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时光,和唐小泊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时,我轻轻地吹着那首《对你爱不完》。唐小泊静静地听着,听我吹完整首的时候,他深深地望着我,抬起手来摩挲着我的脸。
我的脸柔软地疼了起来,现在的我,是那么不真切,那么恍惚。
我身边的人是他吗?是他陪伴着我,带着温和的笑容和深邃的目光,浑身散发着温暖的气息,挟裹着七月阳光的味道。
我望向他身后的时候,怔住了。段锦年,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看着唐小泊。
唐小泊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他的手轻轻地垂落了下去。
为什么受伤了不告诉我?段锦年走过来,蹲在我面前,握住我的手。
回来很久了吗?他别过面孔,对唐小泊说。
不,前些日子。唐小泊沉吟地说。
我的心有些紧张,有些不安。刚才我几乎情不自禁了,在唐小泊深邃的目光里,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段锦年。
我茫然地不知道怎么回答段锦年。
由我来照顾她,麦凉,我们回病房吧。他温言地说。我点头,他抬起手来横抱我在胸口。我就在段锦年的怀里,我在他的怀里,看着站在远处的唐小泊,一步一步地远离我。
伤口怎样了?段锦年给我掖掖被褥。
我有些失措地点头,好很多了……锦年……我……
什么也别说,我相信你。他低下身来吻吻我的额头。我的心裏,有眼泪,泛滥了起来。他知道我的感情的,但他不问,从来也没有要求我去忘记唐小泊,他只是用心地等着我,守护着我。
张初初来看我,她背着身子站在玻璃窗前。头也不回地说,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可麦凉,他为你等待了这么多年,你真的忍心伤害他吗?曾经的我,走了一条弯路,可是直到现在,我还在为当年的选择付出代价……我知道唐小泊很好……可是,麦凉,段锦年呢?你忘记你哭的时候,谁在陪你?你孤独的时候,你难过的时候,你需要的时候,是谁?段锦年,他就在你的身边,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缓缓地转过身,走到我面前。麦凉,还有布小曼……唐小泊忘记布小曼了吗?布小曼会回来的……她回来的时候,又要怎样面对你和唐小泊……
不是这样的……他,唐小泊的心裏只有布小曼……而我,会努力、努力地让自己只是把他当朋友……我黯然地说。
麦凉,我希望你幸福,也希望布小曼幸福……我、我也许知道布小曼在哪里了。她说。
是旧时的一个同学,他在一个画展上看到了一幅画,那个栀子花面孔的女孩分明就是他的同学布小曼。他想起张初初曾经打电话问他布小曼的下落,所以他告诉了张初初。那个画这幅画的人,一定会知道布小曼在哪里。
虽然张初初说她自己去,但我还是执意地想要一起去。布小曼,我那么渴望地见到她,她已经离开得够久了,她还不打算出现吗?我们的兜兜转转,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呢?
我们通过展馆终于找到了作画的作者。当我站在那幅名为“伤口”的画前,看着画里那个迎风而立的女孩时,眼泪扑簌地滑落了下来。
她是布小曼,她真的是布小曼,清丽的鹅蛋脸,大眼,细细的腰肢,一条长到脚踝的裙子……背景是蓝,蔚蓝,碧蓝,孔雀蓝,那么多蓝色的背景,是大片的忧伤和苍茫。
我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可我的手,只碰到冰凉的画布。
是你?当画这幅画的人出现在我和张初初的面前时,我们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是罗央柠。
见到我们,他也微微地有些讶异。从离开倒桑树街,我就一直没有见过罗央柠。在我记忆里,他是那个跟在我们身后,一口一个“姐”的弟弟;他是那个在阁楼里,不许他出声,他就噤声的小孩;他是那个和布小曼在公园里放风筝,跑得雀跃的男孩……如今的他,留着有些微微长的发,眼神忧郁厚重,挺拔的个子。
谁也没有想到,在那一年,会发生那样重大的变故。布小曼的一句谎言,会让罗央柠和唐小泊的人生变得不同,还有她自己。所以这幅画的名字是“伤口”,她是他心裏的一个伤口,而她,本身也是一个巨大的伤口。
那么疼,却只是一个人藏起来,慢慢地疗伤。
