在底下画小人,孤看他就是太闲了!”
这段时日,季枝遥被裴煦的变化弄得心神不宁。他本该是最不讲理、最强势的人,可如今就算他心中不喜,也还是会听从自己的意思。
等上完药粉包扎好,季枝遥已经出了一身的汗。面色苍白,看上去很不好。
季枝遥在旁边看着也不好说什么,身为皇太子他确实要有十足的才学。裴煦严格要求不无道理,只是落在父母眼中,还是会于心不忍。
裴知安很久没被父皇这样凶过,抠着手,有些害怕地对上他严厉的视线,“父皇,儿臣的确没有温书,之后会慢慢补回来的”
裴知安吓得眼睛都比起来,那场面想都不敢想。夫子拿着戒尺也不忍心打他,可换成父皇,他下手绝对不留情。
“我让陈观送你回去。”
说完, 裴煦便直接动手按了上去。季枝遥整个人抖了抖, 拳头瞬间捏紧,喉间忍不住发出很低的呻/吟。裴煦手上的布条染红了七八个, 李源在旁边不断地递来新的,反复了十几次,才终于将伤口清理干净。
人高兴得快跳起来,如释重负地跑出去。人一走,裴煦便啧了一声。
一路回宫,她与裴煦同乘。
“等等。”裴煦叫住她,视线从她脸上往下,落至她的伤口,“我帮你换好药再走。”
季枝遥不习惯他们的所有举动都被旁人盯着,脸靠近他的衣领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脸。殊不知这样的举动,反而是合了某人的意。他很喜欢和她这样依偎的感觉,季枝遥的温度能让他全身心的舒适,连那些嘴碎的,也只是口头上被警示,并未落下什么责罚。
裴煦幼时读书便极用功,基本是过目不忘,这才成了脱颖而出的那个,得封太子。他想不明白裴知安为何总是学不好,凶了那么多次也没什么效果。
“.”
“裴煦,你别骂他了。改日旁听一下便知道他哪里出了问题,说他也没有用。”
季枝遥自然知道宫中有太医院会更方便,可不知为何,见裴煦这样留自己,她有些逆反地不想听他的,下意识便拒绝了。眼前的人很明显无措了片刻,随后有些不情愿地说“好”。
“别,”她伸手按住裴煦前臂,之后很快松开,“答应了今晚陪小知安用膳的。”
裴煦正有此意,只是听他的意思,他更想将人留在宫里。
“不小心被抓了一下而已,小事!”她柔声安慰,没说完就被裴煦直接掠过,抱进了宫殿里。
裴煦的马车很宽敞,里面甚至有一个书架,无聊时可以随时翻看。季枝遥垂头看着自己受伤的地方,才包扎好的布条眼下已经又被血染红。她想,这几日必须得静养,否则本就薄弱的底子恐怕要雪上加霜。
外边静悄悄的,两人在屋里一旦不说话,氛围便会自动变得很暧昧。季枝遥觉得有点难熬,想走。
季枝遥看着乱七八糟的课本,忽然也陷入了深思。
这下好了,季枝遥也不帮他了。这小子自求多福吧,她一定会在裴煦来教他时躲得远远的,这样便不会心疼了。
他垮着小脸走到饭桌边,整顿饭吃的不声不响。裴煦中途看了他一眼,差点就要说他,被季枝遥夹菜才勉强堵住嘴。
这孩子.到底学了谁啊!
晚膳后,裴知安一直想找借口离开,奈何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敢和裴煦说,眼神试探又有些怂。被季枝遥瞧见,便让人带他去沐浴给打发了。
“裴知安,你真的有用心读书吗?”
“能一次做好的事情,为何总想着第二次再弥补?”
他有些委屈,慢慢垂下脑袋不说话。
裴煦让人传膳,为了让裴知安不要一直吵着她,将人带到桌前要检查他的功课。果不其然,他本来只是无心一问,结果裴知安竟然真的一问三不知,可把他气得够呛。
显然,他现在对这孩子很不满意。
裴煦看了季枝遥一眼,之后视线下落,敛眉说,“若日后再这样,孤每日亲自盯着你读书。”
“娘亲!你怎么受伤了——”
他们沉默着回了宫,到月涟居门口时,裴知安已经不知从哪里得知自己娘亲受伤了的事情,小跑着冲出来,差点自己也摔了一跤。
“抬头!孤在和你说话。”
“我”想到今日令她崩溃的疼痛,她脸上写满不愿意。可是再拖延也没用,裴煦肯定不会就这样让她回去。
“我再坐一会儿。”她一本正经地说,之后还有模有样地拿了一本话本,随手翻了两页。中途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看 ,直接和他的视线对上。
他根本没有挪开眼,从刚才说话到现在,便一直看着自己。
季枝遥受不了他的视线,自暴自弃地将话本放下,“你能不能不要看我了。”
“为何?”他看上去十分占理,“我又没有影响到你。”
“有!你看着我,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这怪谁?”
