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气很冷,季惟轩有时候要赶通告不能陪我,我便会一个人去孤儿院,正巧那天下了场很大的雪,我撑着伞走出孤儿院时,有人拦住了我,那是一个留着披肩碎发的女生,她静静看着我,目光复杂却没有恶意,她的身边站着一个气质文雅的少年为她撑着伞,伞的大半都遮挡着女生,少年的头发已经落满了雪花,结成晶莹的冰晶。
“你认识我?”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我是安雅,”她点点头,目光有些期待,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末了,又加了一句,“这是我的男朋友。”
我礼貌地冲他们笑笑,衷心地赞道:“你们很配。”
少年微微红了脸,他深深地看着安雅,眼里写满了深切的爱意。
“米静,你真的变了很多,”安雅叹道,“难道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我淡淡笑道:“以前的我是怎么样的呢?”
她想了想,良久,才缓缓开口:“你是冷漠而毫无感情的公主,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你不爱任何人,却让别人为你肝肠寸断。”
我沉默着听她说,仿佛听到遥远的传说。
“你……”
她将目光移向远处,纯白的雪花在我们之间纷飞。
“……是一个神话。”
她的语气带着微微不甘,却又分明透着敬佩。
我一时怔住。
“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比别人优秀一点,别人就会嫉妒她,如果她超出别人一大截,别人就会羡慕她,对于你,我知道我根本没有资格去嫉妒,因为你优秀得让钻石都失去光芒,我妹当时太任性,我想代她给你道歉,对不起,”她转回目光,琥珀色的瞳孔闪烁如星辰,“还有,谢谢你。”
我还在发呆,她已经弯下腰,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柔软的发丝在风中飞舞,与羽毛般轻盈的雪花交相辉映。
我愣在原地,直到她离开,我还怔怔地不知所措。
她口中的我明明是那么陌生,可是为什么听到她的话,我的心会隐隐作痛呢?
我轻轻按住左边心房的位置,失神地望着大雪尽头渐渐消失的身影,良久,回过神来,轻叹口气。
我已经不再是她口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了,我也不想再回到过去。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云淡风清,心境平和而纯粹。
冬季的夜幕总是降临得很快,我撑着伞,静静穿过无人的小巷。
地面的积雪被踩出一连串的印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个女生迎面而来,站在我面前不远处冷冷地看着我。
她穿着件紫色的羊绒及膝大衣,没有打伞,雪花落满她纤弱的肩膀,将她黑蓝色的长发笼上一层银白。
漫天落雪中,她如同一团灼灼燃烧的紫色烈焰,几乎将我的视线灼伤。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棕栗色头发的少年,狭长的眼睛里透着探究,就这样放肆地朝我望来,像是要将我看透。
我低下头,刻意忽略她眼中浓烈的嫉恨,从他们身旁绕行而过。
“米静。”
她伸出手挡住我。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仰起头看她,面前精致的五官化着淡妆,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妖娆。
我摇摇头,记忆里对她毫无印象。
她一把揪住我的衣领,美丽的面孔在眼前骤然放大。
“如果你已经忘记了,那么我来告诉你,我是冷可儿,创宜的前任校花,也是季惟轩未来的女朋友。”
我低着眸,没有说话。
从她的目光中我看到了足以覆灭一切的仇恨,也许沉默才是此时最合适的态度。
冷可儿怒视我,尖锐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讨厌你这种反应!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不值一文吗?”
她将我狠狠甩开,我踉跄几步,背靠在墙上。
冰冷的墙壁仿佛透过我的衣服,将寒冷与不安浸入我的身体。
“米静,我曾经说过,我要亲手毁了你,我要让你痛不欲生。”
她的嘴角突然浮起一抹飘忽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我紧紧攥起拳,浑身冰凉。
是拖延时间,还是坐以待毙。
我的思绪混乱如麻。
“如果季惟轩知道你被别人玷污了,他还会一如既往地爱着你吗?”冷可儿冷笑着看我,眼里的恨意几近扭曲,“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我们的公主被抛弃的样子了。”
抛弃。
这两个字让我一阵心痛。
我紧咬住嘴唇,目光冰冷看向她身后的少年。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棕栗色的头发散落在额前,遮住了那双狭长的眼睛,发丝间的缝隙里,隐约可以看到眸光闪烁。
冷可儿转过身看着少年,颤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哥,你不是很想得到她吗?今天的机会可是很难得的!”