她呢?现在的她在哪里?张初初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找她,她谁也没有联系……甚至是和她爸……我去了很多城市,后来我想,也许她会回到这座城市,我在这裏等她……罗央柠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我们都在等着布小曼,等着她回来。
我和张初初失望地离开了。离开的时候,罗央柠在画布上迅速地勾勒着线条,线条清晰的时候,分明是布小曼的模样。在布小曼离开后,罗央柠所有的画里,都会有人物,那些各式的风景里,都会有一个穿裙子的女孩扬着长发,那是他心裏的伤口,但他不愿意忘记。
我对张初初说,去喝酒吧。
我知道我腹部的伤还不允许,但我只想要醉一下,只是一下下,让我能够任性,能够像年少的我们那样,任意妄为,肆无忌惮。
家长说,下雨了,要带伞。我们应着,却把伞偷放在门边。
我们任性,我们不乖,我们真的被雨淋了。我们在雨里,牵着手奔跑,下着雨的天,那么地热闹,像我们热气腾腾的青春。后来,我们真的病了,我们听着家长的埋怨,却笑了。我们想起了,我们湿漉漉的鞋子;想起了,裤脚上的泥巴。
瞧,这才是孩子的模样。
一路走来的我们,忘记了很多的快乐。即使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快乐,只是浅薄又无知,但我们可以,暂时地停下来,微笑。
张初初由着我,我们大声地干杯,碰出了四溅的水花来。我们说,如果八十岁了,我们也要这样一起喝酒,还有布小曼,我们谁也不准缺席。
我想起了布小曼在我十七岁生日里说的话,她说等到八十岁了要给我插上八十根蜡烛。那个时候的我们,会是白发苍苍的,会是满脸皱纹的,当我们想起我们的过往,会是怎样的心情?
时光总是那么强大,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我和张初初搭着肩膀走在倒桑树街的街上,月明星疏里,风是那样清冽。
我抬起手来看着一树一树合欢花,转过脸对张初初说,我送一朵花给你。
别。她跳起来。
我已经开始朝树上爬去。小时候会和张初初一起爬树,两个野小子一样的女孩,蹭破了衣裳,一头一脑的汗,却高兴得很。
张初初在树下惊呼,你小心点,小心你的伤口。
我的脚没有抱住树干,向下滑了些,张初初已经举起手来想要拖住我。我嗤笑起来,努力向上爬,坐到了一个枝丫上。合欢花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清香弥漫。
你也上来。我朝张初初喊。
她看了看她的衣服,是职业的西装套裙,细高的高跟鞋。她想了想,脱下外套鞋子,开始朝树上爬。
我递过手去,握住。
她稳稳地握住了我的手,坐到我身旁,我们摘了两朵合欢花戴在发际里,轻声地笑起来。
倒桑树街的夜晚,原来这样温馨。张初初若有所思地说。曾经的她一心想要离开这裏,因为不愿意被人称做“粉妹”,因为街两边的那些红色洗头房,会让她抬不起头来。现在,当她再回来的时候,那些洗头房已经没有了,米粉店也没了。这裏变得繁华,变得干净。但她却更加怀念以前那个纷乱的倒桑树街。
麦凉,我上庭的时候……你可不可以不要陪我?张初初缓缓地说,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狼狈的我……不想让你们难过……
初初,张初初。我喃喃地说,心裏都是伤感。曾经的我们,总是分享彼此的一切,一点的快乐,一点的悲伤,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已经学会独自承担了,学会,一个人吞咽痛苦?那不是因为我们离得远了,是因为,我们成长了。
经过“都城影院”的时候,在墙壁上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拆字”。我们站在了那里,连“都城影院”要拆迁了,还会留下什么让我们去缅怀呢?这个影院,曾经承载了我们对爱情的所有幻想。我们在这裏,度过多少难忘的时光,我们陪着电影里的人物,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悲欢离合,可是,原来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是一部电影,我们在自己的人生里演绎了这些或喜或悲的电影。
张初初,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回去的时候,唐小泊在楼下,看见他的时候,我的心,变得很困顿。段锦年回来后,他没有再来看我。我想,他是不愿让段锦年误会,故意躲避着我们。
张初初看到他,低声说,你们谈谈,我先进去。
我站在他的面前,站在倒桑树街的风里。
我只是来看看你……知道你出院了……已经没有事了吗?他问。
我点头,没事了。