“.”被他套进去了。
斗嘴斗不过他的结果,便是裴知安沐浴完后穿着寝衣又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看到桌上自己的书,他心虚地挪开眼,还刻意往季枝遥这边靠,生怕离裴煦近一点就要被骂。
“娘亲,你快去沐浴!今日阿碧给我放了好多花瓣,可好闻了!”
阿碧是他的贴身侍女,年纪比他大些,却也是个孩子。总想这些方法逗小皇子高兴,也是个有心的。
“我不在这——”
“沐浴完我给你上药。”裴煦抢先,没让季枝遥把话说完,是铁了心要把她留下。
其实季枝遥想走,她还是可以走,可裴煦这样说以后,她没有反驳,等了会儿,便叫玉檀扶她出去。
她受了伤,走得比平常慢许多。本来她就有点怕裴煦看到以后直接过来,偏偏裴知安总是乱说话,见娘亲走得艰难,小声跟裴煦说:“父皇,儿臣见娘亲走得好辛苦,你要去帮帮她吗?”
这话若是裴煦自己说,季枝遥一定会拒绝。但出自儿子之口,她便没辙了。
“嗯。”他随意应下,之后伸手把书卷推到他跟前,“孤回来之前,你将这一页背好,等会回来抽查。”
裴知安表情痛苦地哀嚎一声,裴煦不管他,起身往前走,把玉檀支开了。
她欲哭无泪,疯狂转头想把人叫回来,可她没走几步就被陈观拦下。
陈观!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裴煦直接带她到盥室,将人放下后,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木桶已经备好热水,季枝遥在这热气熏蒸的环境里,感觉头脑都不清晰了。
她语气毫不遮掩,极其诧异地问:“你不走?”
“我在屏风后,你有事可以叫我。”
“这不合适吧”不可控制的,她想到以前无数个晚上的事后,他会直接抱着她一起沐浴,光想想就已经让她头皮发麻。
“你洗你的。”裴煦明确自己的态度后,直接走到屏风后面背对着她。
季枝遥犹豫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在离他最远的位置将衣服一点一点解开。因为受伤,玉檀特意备的是浅一些的木桶。季枝遥坐进去后,伤处也不会沾水。
她伸手拿起旁边的布巾,小心地擦着伤口周围皮肤,确保除了伤处都要洗干净。
等做完这些,她视线缓缓往旁边看。裴煦还是背对着她,不过已然在打量那边窗口上放置的香料与沐浴用品。
这人竟然真的这么安分,季枝遥诧异不已。泡到尽兴了,她才终于舍得起身。周围雾气氤氲,又满室芳香。裴煦缓缓呼出一口气,在漫长的等待中独自煎熬。
终于,她喊自己了。
“裴煦,我好了。”她边说边小心地往前跳。
地上有的地方有水,她没看清。裴煦转身时总担心她会摔,果不其然,下一步她便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倒。
裴煦自然是把人接住了,不过神色中带了些批评的意味。
“我不小心的,别那样看我。”她想推开,裴煦不让。
两人僵持着,气氛变得诡异。
“裴知安看到你这样不稳重,会学坏的。”他低声说。
“怎么还扯上坏与不坏了,你这张嘴为何说话还是唔——”
他突然伸手托着她后颈,凑上前将她的薄唇吻住。季枝遥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也没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她用力推开他,却因为齿间不小心碰到,裴煦唇下直接被咬了个小口子,往外一点点冒血。
“你活该。”季枝遥退后了些,和他保持距离。
看他伸手抹了下,平静中带着些许波澜,她没忍住多说一句,“你还好意思说知安,我看你也不稳重,哪有人像你这样的!”
“是我没忍住。”他承认自己的欲/望,也坦然认错。只是他的语气中带了些委屈,“可是我真的克制太久了。”
“你一个皇帝,总有办法解决。”她仍然瞪着他,还在气头上。
裴煦却摇头说没有办法,顺道将这问题抛回去,语气低哑又诚恳,让季枝遥耳根瞬间红透。
“怎么解决?你教教我——”
“……”
他掌心很烫,有半边手直接碰到她裸露的皮肤。季枝遥忽然有种合欢散毒发时的感受,四肢无力发软,酸涩发痒。
“凭什么还是这样”他们僵持着,季枝遥鼓足劲抗议,“凭什么你说想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早就不是这样了。”裴煦往前将人按到自己怀里,之后用力呼出一口气,气息落在她耳畔,十分混乱。
等了一会儿,他低声说:“是你需要我,我就在。不需要我,我便走。”
季枝遥想了想,声音闷闷的:“真的?”
“嗯。”
“那我现在不想,你离我远些。”
“.”裴煦感觉浑身热得要烧起来,吩咐宫女准备沐浴的水,规规矩矩把她送回殿中后便没做什么。
季枝遥体内的感受久久不能平复,裴知安拿着书背得眼皮打架,她也没心思管。
正好在裴煦推门进来的前一刻,他们俩的对话落入他耳中。
裴知安幼稚的声音天真无邪:“娘亲,父皇怎么洗了这么久!他是不是摔倒了。”
季枝遥一阵沉默,之后含糊道:“可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