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相救

正文卷

舒望星怔了怔。方岩虽自承是北极弟子,可大部分时间还是习惯性的还是称呼舒望星为大哥,但此时,却认认真真叫着师父,请求着师父。

方岩续道:“只有学会了最高深的武学,我才能到干坤堂去,找金无荐报仇。我便是要杀自己,也须先杀了这个淫贼。”

舒望星叹了口气道:“你的武功,已在金无荐之上了。”

他抬头看了看无垠星空,忽而笑道:“何况小嫣虽是受辱,并未失身,犯不着这般咬牙切齿吧。如果你是为了以后保护她着想,我倒会考虑传你这些绝学。”

他哈哈一笑,甩袖走了出去。

方岩满眼是泪怔在那里,前襟也是湿淋淋一片,却是小嫣的眼泪鼻涕。

谢飞蝶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傻孩子,你难道看不出,小嫣身上那件蓝袍,是那晚在振远镖局前,你们引出你师父时遇到的某个人的?你师父对他评价甚高,说他是个难得的君子。而且床上被褥虽乱,却不见血渍,看来这个人来得倒也及时,只怕也是一路上跟过来的。”

方岩真的傻了,吃吃道:“那,那小嫣……”

谢飞蝶笑道:“小嫣平时自以为是,不过是嘴巴能干不饶人罢了。其实才不过十五岁的小丫头,能懂什么?这种经历,吓也把她吓坏了。又怎会想到自己是不是真的已被污辱了?夫君方才必是要秋姨解释给她听,教她些男女之事了。”

她忽然衝着方岩诡秘地笑,低声道:“这些事,你懂不懂?要不要你师父教你?”

方岩登时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忽然间跳起来,逃了出去。

谢飞蝶在房间里笑得弯下了腰。

双明铛也松了口气,笑道:“还是谢姐姐聪明,二哥的一言一行,姐姐都能了然于心。”

谢飞蝶笑容倏地不见,她看着双明铛,淡淡道:“哦,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如果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做什么,也算是白做那么久的夫妻了。”

双明铛低下头,道:“姐姐和二哥,原是天生一对。”

谢飞蝶冷笑道:“不管你是真心也罢,假意也罢,你倒是第一个这样说我们的。以前我可只听说过你和望星是天生一对。”

双明铛红了脸,喃喃道:“姐姐说笑了,我和二哥,一直便如兄妹一般。”

谢飞蝶淡然道:“不管如何,今日你救了我们夫妻,我算是欠下你一个情了。以后有机会,我会还的。”

双明铛道:“我没想着要姐姐还情,换了我有难,想必二哥也不会置之不理。”

谢飞蝶笑道:“当然,他一向对你好。这次救了我们,想必他会对你更好了。”

双明铛吸了口气,强笑道:“姐姐放心,我现在便去跟二哥说,我是,是去访亲,顺路过来的,天一亮,还得去亲戚家,不能和你们一路的。”

谢飞蝶冷哼一声,甩袖走了出去。

双明铛微笑看着她走出去,忽然用袖掩住了唇,一团泪珠直在眼眶里打转。

舒望星正独立在小院中,看着暗沉沉的天。天已很冷,园中的花木正在风中哆嗦,几块用来装饰的异石点缀在花木之间,苍白,阴冷。

舒望星的眸子也在幽暗中闪着,然后他看到了提着盏小小灯笼,缓缓步向自己的双明铛。

“二哥!”双明铛微笑着道:“二哥,听说你功力为天仙制所制,还是赶快回屋里休息吧,外面冷。”

舒望星沉吟道:“刚刚小蝶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她素不肯饶人半分,想必又为难你了吧。”

双明铛知他一直在院中,只怕方才谢飞蝶面含秋霜,盛气而出的模样已然看在眼里,忙摇头道:“谢姐姐谢我呢,说欠了我一个情。”

舒望星轻叹道:“明铛妹妹,你为什么从来便没脾气一样?我宁愿你痛骂我一顿。”

双明铛凄然一笑,道:“二哥十岁时就说过,明铛是最好的女孩,从不惹他生气的。”

舒望星一时怔忡。

是在自己十岁的时候说过的这句话吗?

当时明铛才八岁,跟着父亲到圆月谷来做客,举止大方温柔,是很乖很懂事的小姑娘了。月神见了极喜欢,便叫年龄相差不大的舒望星带她走走。

舒望星也是个听话的孩子,却还有着些男孩的淘气,常带了她到烟镜潭、望月亭四处玩耍,有时玩累了,明铛便不回圆月谷客人所住的凤来馆,直接在北极宫和小望星挤了一张床睡下。因二人年纪俱小,加之双方家长又自有一番心思,也无人来阻止。后来舒望星还带她去紫云峰爬山,舒望星当时武功已小有根底,双明铛到底是女孩,相差较远,一不小心,便滚下峰去。舒望星好容易救了她上来,已经受了些轻伤。