他走上来一步,站在与我咫尺的距离,突然抬起手蒙住我的眼睛,急切地说,别看。
我没有动,我想起那一年,当我骑单车载着唐小泊摔在地上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抬起手来蒙住我的眼睛,不让我看到手掌渗出的血。
他轻轻地撩起我腹部的衣服,说,伤口好像裂开了,在流血。
我拉过他遮住我眼睛的手,凝视他,我的晕血症,已经好了。他的手在我拉下的时候,微微地握住了我的指尖,只是片刻,又松开了。
是在我看到小五头上渗出的血时,我竟然不怕了。不再晕倒也不再心悸,我只是想要阻止他,拼命地阻止他。我的晕血症就这样不治而愈。
你等我一下,一定,一定要等我。唐小泊朝前面奔去。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曾经的我,总是这样望着他的背影,永远在他身后的距离,那么忧伤地看着他。
那时候的我,如此自卑,觉得自己不够美,不够好。即使是现在的我,在他的面前,还是觉得如此卑微,只能仰视他,只能带着颤巍巍的心情望着他。他始终是我心裏无法企及的地方,怎么走,也到不了那边风景。
他说,一定,一定要等。
他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等待,等待自己不再为他疼痛,等待自己可以风轻云淡地面对他。我的等待,那么漫长,那么心酸、无奈。
唐小泊来到我的面前,他手里拿着纱布和碘酒。坐在石阶上的时候,我轻轻地撩起自己的衬衣,看到白色的衬衣被血染了一些。是刚才爬树的时候伤口有些撕裂吧,当碘酒从我皮肤上擦拭过去的时候,是惊鸿一片的疼。
他低下身,对着我的伤口,吹了吹。温暖的气息,青草的气息,我几乎落下泪来。
帮我缠绕纱布的时候,他的手绕过我的身后,有发丝和鼻息若有若无地碰撞在一起。我的心跳,像喝醉了一样,很踉跄。
麦凉。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
我扬起脸来,他的手,抬起来,在快要落到我脸上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站起身,幽幽地说,小时候,看着满天的星斗,当流星飞过的时候,总是来不及许愿,长大了,遇见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却还是来不及。
我的手搭在膝盖上。无名指上,是一枚戒指,是段锦年的戒指。
你知道吗?我在宾州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你来,想起你歪歪扭扭骑单车,想起你在篮球场飞奔,想起你为我挡下那一棍,想起衬衣上的草莓汁,想起你在每个探视的日子出现……离开这裏的时候,我只带了一样东西,那是你为我织的毛衣。我总是穿着它入睡,这样,在异乡的孤独里,我会觉得,有你……你们在。
我垂下眼,用指尖擦去眼泪。原来,他都记得,他始终都记得,那些过往我也从来没有忘记,无法忘记的深刻呀!
你给了我那么多的温暖……麦凉,我很庆幸,有你这样的朋友。
回去的时候,张初初在等我。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的眼神。
我虚弱地举起我的左手。我说,当我戴着这个戒指的时候,我就选择了。
入睡的时候,我给段锦年打了电话。我说,等审判过小五后,我和你一起去北京。
我想要听到段锦年的声音,那么迫切,我知道自己内心的不安,我只能用段锦年来抵制。我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我有段锦年,我已经有段锦年了。
接到张初初同事的电话时,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张初初在庭审的时候晕倒了。她的同事告诉我,虽然表面上像没有事,但张初初的心裏一直都在压抑。她拼命地工作,玩命一样地接案子,终于让自己的身体不堪负荷。
我奔到医院的时候,张初初还没有醒来。
她的脸色那样苍白,疲惫。
没有大碍,不过孕妇要多休息。医生叮嘱。
我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她怀孕了。医生稀松平常地说。
我的身体往后跌了跌,怎么会,怎么可以?为什么要让张初初稍稍複原的时候,又给她这样的一击?命运如此多舛,扑打过来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设防。
我伏在她的床沿边握住她的手,她的心裏,该有多痛楚呢?而她,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孩子,又该怎样抉择呢?