少年一步步走向我,轻轻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苍白惊恐的表情他微微皱起了眉,目光中带着些微怜惜与愧疚。
他的胸膛贴在我身上,火热的触感让我心底升腾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我用力推他,然而他只是轻易地箍住我的双手固定在头顶上方。
手背顿时接触到一片彻骨的冰凉。
“放开我,我不认识你,放开我。”
我的声音颤抖如漫天纷飞的雪花。
他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说:“对不起。”
温热的水汽氤氲在我的耳边。
我怔在原地。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哪怕用卑鄙的手段得到你,我也甘愿。对不起。”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接着,他封住了我的唇,辗转吮吸,柔软的唇瓣如同夏日温暖的阳光,将我冰凉的唇一点一点融化。
我震惊地睁大眼睛,瞳孔仿佛瞬间涣散。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在一片绿色的树荫下,天使般绝美的少年吻上冷漠的少女,他温柔,她震惊,他们定格在惊心动魄的美丽之中。
那是什么时候的记忆了。
如此遥远,却又如此清晰。
一瞬间我仿佛坠入漆黑地狱。
头痛欲裂。
他沿着我的唇轻轻吻下去,洗发水干净的香气在鼻侧萦绕。我惊慌地闪躲,他却紧紧地环着我,一路吻下,在我的脖颈印上无数细密的吻。
接着,他的手慢慢下滑,停留在我腰间。
突然间有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包围了我。
他轻巧地解开我的皮带,金属碰撞的声音格外惊心。
我狠狠咬住嘴唇,腥甜的血丝渗进口中,麻木的刺痛感。
蓦然间耳边似乎响起熟悉的声音。
“请你,不,应该是求你,放过我父亲。”
“放过他,从此,我离你天涯,你隔我海角,我们,再无瓜葛。”
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混合着海鸟破天的鸣叫声,在茫茫夜幕中愈发刺耳。
我皱紧眉头,额头渗出淋漓冷汗。
“你觉得伤害了我,你很了不起是不是?”
“别自以为是了,我根本一点都不在乎。”
冰冷的声音,带着嘲弄,带着决然,仿佛尖锐的荆棘狠狠抽打在我的心上,痛不欲生。
我的手紧紧攥住,涔涔冷汗浸湿了手心,无数泡沫般的记忆如狂风暴雨向我袭来,震撼了我早已尘封的心。
我终于记了起来。
我是米静。
冷漠的骄傲的魔鬼般的公主。
我的手掌骤然一个反扣,挣脱了冷御唯的束缚。
“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龌龊。”
冰冷的声音如同山涧冰泉,寒彻骨髓。
冷御唯顿时惊住。
“如你所愿,你真的差一点就毁了我,不过,还是差了一点。”
我斜睨他,嘴角浮起一抹如雾般缥缈的笑容。
“你说,我究竟是该恨你,还是该谢谢你呢?”
冷御唯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他闪烁的目光里忽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你都想起来了?”
冷可儿震惊地望着我,尖锐的声音划破雪夜清冷的空气。
晶莹的雪花如同无数耀人眼目的绝色蝴蝶轻盈休憩在我的长发上,漆黑的睫毛上闪烁着细碎的冰晶,将我的容颜衬托得绝世倾城。
我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微笑,又像是刽子手临刑前的仁慈。
“你说呢?”
