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缠丝◎
周双打算听完抱香姑娘的最后一个故事就离开雁城。
她进茶楼时倒茶的小厮引她到角落的桌子, 宋岸比她来得更早,已经端正坐在那里,小厮熟练擦擦桌子, 问他们:“客官,还是一壶茶?”
周双点头,那小厮泡茶倒茶忙活了一通,又去照看其他客人, 还没到说书的时间, 客人不多, 又进来几人,稀稀拉拉地坐着低声聊天。
周双说:“师姐没来。”
宋岸看着摊在桌上的剑, 沉默许久,有一丝茫然:“她不愿见我?”
周双没有听到宋岸在五识面前说他和袭淇的事, 只认为他是十八男子中的某一位, 直白道:“有可能, 也有可能她有事来不了。”
宋岸听了这话神情低垂下来,他伸手握住剑,颤动的雪白长剑仿佛他的内心,不安、怀疑, 一直坚信不疑的信念有丝动摇。
在那天之前, 一切都很正常。
“有你做夫君必定很幸福。”
说书先生等台下议论声小了才用惊堂木止住声音,望向一众茶客,声音苍老道:“咱们整个雁城受了宋家庇佑远离战火,可吃茶下棋平乐度日,万不可做那不知亡国恨的商女,忘却正在保卫崇旌的孩子们。”
“就是啊,我来就是为了听第十八位男子是何人!”
“我带你见我家人,什么都不用准备, 就送小黄书送画册, 不用我介绍他们就知道你是我的人。”
到了说书的时间,客人陆陆续续进来,开始叫茶续杯,小厮忙里忙外,直到说书先生坐在堂前,一声惊堂木,整个茶楼瞬间肃静。
有人扬声问:“这昌和公主同崇旌战火有何干系?”
宋岸按住长剑:“我得见她。”
“听什么公主,公主哪有抱香姑娘好。”
这话一出,让原本想要听完抱香姑娘故事的茶客瞬间不乐意了。
再也没回来。
她说这些时就窝在他怀里, 抱着他仰头笑得开怀, 眼里带着狡黠,像是要恶作剧一般。
周双也蹙眉,她来就是为了听完抱香姑娘,此刻犹豫着是明日听完再回望青山还是现在离开,一抬眼,瞧见宋岸还沉浸在悲伤中,想了想,还是继续坐下了。
台下不少人挠着脑袋支吾不出来,也有人猜敕阳国贝南国,说书先生叹息着摇头,仿佛一个个都是他口中的亡国商女,叫人羞愧不已,也没人再提出反对。
“崇旌有昌和公主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啊!这是哪位公主?”
“既然你是我夫君,洞房是迟早的事, 不如就今夜。”
说书先生笑道:“今天我们不说抱香姑娘,来说说昌和公主。”
后来只传回一封分手信,信上说——
此情已尽,勿相思,与君长诀。
怎样都得见。
他们拥抱到天亮,她说要去买烟花,家里有人喜欢,她起床穿好衣裳,低头在他嘴角亲了下,摸着他泛红的脸哈哈大笑,就那样笑着倒退着走出房门。
周双没再说话,这是师姐的情债,就算斩尽也得是她本人来。
说书先生问:“众位可知,同崇旌打战的是哪国?”
雁城有最强的修仙家族之一宋家坐镇,宋家从上到下实力强横,宋家主管理有方,百姓安家乐业,整个雁城笼罩在平和安逸的氛围中,仿佛一个隐世桃源,鲜少谈国事议论国事。
这点上和与各城互通往来的弈城完全相反。
说书先生道:“崇旌如今在同昌夷作战,各城热议之事便是这位找回来的昌夷公主——昌和。”
“找回来的公主?这公主走丢过?”
“正是,昌和公主在外流落数年,”说书先生道,“大家不知道昌夷,那狄氏刀法总听过一二。”
终于提到都知道的知识点,大家纷纷点头。
“宋氏崇剑,也研究其他兵器,这狄氏刀法便是其一,最后一位能使出全套狄氏刀法的狄荣将军就是昌和公主的外祖。”说书先生略一停顿,紧接着扬声道:“这位找回的昌和公主才回国,就帮昌夷打赢第一场胜战。”
他缓声笑道:“今日我们要说的不是昌和公主如何拯救昌夷,而是十二年前关于这位公主的传闻。”
台下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笑骂道:“好你个刘老头,为了让我甘心听这一出,又是亡国恨又是战火的,是不是抱香姑娘和十八位男子快说完,开始整新东西了?”
说书先生笑呵呵说:“都是被生计磋磨,没办法,继抱香姑娘和十八男子后,是十八位奇女子的故事,为结合时事,今日预热第一位奇女子,昌和公主。”
那戳穿之人继续笑骂:“明日总该是抱香姑娘了?”