我那么地痛恨小五,痛恨自己。如果我能早一点到,如果我能及时地赶到,张初初就不会有事了。
可我们总是来不及,总是被愚弄。
张初初沉睡着,她许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夜里的时候,我总是听到张初初在梦魇里的惊呼。她的额头都是冷汗,我只能握住她的手,只能用这样微薄的方式安慰她。那种无力感让我很茫然。
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张初初。段锦年扶住我的肩膀说,她总会知道的,告诉她让她自己作出决定。
回到病房时,病床上是空的。我心裏蓦然一惊,是她听到我们的谈话了吗?
段锦年拉住我的手朝外面奔去,快找。
走廊里,花园里,还有检查室……都不在。我的腿不住地发软,觉得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
楼顶?我惊惧地说,开始朝楼顶奔去。
果然。她在。张初初站在边缘的地方迎风而立,惊骇得我四分五裂。
张初初!我颤声地喊。
她回过头来,凄然地朝我笑。她说,简放,简放在跳下去的时候,是怎么绝望的心情?他是唯一给我温暖的男子,可我……却没有让他有生的希望。
不是的,你下来。求你!我泪流满面,你说过你要替简放一起活,他也是希望你活着的。
麦凉,我快承受不住了,我以为我可以的,只要我微笑,我就可以不疼,只要我不说,我就可以不知道……可是我好辛苦,真的坚持得好辛苦!也许跳下去,跳下去我就不会感觉到痛苦。
不,不要!会过去的,我会陪着你!布小曼……布小曼回来的时候,见不到你,她会难过的!我哽咽不止。
那个时候的我们,多快乐呀。我们三个人,做什么都在一起……可我们再也回不到以前了,再也没有办法找到以前那个干净单纯的我……我觉得自己脏,我这样脏。张初初哀哀地说。
不,不是的。你在我们的心裏,永远都是最纯美的,你不能这样说自己。下来,求你!我朝她走过去。
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我那么惊恐,她会在某一个瞬间飞身而下。那么惊恐,会失去她。
我伸出手去。
握住我的手,下来。
风里,有那么多悲怆的气息。
她看着我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伸过手来,我们握住了,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麦凉,我会撑下去的……为了爱我的人。她伏在我的肩膀喃喃地说。
那天晚上,我不断地醒来。当我醒来的时候,就会望向我的身边。张初初在,她还在。我的心,那么后怕,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了,失去了布小曼,如果再失去张初初,我会感觉到无比地孤独。再也没有,另外的人,能够替代她们。
她们是我人生里,无法缺失的部分。
那么漫长的一夜。
天终于亮了,窗外那些晨雾,带着新鲜的味道。
张初初开始梳洗,穿着工作套装。镜子里的她,像往常一样干练、冷静。我站在她身后,迟疑地说,要不,休息一段时间再上班?
她没有回头,看着镜子里的我,沉沉地说,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养活我,还有孩子。
你决定了?停顿片刻,我犹豫着问。
嗯。
孩子生出来,会有两个妈妈。我笃定。
周末的时候,段锦年说带张初初去郊外散散心。张初初是越发地瘦了,在阳光下的时候,很单薄。可我还记得她在青春期微胖的样子,她咋咋呼呼,她没心没肺,现在的她,越发地安静了。
我和段锦年一人骑着一辆单车,唐小泊载着张初初。好像是情景再现,我们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那时候,我们是年少的模样。
那时候,这裏也是郁郁葱葱。它们一直都在这裏,它们从未离开,如果我们也是相邻而生的树,一生一世地矗立在一起,那该多好!
湖边。依然是这个湖。我们大群的人来这裏露营,布小曼为了摘紫藤花跌进了湖里。是那个时候起,布小曼和唐小泊之间的坚冰开始融化,他们慢慢地靠近。而我,黯然地看着他们,明知道不应该却无比地心痛。
段锦年坐到我的身边,递给我一瓶水。我微笑,揶揄地说,你好像从来没有送过我花,总是给我水。
没有送过你花?他反问,一副受伤的表情,抬起手来捏捏我的脸,像哄个孩子。我真是粗心,忘记麦凉也是个女孩,会喜欢男朋友送花给她。
我佯装生气,难道你觉得我一点女人味也没有?