冷可儿双腿一软,就这么跪在了厚厚的雪地上,单薄的月光轻轻洒下来,将她卷曲的长发映上一层微弱的蓝光。
“我恨你,米静你知道吗,我恨你,可是……可是季惟轩却那么爱你,如果我伤害了你,他也会恨我一辈子,我不后悔,真的不后悔,如果可以将我永远留在他心裏,即使是恨又有什么关系。”
她绝望的声音仿佛遥远的海市蜃楼,那么轻,那么轻,在漫天银雪中慢慢飘散。
“可是我没有能力伤害到你,因为你根本没有心,你不爱任何人,即使他们把心捧给你,你也会冷漠地看着他们的心一片一片碎掉。”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混合着簌簌风声,更加凄凉。
“季惟轩是这样,霍怿杰是这样,我哥也是这样,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却又甘愿为你心碎,为什么?”
我走近她,蹲下身细细地端详起她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庞,她纤细的身体微微发抖,苍白的肌肤在冷风中浮现淡淡的胭脂色。
“别人是否喜欢我,全部与我无关,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不如好好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
“我这么爱他,难道还不够吗?”
冷可儿凄美的容颜在风雪中楚楚可怜,大滴的泪水从眼眶中涌出,迷离了剔透的眸。
我揪住她的衣领,怒道:“你以为你这就叫做|爱了吗?逼迫不爱你的人和你在一起,伤害他所在乎的人,这就是你口中的爱吗?你可以毁了我,却不能阻止他爱上其他人,难道你要将世界上所有女人全部毁了吗?如果他爱我,即使你再怎么伤害我,他还是会不离不弃地守护着我,如果他不爱我,即使你没有对我做任何事情,他都会义无反顾地离开我,你抓不住他的心,就用这种愚蠢的方法伤害我,难道没有我,他就会爱上你了吗?你毁了我无非是想得到他,可是你这样却只是将他推得越来越远,他永远不会爱上你。”
事到如今她还不明白什么是爱,爱不是强迫,不是占有,而是心甘情愿的守候,只要能够看到自己所爱的人幸福便是自己最大的幸福。
冷可儿愣愣地看着我,神情迷茫。
“我从不打女人,可是……”
我挥起手,径直甩给冷可儿一巴掌。
“……你例外。”
她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了猩红的血液。
冷御唯冲了过来扶起冷可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唇边的血迹。
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可以轻易被风雪卷走。
他说,对不起。
我嘲弄地看着他:“如果这三个字是从你嘴裏说出来的,我会觉得很可笑。”
冷御唯低着头,棕栗色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他不敢看我,因为他刚才做了件龌龊至极的事情。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肆虐的寒风穿过我纷飞的长发,将零落的雪花向夜幕纷洒。
心阵阵疼痛,仿佛裂开了道道伤痕,鲜血淋漓。
未曾想过有一天我可以脱离公主的光环做梦想里那个清纯如水的女子,与在乎的人在一起,享受被小心翼翼呵护着的感觉。
这样的生活美丽得不真实。
像绚丽的彩虹,只要一阵风便会飘散无踪。
如今尽管我记起了一切,却又一次从天使沦为魔鬼,那些日日夜夜的疼痛纠缠在我心口,让我重新拾起冷漠的防备。
重新,远离幸福。
我回到医院,躺在病房上发呆,闭上眼,看到无数回忆的幻影飘浮在漆黑之中,仿佛夜幕中灼灼生辉的萤火虫,我记起这些天季惟轩对我无微不至的呵护,霍怿杰对我小心翼翼的关怀,想着想着,嘴角渐渐浮起笑容。
真想永远这样,毫无心机地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是,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门外响起轻缓的脚步声,我睁开眼,看到霍怿杰走进病房,灯光打在他略显疲惫的面庞上,仿若月辉映雪,晕出淡淡一层圣洁的光芒。
我偏着头看他,一时之间有些怔滞。
“米静,我以后可能没有很多时间来看你了。”
他没有坐下的意思,只是静静望着我,眸间恍然流淌着一种落寞与忧伤,竟将我的心揪得生痛。
恍然间不安的预感侵入心底。
我几乎来不及思考便急切地问道:“为什么?”
