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皇上,”昭容有些喘不上气来,一直攥着庆元的手,“能依偎在皇上身边,是初儿的福分。”
“别说了,别说了。”眼瞧得她面色发紫,庆元吓得手足失措,贴上她的面颊,“别说话,我一直守着你,一直守着你。”
在她面前,他从不敢用朕这个字,怕与她生分。苏年锦在一侧听得哀戚,就连宫角的司徒都目瞪口呆,曾经威严暴戾的帝王,如今竟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候。嘴角缓缓渗出血迹,司徒苍白一笑,眼眸中闪出花殇。
“皇上,我想单独与这丫头说说话……”
庆元紧紧握住她的掌心,又看了看苏年锦,随后在她面颊上浅浅一探,便缓缓站起身来。行至宫门时又极不舍地看了昭容两眼,似乎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
“父皇。”庆元关上宫门出来时满脸横泪,慕宛之刚请了安,庆元便无声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这一刻,他就想好好地守着裏面的人。
未央宫里,显得更冷了。
听说皇后撑着最后一口气去了太子府,而后狠狠给了太子一个巴掌才倒下的。苏年锦不知其间发生了什么事,只看着这偌大的未央宫如今只有自己守着,心中一暖。在皇后的最后时刻,能让她待在这裏,何其幸焉。
“你来……”
昭容招呼她坐的近些,费尽力气拉住她的腕子,“丫……丫头,无论你是哪边的人,都要保护好自己。”
苏年锦一怔,原还以为皇后只是宠着自己,没想到她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是……”
“皇上当年杀了大雍皇室那么多人,我不指望没人报仇讨债。”昭容哭了哭,手间力道更大,“丫头啊,你答应我,让皇上安静地走。”
“皇后……”
昭容示意她不要说话,接着道:“我在这裏没有什么亲人,唯一的儿子又这样伤透了我的心。只有你,我能依靠的,只有咱们之间这浅浅薄薄的缘分,你要答应我。”
苏年锦吸了吸气,半晌才微微启唇,“好。”
昭容脸上的笑容又平静地铺开,似乎,再也没有心事了。
“咳咳……咳咳咳咳……”昭容在榻间不断地咳着,瞳孔越放越大,忽听噗的一声,昭容枕间瞬间浸湿一片血迹,吓得苏年锦面色惨白。
“皇后,皇后……”
昭容微微转过头,朝着她笑了笑,用尽最后的力气,轻声道:“带着……带着琴师来,就,咳咳……就再弹一曲吧。”
“是……”苏年锦回头看向宫角的司徒,见他眼窝发黑,唇色惨白,知道他也是时间无多,一忙吩咐道,“将那个曲子弹出来吧。”
司徒对着她笑了笑,那笑依如当初她见他般清澈。那时杏花疏影,他斜倚在窗根处,手里捧着书,长发散在肩侧,慵懒地读着诗句,被苏年锦看个正着。如今不过一载多,却即要天人永隔。
他挑起指尖时,微微张开唇说了几个字。喉咙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苏年锦只藉着宫外的日光看他的唇影,似乎是在说:谢谢。
琴音悠扬。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昔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唯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指尖的血迹缓缓渗在琴弦上,司徒皱着眉,一点一点将血肉也掺在裏面。旁人听不出任何异样,只愈发觉得曲风轻盈,如鸟在侧,婉转啁啾。音律随着春风一同出宫,飘散在曲廊亭帷,花山假石,绿荫池塘处,清脆叮咚,如仙人来。
昭容很久没有这样清澈舒心过了,仰着头盯着云帐上的花纹,慢慢合上了眼睛。她乘着曲谱忽地想起她与庆元初见的曾经,桃花树下,山麓之旁,他牵着她的手一起跑。风在身侧,花香鸟语在身侧,田野在身侧,天下在身侧……笑依然留存在唇角,随着鼻息的消逝渐渐永恒。苏年锦哽了哽喉咙,伸手握住她的掌心,轻轻喊了句:“走好。”
琴音渐渐小了下去,司徒将磨破的手指搭在琴弦上,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弹出最后一个音。嘣的一声,琴弦断了。偌大的未央宫只有苏年锦的呼吸愈来愈紧,其他,再听不到任何一点声音。
司徒死时依旧是规规整整坐着的,双目清冷,面色发寒,大抵死时,还在想着秦语容与吟儿吧。唇角的血迹渐渐发干,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具铜人一般,苏年锦走到他面前,缓缓替他合上了眼睛。他浑身冰凉,像已经死了很久。她双目一痛,如他这样的男子,心死时,身也该死了。
缓缓打开宫门,满苑木兰开得正好。苏年锦看了看石阶下的庆元与慕宛之,风过,吹得叶摇树晃,阳光太盛,刺的她流下泪来。
“皇后,薨了。”
她看见庆元一下子倒在慕宛之的身上,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身子也似一夕之间,垮掉了。
春雨淅沥。
于宫中守完灵,慕宛之吩咐木子彬驾车回去。苏年锦靠着慕宛之的肩膀,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时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