不是,我的麦凉,是最漂亮最有女人味的。
我笑,扬起手来作势打他,贫。
他握住我的手,凝视着我,唇一点一点地压了下来。阳光开得娉婷,我轻轻地闭上了眼。
我爱你。他深情地说。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唐小泊。他仰躺在草坪上,看不清表情。
夜晚,我们四个人坐在帐篷外看星星。篝火熊熊地燃烧,把我们的脸映照得那么真切。张初初唱起了一首歌,《飘摇》:
风停了云知道
爱走了心自然明了
他来时躲不掉
他走得静悄悄
你不在我预料
扰乱我平静的步调
怕爱了找苦恼
怕不爱睡不着
我飘啊飘你摇啊摇
路埂的野草
当梦醒了天晴了
如何在缥缈
爱多一秒恨不会少
承诺是煎熬
若不计较就一次痛快燃烧
你不在我预料
扰乱我平静的步调
怕爱了找苦恼
怕不爱睡不着
我飘啊飘你摇啊摇
路埂的野草
在淡淡忧伤的歌声里,我看着身边的唐小泊。他的出现也是在我意料之外的奇迹,扰乱了我平静的生活,可我还需要用多少力气,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呢?我看到,在草丛中的萤火虫了。那些点点的萤光,在黑暗里闪烁。而当我们的天空黑下来的时候,我们心中是否也有这样一盏灯,指引着我们前行?
唐小泊……他快要走了吧。临睡之前,张初初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嗯。我惆怅地说。
是呀,唐小泊就快离开了。不知道再见面,会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只要知道他在哪里,我会觉得安稳一些。我想起在南京从武訫那里知道也许唐小泊在这裏的消息时,我的失魂落魄了,我在那条街游荡,我那么地慌乱失措,那么地失魂落魄。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起来。我想去看这山间的日出。
那一日的早晨,布小曼娇嗔地让我陪她看日出,得知她是与唐小泊时,我拒绝了。看着他的目光追随着她时,我的心裏,都是哀伤。
麦凉,麦凉的心是个令人讨厌的孩子,嫉妒,很嫉妒。
没想到唐小泊已经在了,坐在一块石上,背影那么孤独。我迟疑了一下,走过去。
天上,已是朝霞满天,云层的缝隙里会有一道道的光照射下来。唐小泊拍拍他身边的位置,我坐了过去。
真美。我啧啧地说。
那两年……我觉得非常地沮丧,好像人生就这样终止了。毫无希望。我等着一个人的出现,我以为,她会来。可是,另一个女孩来了。她总是在每个探视的日子里准时地出现,她告诉我她就在成都,其实她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往返……
哽咽在我的喉咙里,不断地汹涌。
我开始等待,在每一个日子等待。后来,这样的等待竟然成为很重要的一件事,当知道她要来的时候,我的心裏会微微地战栗。
唐小泊……我轻轻地说。那一抹太阳始终被罩在云层里,挣脱不开,而我的右手轻轻地覆在左手的戒指上。
有一天,我的朋友告诉我,这个女孩一直喜欢我,她为我疼痛,为我付出,甚至为了我躲到另一座城市……我是如此震撼。我想,这样的我还可以被爱吗?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握在手里的我,能给她什么承诺?而我的朋友,一直喜欢着她……
唐小泊。我看着他忧伤的脸,落下泪来。我从来不知道他心裏的纠葛,不知道他曾经那么认真地等待过我。
我拒绝见她,我那么害怕自己再面对她时,会有想要揽她入怀的冲动……她小小的身躯里有好多的温暖,让我想要靠近……但我知道我不能,我什么都不能做。我知道她来了,她就在那里,可我一次次地拒绝……
唐小泊,别说了。我已经泣不成声。
我们总是来不及,小时候来不及对着流星许愿,长大了来不及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他沉沉地说,我离开,我想要忘记她,想要让她更加地幸福……可是我发现在离开的日子里,我那么地思念她,强烈得无法抑制。