“我要订婚了。”
他的声音轻轻缓缓,每个字都如同残忍的利刃将我的心狠狠刺伤。
我顿时愣住,背脊僵硬,冰凉的血液翻滚着刻骨的疼痛在肌肤下流淌,心痛难忍。
霍怿杰眼里掠过一丝铭心的痛楚,明明心如刀割,却压抑着不愿流露分毫,轻柔的眸光渐渐暗淡,直至冰寒。
“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却止不了语气中无比的落寞与凄凉。
接着,他转过身,准备离去。
“不要走。”
我侧身握住霍怿杰的手,紧紧地,怕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他。
霍怿杰回身看我,他眉间有种无力的哀痛。
“米静,等你恢复记忆以后,你就会发现,你爱的不是我。”
他在我身旁坐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
“你爱的是季惟轩,知道吗?”他的声音如秋风轻柔,“他也爱你,像我一样爱你。”
他略微沙哑的声音仿佛压抑着深不见底的疼痛。
“不,不是的,你骗我。”
我紧紧拉着他,十指相扣,他手心的温度燃烧着我的心,泪水竟不知不觉滑落。
我承认我很孤独,我只要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温暖便不愿放手,即使这温暖不属于我,可是我好留恋这份不属于我的温暖。
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我不是一个人。
“别哭,”霍怿杰有些手足无措,“我……我没有骗你……”
“你不要订婚,”我看着他,泪眼蒙胧,“不要订婚好不好?”
什么该死的尊严,可笑的骄傲,这一切一切我全部不要,我只要霍怿杰在我身边就好。
我不要再过曾经的生活,每当闭上眼便会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我。
那种寂寞让我绝望无比。
我好害怕,好害怕。
“只有与司琪订婚,才能彻底挽救霍氏……”他犹豫着,眉心深深锁起。
呵,我知道的,那个新走红的歌手司琪是诺威集团的千金,她早就对霍怿杰迷恋不已,如今霍氏虽然勉强步入正轨,却也大伤元气,如果这个时候能和诺威集团联姻,霍氏便再无后顾之忧。
说到底,还是我咎由自取。
忍着剧烈的心痛,我紧紧抱住霍怿杰,他的身体有些僵硬,时间仿佛停止了很久,终于,他抱住我,宽大的胸膛如同冬日里的阳光,将我冰凉的肌肤一寸一寸温暖。
“你不要订婚好不好?”
我喃喃,却感到霍怿杰的身体猛地一颤。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
短暂的沉默。
接着,霍怿杰推开我,转过身。
“对不起。”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的心,也在瞬间轰然破碎。
如果曾经我放弃了仇恨而接受他的感情,他是不是还会为了霍氏的利益舍我离去?
原来再看似坚贞的承诺,都只是火树银花的幻影。
比不上财富给予的虚荣与诱惑。
霍怿杰,你一定要这样伤害我吗?
我无力地躺在床上,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霍怿杰真的没有再来看过我,也许不是他绝情,而是他怕看到我便会动摇他本就不坚固的决心。
只有季惟轩始终陪在我身边,笑容淡如夕阳映水,给我莫名的安定感。
我不再去孤儿院,只是待在病房里,安静如一泓清泉。
季惟轩不提霍怿杰,我也不提。
仿佛我的世界里从来不曾出现过这个名字。
即使,心痛如刀绞。
寒冷的晨曦,我侧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飘零的雪花,一片片仿佛玉树琼花间纯白的蝴蝶,舞出极致的美丽。
身后传来门锁扭开的声音,接着,是轻盈的脚步声。
“米静姐,”清纯的声音,略带失落,“我要走了。”
原来是夏诗。
我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夏诗帮我将被子向上盖了盖,低声自语道:
“对不起,我曾经还差点伤害到你,可是你都没有和我计较。现在想想,真是对不起。”
她的声音轻得像随时都可能在空气中蒸发。
接着,她转过身,准备离开。
“为什么走?”
我睁开眼睛,没有回头。
夏诗许是愣了片刻,又小心翼翼说道:
“霍叔叔对我很好,可我没有资格做他的女儿,因为……因为我不是卓爱。”
我坐起身,斜斜地靠在纯白的靠枕上。
我的声音清冷如风。
“不是就不是,有区别吗?”
