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心上人◎
“师姐?你怎么从……”
邯雪枝快速过来捂住周双的嘴, 拉着她走得远远的,进到木亭才放开,面上还带着未尽的震惊。
周双问:“师姐怎么从师兄房里出来?”
邯雪枝的震惊并未褪去, 反而目光奇怪望向周双,对她道:“你笑一个,大笑的那种,就假装……假装你得到了天下, 你是崇旌的皇帝。”
周双不明所以:“师姐?”
邯雪枝定定看她两秒, 直接上手在她脸上强行拉出个笑, 对着僵硬的周双又看了两秒,收手时顺便在她脸上揉了揉, 但神情满是复杂和深思。
周双就默默看她跟变脸似的,各种情绪纷杂, 忽然瞥见她脖颈上缠绕着一条红线, 像是用红墨绕着咽喉画了圈, 她伸手指了指:“师姐,你这里有条红线。”
邯雪枝从思索中醒来,伸手一抹,那条红线就消失不见。
邯雪枝深吸口气,按住心中不快恶狠狠道:“柳不归给我藏小黄书!他烧了我那么多小黄书结果自己还私藏?!你说他是不是卑鄙龌龊?”
邯雪枝看她无知无觉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怒:“我和柳不归打起来你帮谁?”
“啊,这个啊,”周双还以为什么事情呢,“师兄这个年岁,看看小黄书……”
邯雪枝“啧”了一声:“只要察觉到杀意, 缠丝就会显形。”
邯雪枝无理取闹:“必须选一个!”
周双诧异地凑近瞧了眼, 仰头看她:“没有了, 这是什么术?”
剩下的话被邯雪枝的目光遏制住,她立即改口:“师姐说得对,师兄卑鄙龌龊。”
她说这些时不似平日明朗生气,反倒有些低沉,她似也意识到这点,抬手笑着对她说:“然后缠丝出现啦!”
周双歪了下头:“师姐想杀师兄?”
周双盯着她洁白的脖颈, 好奇道:“这是‘技’?它怎么自己出来了?”
察觉到她真的在生气,周双端端正正坐好,手放在膝上老实说:“我就是想帮也帮不了。”
邯雪枝低眉注视她,周双朝她眨眨眼, 呆萌呆萌的,看得邯雪枝轻叹一声, 伸手将她拉到木亭坐下:“缠丝, 我激活的‘技’。”
周双觉得自己正面临救媳妇还是救娘的千古难题,她小心说:“那我肯定帮师姐,师兄也不用我帮啊!”
但好歹没再为难她了,周双见状立马问:“师姐看到什么这么生气?”
邯雪枝气得捏她脸蛋:“你还为他说话!”
周双眨巴了下眼:“师姐你自己说的,师兄可能比师父还强,还是能一统所有门派的那种。”
邯雪枝:“哼,你倒是能屈能伸!”
周双将她手拿下来,捧着安抚了下,乖巧认错:“师姐我错了。”
为了避免矛盾升级,周双立即转移话题:“师姐,缠丝是怎么激活的?”
邯雪枝听到后面这句翻个白眼,不甘心道:“我还没同他打过你就知道我打不过了?”
邯雪枝从干坤袖里取出包小鱼干,拿出条鱼干往周双嘴里塞,又拿了条却没吃,她低眉说:“路上遇到劫匪,刀就落在脖子上,那时候想,这样死掉真不甘心啊。”
周双忽然起身抱住她:“嗯,多亏了缠丝。”
邯雪枝搂着她的腰捏了捏:“怎么,不听柳不归的话了?”
周双不解“嗯”了声,邯雪枝学着柳不归温和严肃的样子说:“师妹,不要激活‘技’,任何时候都不要。”
说完立马翻了个白眼。
周双扑哧笑出声,退开一步说:“可是没有缠丝,我就见不到师姐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师兄必然有师兄的顾虑,但危及性命的时候,能活着总是好的,如果激活‘技’能让人活下去,激活也没什么不好。”
邯雪枝将手里的小鱼干塞她嘴里:“端水大师。”
周双笑笑咬着小鱼干,邯雪枝也吃了条,忽然问:“小幼喜欢怎样的男子?武力值强的,还是好看的?”
周双摇头,反问她:“我不知道,师姐呢?”
她原本也是随意问问,毕竟师姐每次提到男子都是一脸男人如衣服的神情,她觉得师姐还没开窍。
然而听到这个问题,邯雪枝嚼小鱼干的动作忽然顿住。
周双等了半天没听到回答,抬眼望去,就见她仿佛发现惊天大秘密,神情隐隐带着兴奋,语气却疑惑问:“提到喜欢时脑海里自发出现某个人,是不是说明我喜欢他?”
这下轮到周双惊讶了。
邯雪枝激动得摇她:“是不是?!”
周双点头:“师姐,你有喜欢的人了?”
“对!”她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心意般,将手里的半根鱼干用力扔地上,在木亭里走来走去:“原来我喜欢他!”
然后又急匆匆道:“我得去找他!”
“师姐!”周双一把将人拉住:“找到后要如何?”