回去之后,虽然明铛再三声明是自己要去玩,自己不小心,月神还是罚了舒望星。他被罚跪在院子里冰冷的石阶上跪一整夜。明铛哭着要陪他跪。

十岁的舒望星道:“铛儿,我不要你陪我跪。你这么小,又受了伤,跪着会让我难过的,让我觉得对不起你。”

八岁的明铛道:“二哥不叫我跪,我便不跪,我只要陪着二哥就好。”

明铛到卧室里取来卧具,便睡在了院子里,和罚跪的舒望星,讲着天水宫,讲着海,讲着海里各色的鱼和珊瑚,还讲着各自的朋友,讲着朋友间的小小趣事,看着星星,看着月亮,看着在风中轻轻摇曳的凤尾竹,和静静吐着幽香的粉红的海棠。

天亮的时候,明铛还没有睡着,还在和舒望星说着故事。

舒望星望着天际灿烂的红霞,才惊觉天已经亮了。

这一夜舒望星过得很开心。有明铛在一旁解颐的罚跪,虽是跪着,却不是惩罚。

所以他和明铛说:“明铛是最好的女孩,从不惹我生气的。”

明铛欢喜道:“明铛是最好的女孩!那么,二哥会一直陪着明铛,对明铛好么?”

舒望星道:“我当然会一直陪着明铛,对明铛好!我这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明铛想了想,又问:“那我们不是得一辈在一起么?我们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不是成了亲才能一辈子在一起么?”

舒望星道:“那等我们大了,就成亲吧。”

明铛羞红了脸,躲在被子里格格的笑。

那笑声,明月作证,几乎在十五年后还回荡在舒望星的耳边。

十五年,舒望星自己做了些什么事?

舒望星闭上了眼,世事弄人,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个负心人了。

即便再来一次,他的选择,是否还是谢飞蝶?

双明铛强笑了笑,道:“二哥,我找你,是要和你说一声,我这次出来,是想去看看南宫妹妹的,正好碰上了你的事。现在既然已经没事了,我打算明天继续北行。”

舒望星黯然道:“明铛,你心裏,其实十分怨我的,是不是?”

双明铛微笑道:“我怎会怨二哥呢?二哥,永远是我最敬重的二哥,不是么?”

这时却传来一个男子声音:“可你选择这时候离开,不正是怨你二哥,不愿出手相助么?”

两人抬头,却是武中天。他笑道:“我又整治了酒席,单我们几个老朋友聚聚,就差你们两个人没去了。”

武中天又向双明铛一笑道:“小双,我们一路急行,晚餐还没用,你不饿吗?有事,吃饱了再谈吧。”

双明铛轻轻一点头,提着那小小的灯笼,飘身而过。

舒望星望着小小灯笼下映着的雪白身影,咬了咬唇。

武中天低声叹道:“她实在是个好女孩。”

舒望星也叹道:“她一向是。”

武中天道:“可尊夫人好象不这么认为。她对明铛很是无礼。”

舒望星又叹了口气,道:“因我我夫人从来不是个好女孩。”他转头笑了笑,道:“可却是我最好的夫人。”

武中天无奈地看着他,只能嘀咕道:“当年你若找的是双明铛,只怕要快活很多。以明铛的性子,你便是把南宫家的小姐,和刀神家的大小姐,一块儿娶了回家,她也不会提出异议。”

可舒望星长袖一摆,已然走了开去。

小嫣浴罢,秋姨把她送入另一干净房间躺下,温言安慰。

小嫣并不说话,只是紧紧拉着被子,似乎很冷。她那绝美的面容苍白如雪,使她唇边自己咬出的血痕更加清晰。她的眸光也不複原先的娇俏,清清冷冷,隐隐含羞带恨。

直到看见方岩走了进来,她的眸光才闪过一丝温暖。

方岩走到床边,面色居然和小嫣一般的苍白。

小嫣道:“岩哥哥,你受伤了么?”

方岩摇摇头,轻轻换了声:“小嫣!”握住了小嫣的双手。

小嫣的手冰冷,但方岩的手却很温暖。

秋姨悄悄退了开去。

那雪白的小手渐渐有了温度,就如小嫣的眸光。

好久,小嫣柔柔问道:“岩哥哥!如果那禽兽真的污辱了我,你还会和以前一般待我好么?”