夏诗颤抖着声音小声回答:“我以前一直以为他为了权势抛弃了自己的家庭,所以我在内心裏也是排斥他的,可是后来我发现他居然是那么地爱着他的妻子,那些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我矛盾不已,那天的舞会你突然晕倒了,霍怿杰好紧张地抱着你去医院,而我无意中遇见了杜叔叔才知道原来霍叔叔是那么重感情的一个人。这些年他一定过得比任何人都痛苦。”
我怔怔地望着夏诗,似乎有新的颜色覆盖上了铭心不忘的往事,将我整个记忆狠狠颠覆。
留在我回忆里的,明明是霍宇残忍的话语和狰狞的面孔,我不会忘记素来善良温柔的母亲放下了骄傲苦苦哀求他为了女儿留下,而他冷冷地甩开她。
玻璃碎裂声。
重重的摔门声。
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犹在耳边,揪得我心生痛。
怎么可能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信念,转眼间颠倒了黑白。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只觉浑身冰凉。
夏诗没有意识到我的异常,她仰着脸,用清亮的眸子望着我。
“米静姐,其实我知道季惟轩喜欢你,除了你,他的眼里放不下第二个人。就算你喜欢的不是他,也不要伤害他,好不好?”
我没有说话。
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回答。
“记得那次看你们演话剧,季惟轩穿着贵族的礼服,一出场便让人惊艳。舞台上他是高贵优雅的王子,可是他真的好孤独,我看到他眼里的落寞,生生刺痛我的心。我想,如果他一开始爱的是我,我一定会努力让他快乐,可他第一个爱上的是你,那个十二年前的天使。”
夏诗低着头,语气低迷。
“就算你不能给季惟轩爱情,至少,不要再一次伤害他。”
尽管我明白三个人的故事没有皆大欢喜的结局,我还是点了点头。
夏诗感激地看着我,我低着眸,若无其事地问道:“对了,你说的那个杜叔叔是谁?”
“他是霍叔叔前妻的学弟,在东街开了家酒吧,吧名叫做‘华丽’,他很厉害的。有自己运作的公司,并且还包装新人进演艺圈,很多女孩都绞尽脑汁想要吸引他的注意,不过他对那些刻意和他搭讪的女孩都很冷漠,嗯,他应该是喜欢霍叔叔前妻的,否则不会在说起她的时候笑得那么甜。”
根据北辰熙整理给我的资料我已经明白夏诗说的那个男人就是杜禹绮,霍宇的校友,也是霍宇国际的股东,他曾经非常欣赏母亲,至于这欣赏中是否有爱不得而知,如今,唯有他才能给我想要的答案。
正在思索中,季惟轩突然来了,夏诗匆忙低下头有些尴尬地向我告别,而季惟轩就像没有看到她似的,面无表情向我走来,他的目光只有在接触到我的瞬间才漾起浅浅的涟漪。
“不是要筹备演唱会的事情吗,怎么还有时间来看我?”
我微笑着看他,季惟轩揉揉我的长发,轻声说:“我不放心你啊。”
我无奈地摇摇头,安心躺下。
夜深人静时,医院的走廊里,只听到锺錶滴滴答答的摆动声。
我站在拐角处偌大的镜子前,长久地端详着自己。
粉红的腮,晶莹的眸,光华流转,顾盼生姿。
桃红色的纱裙衬着莹润的唇彩,娇艳欲滴。
镜子里那张清澈的脸已被浓艳的彩妆遮掩,即使依旧倾国倾城,却不再是我自己。
我叹口气,独自下了楼。
夜凉如水,繁星点点。
空旷的街市寥落而寂静。
街道转角,一家酒吧依旧亮着绚目的灯光。
金色霓虹拼成两个大字——华丽。
我抬脚走进酒吧,随意坐在角落里。
杜禹绮在显眼处坐着,微胖的体态,豪迈的笑容,和上次看到时分毫不差,只是这次他身旁多了两个姿态万千的明艳女子。
夏诗说过,他对刻意和他搭讪的女孩都很冷漠。
看来,若没有办法艳惊全场,恐怕引不起他的注意。
我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酒吧正中的舞台上。
乐队奏着重金属的摇滚乐,灯光璀璨耀眼。
舞台中央空荡荡,只有一架银白的麦克风。
我径直走上舞台,站定,桃红的裙摆飘逸如风,宛如神话。
音乐突然止住了,异常的静。
所有人都看着我,用一种惊怔的,讶异的,呆滞的,痴迷的目光。
我勾起唇,笑容妖精般魅惑。
“这么单调啊。”
台下,鸦雀无声。
“难道,”我眼波流转,嫣然道,“没有人想听我唱歌吗?”