邯雪枝点了下她的鼻子,笑着说:“当然是让他知道我的喜欢想办法和他在一起,他是个老古板,我要拉着他一起研究博雅阁新出的册子,哈哈哈,想想就好好笑。”
说着她过来抱住周双,满心欢愉道:“小幼,我找到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我将他带来你看看,到时你同我一起下山。”
周双:“师姐……”
邯雪枝退开半步,摸摸她的脸:“小幼,你不能再呆这望青山了。”
那时她的神情很认真,也很幸福,周双不想打搅她的开心,便道:“那师姐回来时记得买些烟花,往年中秋都是看别人的,今年我们看自己的。”
邯雪枝搓搓她的脸应了。
她往外走的时候是跳着的,烟萝紫裙摆在日光下散开成花的形状,抬手挥别时碰到半垂的柳条,顺手折断了拿在手里摇摇晃晃,仰着头禁不住地笑。
开心的笑声传出老远,让周双也不自觉笑起来。
周双半梦半醒间似乎也听到师姐笑,然而她骤然睁眼,四周漆黑寂静,只有草叶窸窣和虫鸣。
宋岸正在火光前擦剑,动作轻柔缓慢,见到周双起来收了罩在身上的外衣,道:“还没到时间。”
周双“嗯”了声,坐起来盯着摇曳的火苗说:“睡不着了。”
然后便是沉默。
两人途中经常如此,不是沉默地赶路就是沉默地各怀心事。
周双忽然问:“如果师姐已经有心上人,你还要找她吗?”
宋岸说:“找,把话说清楚。”
赶路的几日,周双时刻在想一路打听的昌和公主事迹,又将昌和公主和师姐对照在一起,没有半分相似,甚至是截然相反的。
昌和公主言行得体,一举一动如同精细算计好的,说话微笑就是最严格的礼司也挑不出毛病,知书达理又温婉大气,是昌夷女子的典范。
可师姐向来不喜欢规矩,她说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还乐此不疲,一言一行随心所欲,就是看小黄书这一个行为就不可能让周双将两人联系起来。
可这两人的经历却如同严丝合缝的拼图,缠丝就是最核心的那块,嵌合得天衣无缝,叫她想否认都不能。
昌和公主八岁来崇旌,在回昌夷的路上遭遇不测,下落不明。同样八岁的邯雪枝来到望青山,成为九辰子的第一个徒弟。
昌和公主遇到劫匪,有“技”缠丝。邯雪枝在劫匪刀下激活缠丝。
昌和公主得二皇子一个“假人”“无趣”的评论。二皇子却对抱香姑娘求而不得,辗转思寐。
昌和公主回归昌夷之时,邯雪枝下落不明。
有了怀疑,再回想相处的点点滴滴,仿佛小猫玩线团扯出线头,线团包裹的那部分就会越来越小。
邯雪枝回答最喜欢什么时,说的是,“想跑的时候跑,想笑的时候笑,喜欢一人就牵住他的手,讨厌一人就面露不喜离得远远的,不论规矩习俗,率性而为。”
那是她和小师兄没太放在心上的话。
可如果她是昌和公主,生活在截然相反的世界里,不能跑,不能笑,喜欢需忍耐,讨厌也需忍耐,时刻封锁在规矩习俗里,压抑着本性。
这样的昌和公主,又怎么会是望青山上的邯雪枝?
周双问:“你也相信昌和公主是我师姐?”
相较周双的有迹可循,宋岸可谓是毫无头绪,他不知缠丝,也不知抱香姑娘,更不知劫匪的事,只是凭着周双的异常举动猜出一二。
宋岸说:“总比毫无音信地等好。”
她走得太过突然,那封信也太过突然,他没法释怀。
事到如今,不管她是已婚妇人还是昌和公主,他必须听她说点什么,狡辩也好,撒谎也好,苦衷也罢,什么都好,她必须再留下点什么,不能将一切戛然而止在最为美好的时候。
两人再次无言下来,各自思索着心事。
他们到达茗城后宋岸直接去找本地的宋家人,对方对来自主家的宋岸十分热情,让人帮他们喂马洗马,又准备酒菜招待,被宋岸拒了才收敛下来,领着人去收讯台。
茗城宋家的传讯院比雁城宋家的要小很多。
一座较大房子被分成两个房,一间做收讯台,另一间做发讯台,只在地面用平滑照人的石板拼成,院落地面也铺了雕刻黑色兽纹的石台。
招待的是宋家辈分较高的修士。
他带着两人往屋里走,推开收讯台的那间,抬手一收,将浮在半空中的传讯符招来递给宋岸:“今日未时收到雁城的传讯符,说宋岸公子今日回来,我们早早候着,这是给您的信。”
宋岸朝他道过谢,当场看了起来,雁城收讯台还是没有袭淇的回音,他眼神一暗,看到后面勉强心情好了点,朝周双道:“孟兄也来了。”
周双惊讶:“他说有事……”
还未说完,有一宋家门生跑进来道:“有人找来,说是……说是来寻宋公子。”
宋岸赶紧出去迎人,周双也在其后,两人跟着宋家门生穿过传讯院,路过蜿蜒的长廊,刚踏入待客厅就见孟瑾抱着茶壶灌水。
他整个人风尘仆仆,宽大衣袖染上灰尘也顾不及换,但看上去并不狼狈,喝茶的动作豪爽,反倒有些不拘小节地洒脱。
宋岸上前一步:“孟兄,你也来茗城?”
孟瑾二话不说当即放下茶壶,起身一把将宋岸拉离周双,扭头对着一脸懵然的周双道:“不是说要回望青山,怎么就跟人来这千里迢迢的茗城了?”
不等周双说话,又防贼般转向宋岸:“宋岸你这是何意?将她拐骗到这偏远的茗城?长途漫漫孤男寡女,居心何在?”
大义凛然得如同棒打鸳鸯的封建大家长。
在一旁的宋家门生一脸“这是我能听的吗?”,眼神在三人中环视了圈,默默退出待客厅。
而两位当事人却十分迷惑。
宋岸:“拐骗?”
周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