方岩一把把她拥入怀中,哽咽道:“只要你是我的小嫣,我便一直待你好,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你是狐狸还是妖精,是人还是鬼。”

小嫣又流泪,但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暖和起来。然后她道:“那么,我们去告诉叔叔一声吧,这两天,干坤双魔就要到了。”

方岩一惊,小嫣已幽幽道:“是叶惊鸥告诉我的。皇甫青云的第三弟子,叶惊鸥,救了我。”

小嫣给金无荐抱上床时,虽未被点穴,也能说话,但始终紧紧抿着嘴巴,一声不吭,倔强地瞪着金无荐。

她才十五岁,男女之事,自是一知半解,也知一旦受辱,对一个女子的影响有多大。

但她不想屈服,更不想求饶。即便受辱,她也想着保持自己的尊严。

她听说过她的爷爷剑尊的故事。

剑尊曾经受辱于武帝达十五年之久。武帝是当时的武林霸主,真正的霸主,势力大得无法想象。他是千年以来武林中真正的王,以至他退隐二十五年后的今天,人们提到他,也禁不住要放低声音,只敢在耳边传说他统治武林三十年中的事迹。那简直是一个神话。他用嗜心蛊控制了剑尊,用武力收伏了刀神,让他们为自己所用,铲除异己,同时选拔人才,建立和维持着武林秩序。虽然他行事残暴,对于反对自己的人极其残忍,但至今还有许多人景仰着他的風采。

事实上,当时的江湖,根本没有人敢对武帝说个不字,武帝便是公理,武帝便是公平。他说出的话,就是绝对的法则,不论对错。

只除了剑尊。一旦伤害到他的朋友和家人,他会毫不犹豫向武帝的权威挑战。

武帝每次都会惩罚他,用嗜心蛊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这些并没能阻止剑尊继续向他说不。剑尊虽然为此受尽折磨,却每次都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武帝始终没杀他,一方面因为爱才,另一方面,江湖中隐隐传说,武帝有断袖之癖,而剑尊是个极少见的美男子,才华绝世。

从二十岁起,剑尊便被迫跟随武帝,为他打天下;直到三十五岁,剑尊才能与刀神联手,一举击败武帝,逼得他退隐江湖。

圆月谷,便是剑尊在跟随武帝期间,暗中创下的基业。

圆月谷随着剑尊的屈辱而屈辱地生存在江湖之中,又随着剑尊的成功而成功地名扬天下。

剑尊曾经流传下一句话:“人的身体可以蒙受屈辱,但只要一颗心是不屈的,灵魂便不会觉得屈辱。”

后来,这成了圆月谷的一种精神。

小嫣也听过这句话,她曾怀疑过武帝的断袖之癖是确有其事。

现在轮到她了。她狠命瞪着金无荐,由着他疯狂地撕着自己的衣衫裙裤,乱摸乱咬,权当身体已不是自己的。

但当金无荐的身体与她相触时,她还是忍不住心头的屈辱,溢出了眼泪。

方岩曾说,她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替他更衣换药,有辱令誉。在他心裏,大约对女孩的清白很是看重罢。

现在,她失去了她的清白,该怎样去面对方岩?

金无荐抱走她时,她听到了方岩的怒吼。

那一刻,她的心头如刀扎般疼痛。

这时,她身上的金无荐忽然哼了一声,便低下了头,伏在她身上一动不动了。

她的心头一跳,有人来救她了吗?

良久,才见一人拨开昏迷的金无荐,看向她。

只看到一个轮廓,她便认出了是谁。

是叶惊鸥!

月夜的南宫府花园,二人首次见面,唇枪舌剑,叶惊鸥徘徊而去;

第二次,却在振远镖局外,双方已是明刀明枪对上了。叶惊鸥没有和小嫣动手,却败在了北极舒望星手中。

他为何而来?

救她,亦或是趁火打劫?

可叶惊鸥看了一眼她几乎全|裸的身子便别开了脸,很是局促的模样。

小嫣自然极是羞愧,努力抬手,想找衣物掩住自己的身子,却抬不起手来。

叶惊鸥终于还是走近了一步,匆匆解开自己的外袍,扶起小嫣来,替她披上。

触着她光滑如缎的皮肤时,叶惊鸥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起来。

但他还是将小嫣的整个身子包了起来,才扶起她,看向她的眼睛。

小嫣泪光盈盈,看着叶惊鸥,无限悲伤。

叶惊鸥的黑眸中闪着些许蓝光,渐渐变得疼痛。

他忽然抱紧小嫣,吻向她的眼睛,吻住她眼中的泪光。

小嫣的心瞬间缩紧,似乎透不过气来。

这时前厅传来了打斗声。

叶惊鸥又吻了吻小嫣另一只眼睛,低低道:“你叔叔的朋友来救援了。我走了,你自己当心,金无荐的父母这两日快到了。”

叶惊鸥扛起倒在地上的金无荐,嗖地窜出了房。

叶惊鸥和金无荐一样的对小嫣无礼,但小嫣的感觉却全然不一样。

金无荐像一条狗,一条禽兽,小嫣对他除了厌恶,就是恶心。

叶惊鸥的吻,却传递着一种温情,一种安慰,一种不可言喻的伤痛和爱惜。

而自己呢?片刻之间被两个男人见着摸着了身子,甚至……

自己还算是个清白的女孩么?

小嫣木然。

直到方岩进来,感觉到方岩疯狂地抱着自己的温度,和那呜咽着的“对不起”,她才算有了点感觉。

委屈,疼痛,悲伤,瞬间发作出来,少年的怀抱,宽厚结实,纵然武功不如自己,却让自己好生踏实。

仿佛,疲倦的心,终于找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