说书先生朝茶客起身笑着拜了一拜:“是了是了。”
几番笑闹之后,说书先生才开始讲这位昌和公主。
“说到昌和公主,就要提及昌夷这个小国。咱们崇旌是大国,每年年初诸国前来朝拜,这昌夷也是其一,事情要从十三年前的朝拜之会说起。”
说书先生娓娓道来:“那年朝会之上,各国大唱朝贡珍品何几,轮到昌夷时突然被二皇子打断,正是年少的二皇子行事无忌,直接越过桌案跑向昌夷使者,这使者正暗中摸侍女小手呢,当即心中忐忑,立马起身躬听。”
提到二皇子,有人忍不住问:“这位二皇子,可是追求抱香姑娘而不得的那位?”
说书先生一捋胡须:“正是,此时的二皇子不过十八,正值新奇躁动,听了奇特之事就想求证,于是他问这昌夷使者——”
“听闻你们有位‘毫厘’公主,可谓真假?”
说书先生模仿少年语调,说得惟妙惟肖,紧接着又压低声音演作昌夷使者:“是真的。”
二皇子又问:“这‘毫厘’公主一举一动皆用尺子沙漏来量,真能做到毫厘不差?”
昌夷使者语气谄媚:“那得当真,公主从小走路用尺子量,要求行走配饰不动摇,声音不高于莺啼,哭笑说话不见齿……”
二皇子打断他:“若是有人踩她脚也能不差毫厘?”
昌夷使者面露难色:“这……也无人敢踩公主脚啊。”
说书先生一拍,叫众人从十三年前的朝会中醒来,低叹道:“二皇子只随口一问,却叫昌夷皇帝大喜,当即赐公主昌和二字,寓意保佑昌夷和平顺遂。”
先生摇头叹:“现在看来,昌夷皇帝没有如愿。”
“她一个公主,怎么保国家和平顺遂?”
“不就是和亲吗?”
“和亲?咱们崇旌的美女要多少有多少,还会稀罕昌夷公主?”
说书先生喝口茶润嗓子,旋即道:“众位猜得不错,昌夷皇帝是想和亲,遂第二年让昌和公主随使者拜访崇旌,这年昌和公主八岁,二皇子十八岁。”
这年岁一出来,众人又是唏嘘不已。
说书先生道:“昌夷使者设法让两人见面,寻到人时恰逢二皇子同一帮皇室子弟外出打猎,被昌夷使者拦住败了兴致,连带着看公主也不顺眼。”
“皇子生气,这小公主就倒霉了,当即将用来投掷的射壶放公主头上,”他伸手比划了下,“这么大,陶瓷的,重的哟!还放话——你不是‘毫厘’公主?那就不要动,我回来检查是否当真毫厘不差。”
说书先生叹道:“整个昌夷对八岁的昌和公主抱着期望,要她博得二皇子喜爱,却只得到二皇子一句‘这也太无趣了,跟个假人似的’。”
“这日后昌和公主一病不起,又在回昌夷途中遭遇劫匪,就这么走丢了,造化弄人呐,”他话锋一转,语气由低迷转向高亢,“然福祸相依,昌和公主因祸得福,死里逃生后觉醒‘技’,多年后被昌夷寻回国,在战事中大放异彩。”
听到这个结局,有人关心道:“昌和公主一战赢,还能战战都赢?”
“这‘技’有多厉害,肯定不能是‘千军万马’吧?”
“世间只一个临渊君,怎能再来一个‘千军万马’!”
“临渊君都死两百年了,怎么就不能再觉醒‘千军万马’了?”
“你以为谁都能统一崇旌?!”
“唉唉,莫吵莫吵,”说书先生笑道,“不是‘千军万马’,据战线消息说,唤缠丝,可千丝万缕,足挡万军。”
关于缠丝的厉害之处越来越多人议论,周双却如同耳鸣,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昌和公主?缠丝?
缠丝不是师姐的“技”吗?怎么变成昌和公主的?
孟瑾考虑到肖润昨日行为,特意找间保密性好的厢房。
而肖润进入厢房第一件事,就是往房间角落撒上食音虫,见他这样慎重,孟瑾面上的随意缓慢褪去,待他面露局促地站在跟前才问:“你说要告知我的,是何事?”
肖润面色紧张,手心都在出汗,有些忐忑道:“我想请孟家收留小安。”
孟瑾问:“不考虑宋家?”
肖润望向他:“我只信孟家。”
孟瑾手指点了两下:“你要说的只有这个?”
肖润深吸口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开口道:“你曾说过,你是孟家二公子,逃出去后会带孟家人来救我们,你还记得吗?”
这话一出,孟瑾骤然一惊,意识到什么后,几乎是失态地冲上前抓住他,生怕这突然降临的希望一闪而逝:“你……你是……”
“夏蝉,我当时的名字是夏蝉。”肖润神态稳重许多,道:“我知道你做的事,你带着孟家人找到巫山月,也一直在找我们。”
“你还活着……”孟瑾张了张嘴,却哑了下。
他已经习惯找下去,也经历了无数失望,知道有时候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但……就在眼前,她就在眼前了。
孟瑾抑制住汹涌而来的恐惧情绪,声音干涩问:“那她呢?她……她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