我站起来,我仓皇失措地站起来,我终于听到了我一直想要听到的话,我终于等到了唐小泊看到我的感情,看到我的心。我是如此快乐,如此幸福,可现在……现在我的手上戴着另一个人的戒指,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了走近他的资格。
我们总是在错过,我们不停地错过,我们的时机不对。是的,我们总在错的时间遇见,如果是早一步,如果是晚一步,我们会不会不同呢?当我听到这些的时候,我会让自己狠狠地扑到他的怀里,狠狠地痛哭。
是让我等待得太久了,是太过沧桑的感情了。
我已经没有力气。
所有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要放下心裏的那个人。可现在,是真的迟了。当我们可以选择的时候,却没有机会去选择了。
时光那么凉薄,时光那么仓皇。
麦凉。唐小泊拽住我的手臂,他站起来,从身后揽过我。
麦凉,我知道我是来不及了……可我想,留下来,或者你跟我走。
太阳终于徐徐地升上来了,光芒万丈地落下来,洒了我们一身。
可,我的掌心是那么地凉。
唯有眼泪落下时,是温润的。
当我抬起头的时候,怔住了。
段锦年,段锦年的手里拿着一束野花,那些花随着他破碎的眼神,纷扰地落了下去。
唐小泊缓缓地垂下手去。
我朝段锦年走去,我跌跌撞撞地说,段锦年,不是……
段锦年竭力地微笑,可他的笑容让我难过。他抬起手来,捋捋我额前的发。他说,怎么办,我不愿意放你走……
张初初的案子开庭了。我没有进去旁听。张初初说不想让我看到她狼狈的样子。我从来不会觉得那个时候的张初初是狼狈的。在我看来,勇敢地面对自己,面对有着伤口的自己,是张初初最美最美的时候。
我知道,张初初会挺过去,会熬过去的。过往已经从她的身体里穿透了过去,是真的,过去了。
段锦年对我说,等庭审结束他就先回北京。
我知道他是要给我时间,给我空间。他从来都是如此温暖,不会要求我这样,那样,但即使他不说,我也能感觉,他心裏的不安。
夏天已经到尾声了,我们又要分离了。
唐小泊来找我,他说,定下票了,下个星期就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麦凉,要幸福。
他微笑。
待他转身的时候,我说,陪我看一场电影吧。
“都城影院”就要拆掉了,再回来的时候,不知道这裏会变成怎样的模样。“都城影院”有我和唐小泊最初的回忆,那是唐小泊第一次握住我的手,我的身体如此惊喜,如此欢悦。那个时候的我,觉得初恋只是纯粹的美好,只是两个人的牵手,两个人的守望。
是在那里开始的,也让我们,在那里结束吧。
到电影院的时候,才知道电影院已经停止营业了。
我失望不已。唐小泊说,你等一下。
他去敲门,敲门。终于有人来开门了,我认得他,是影院的老板,我,布小曼和张初初总来,他会请我们吃爆米花。
能帮我们再放一场电影吗?唐小泊恳切地说。
师傅已经不在了,这裏隔两天就搬走等着拆迁。老板为难地说。
拜托你,因为对这裏有着特殊的感情,所以想要在拆迁前再看一场电影。唐小泊急急地对老板说。
你以前常来,和你的朋友。老板对我笑,想了想说,那好,我放给你们看,正好仪器还在。
唐小泊惊喜地握着我的手。
想要看什么?老板问。
《这个杀手不太冷》。唐小泊说。
我蓦然地望着他,我没想到他还记得,记得我们看的第一场电影。偌大的影厅,只有我和唐小泊,那些光线投影到背景布上时,玛蒂达对莱昂说,我想我是爱上你了,这是我的初恋,你知道吗?
唐小泊握住了我的手,我的眼泪涌了上来。
他在昏暗里低低地说,如果,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松开你的手,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可是,人生,总是没有如果可以重来。我们遗失了彼此,我们散落在了茫茫人海里。
电影终是要散场,而我们,终是要别离。
而他的手,轻轻地松开了我。
我的手在空中,是蓦然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