话音刚落,阵阵高呼顿时将一切淹没。
气氛骤然升到最高点。
我斜斜瞥一眼那个男人,他正举着酒杯看我,目光中带着一丝玩味。
我一挑眉,转身对乐队说:“给我把吉他,谢谢。”
接过吉他,看到他们不解的目光,我莞尔道:“这首歌是我自己写的,所以暂时不麻烦你们了。”
台下又是一阵轰动,尖叫声震耳欲聋。
我将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酒吧里顿时寂静无声。
略微调试了下弦音,我开始弹了起来。
吉他的音质有些洪重,音调却是清冷的,像六月飞雪,在灼热的季节里舞若精灵。
我低着眸,清甜的声音随着音乐,萦绕在这喧嚣尘世,竟纯净如水。
我累了
在虚伪密集的城市
心碎了
在谎言遍布的现实
我忘了
这真真假假的梦境
失望了
那倏忽而逝的爱情
每三个字之后,都是陡然拔高的高音,如飞鸟破空,嘹亮透澈。
音乐声声悠长,旋舞着,颤抖着,明明灿若繁星,却比烟花寂寞。
我抬起眸,空灵的歌声如一朵落寂的花,开到荼靡。
寂寞啊
是注定经历的沧桑
伤害呵
在绝望中重新成长
回忆啊
是被人遗忘的心伤
思念呵
在你我分别的地方
澄净的声音时而轻似花语,时而淡若远山,扬着那一霎惊心动魄的美丽,却如斯感伤。
渐渐,音调趋于平缓,如无波无澜的海面,看似风平浪静,却深氲着朝朝暮暮的忧伤。
谁能看清谁的哀伤
谁让谁受伤
谁能说明谁的彷徨
谁为谁迷茫
最后一个音节收尾,我微笑着转身,将吉他还给乐队。
无视台下疯狂地叫喊,我甩甩发,摇曳着走下台。
桃红色的轻纱盈盈飘舞,像一片云,像一场梦,像一个缥缈的时空。
刚坐下,一杯酒就被悠悠荡荡推在我面前,透过清澈的液体,我看到那张意料之中的面孔。
“一千。”
言简意赅。
我眯起眼睛,斜斜地看着他。
“如果你有兴趣做我这家酒吧的歌手,一首歌一千。”
他在我对面坐下,饶有深意地望着我。
我用指腹抚摸着冰凉的酒杯,轻笑道:“我的声音值这么多钱吗?”
“可能比这更多。”他似笑非笑。
我跷起腿,银白的高跟鞋轻轻搭在脚尖,风情万种。
“冲您说的这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杜禹绮递给我一张名片,朗声笑道: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接过名片,轻啜口酒,故作若无其事道:“对了,您认识丁诺晨吗?”
杜禹绮的面色一变,瞳孔微缩。
我摇了摇面前的酒杯,淡淡笑道:“很早以前她是我的舞蹈老师,记得看过张合影,裏面有个人很像您。”
杜禹绮的神情缓和了些。
“那个人大概真的是我,她是我的学姐,记得毕业的时候我缠着她和我照了张相。没想到她还能一直保存着那张照片。”
他目光中闪烁着的莫名情愫刺痛了我。
我甩甩长发,不无嘲弄地说道:“难得您还记得她,不像霍宇那样绝情。”
杜禹绮的表情突然僵硬了,他皱起眉,像是思量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道:
“想来诺晨都告诉你了,只是她不知道,最痛苦的那个人不是她,是霍宇。”
我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