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迷惘之中季行云只觉得自己被粗鲁地抓着。
带着他走的人应该是位强而有力的壮汉,而且不大把他当“人”看待,而把他当货物还是战利品来对待。
那人把季行云放到肩上,让他成为“ㄇ”字形,同时快速奔跑,让季行云朝下的头不时碰撞他的背部。若是平常这也就算了,不过现在的他内息尽空,少了护身真气,这一路上撞呀、碰呀地是让他在昏迷中转醒的原因,不过也是让他变得神智模糊的凶手。
那人把季行云放到肩上粗鲁地带着走,却又像是没带东西般的轻松,动作依旧轻盈,在他身上又感受不到多强的内息,所以季行云把他定位为住在深山中的粗壮野人。
好几次,他想喊出来,请那位把他带离群兽利牙的“好心人士”再行行好,用比较温柔体贴的方式来“搬运”他,可是每每一张口就碰到那人疾跃或落下,正好让头猛力撞击或甩开那人的背部,这一张口当然没办法说话,甚至差点咬到舌头。
也不知道就这么被折磨了多久,那人终于停下,然后又是把季行云当货物一般地往地上扔。
这时的季行云已经没有力气抗议,身体都快被震散,胃也发出抗议,要不是已经好多天没吃东西,这时一定会吐满地。只是没东西好吐,却还呕出苦水更是难过。
昏昏沉沉又神智不清,加上无比的疲惫,让季行云在这种不明的情况下进入梦乡。
冰冷的土地,又没有遮挡风雨的墙壁,这样的情况自然是睡得很不好。不论如何,季行云由天明睡至深夜,再次醒来又是新的一天。经过快二十小时的休眠,体力恢复不少,真气也小有补充。
这时他才有精神看看自己所处之地。
这个地方?似乎还是黑暗山脉的深山?只不过是在七、八棵大树所围成的一处空间。
在这裏,天空被大树纠在一起的树枝与树叶给遮掩,地面相当干净,虽然还是泥土地却是经过适当的整理,有的部分长有柔软的草皮,有的则是经过整治的平坦土地。
中间还有棵大树,上面绑着由树皮做成的粗绳,外围的数棵树木也绑上了绿色,还长着叶子的……不是绳子,而是活生生的藤蔓。
所围成的空间中有一张用树皮、藤蔓编成的吊床,还有几个由活的小树与天然不加修饰的木板架成的柜子。
季行云还看到地上有一处火堆的余烬。
这裏像是人的居所,而且还是某种特殊族群的居所。
季行云想了一下,如果是他们的话,那应该不会有生命的危险。据他所知,他们是爱好生命的一群人,不会随便杀生,即使是“万恶”的城市人的生命也值得尊重。
可是季行云却被绑起来了。绑他的是很普通的藤绳,这种小东西能绑得住一般人,但是对练点功夫的人有用吗?
没人在场,睡了一天一夜的季行云更是饥饿难耐。
本来是想等这的主人回来,请对方替他解开绳子,不过在食欲的抗争下,季行云决定先自行找点食物。用力挣脱,那藤绳却比预料中坚韧许多。运起真气,再行挣扎。
藤绳还是不为所动!
季行云一楞,这也太坚韧了,就算是铁链也能挣断的力道,却拿小小的藤蔓没辙?这回季行云可气了,马上再加强真力,使劲、用力……
不起眼的藤绳却无比坚韧,不论季行云再怎么施力,说不断就不断。
“可恶,既然挣不断,那就换个方式!”
季行云气凝于指,运足了护身真气,残月斩就往自己身上划去!
“啊!呜……痛!”
就是用了护身真气,在这种近距离下,残月斩的真气波还是叫季行云吃足了苦头,而且还是白吃这些苦,绑着他的绳索依然完好。
这算什么绳子?这是哪门子的绳子?挣不断也割不断!
这一回季行云不再气了,反而对这藤蔓有了极大的兴趣。要找到他挣不断的绳子可不容易,今天“有幸”碰上了,不好好研究一番怎么对得起自己。
这绳古怪,季行云先看看绑在胸前的部位,这还是青绿色的藤蔓而且长着叶子,也就是说这藤蔓是刚割下来的,不过由外表看来与一般野生的藤蔓比较并无差异。
再运以真气查探,这真气一接触到藤蔓就被消融!
季行云可明白了。
这种手法与上清道子的高楼一样,都是在物品内灌入真气,强化物品。不过这绑人的藤蔓所用的技术更是高明,在这么细小的藤蔓上灌注真气,把它的强韧度强化到这种地步,绝对不是守真道子的功力所及。再者,寄在上面的真气与它混成一体,没用真气特别探查竟是无从知感,就像这藤蔓本该如此。
“真厉害!不对,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再不吃点东西我可要饿死了,还是想办法恢复自由找点东西吃再说。”
由于人被绑起,许多功夫都施展不开,想获得自由可不太容易。还好季行云还炼有一颗法珠,只要多花一点真气就能使出激光闪,这激光闪是纯粹的光与热,应该能把绳子烧断才是。
只是……这招改良后的炫鸣闪后半段炫光的激光闪可不比残月斩,其杀伤力可大了数倍,不是多用点真气就能挡得住,至少以目前所剩的内息是无法抵御激光闪。
季行云小心地调节威力与光柱的粗细,避免绳子烧断人也被烤焦。
把法珠移到前方,正想施用时,一个人走入这个居所。
“你醒啦?”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出现在季行云面前,他的肩上还披着一头野山猪,一手拿着长矛。那把长矛马上吸引了季行云的注意。他见过类似的东西,这人肯定是夜俱人,那把矛带有强大天地灵气的真物,那是一把用兽角与活的木杆做成的矛。
这个人的穿着非常简单,兽皮背心加上兽皮短裤,戴上兽牙串成的项链。手腕处绕了数圈兽皮带子,没有穿鞋,身上的肌肉相当发达,双眼炯炯有神。
“我不想绑你,不过阿妹不信任城市人。所以请你再忍耐一会,阿妹绑的藤蔓只有她能解。”
季行云还没回话,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那人开朗地笑了起来,又道:“也该饿了。你等会,我把这山猪烧来吃。”
季行云看着他拿起石刀,手法熟练地剥起山猪皮,然后将它分解开。那把石刀也不见得锐利,可是在他手上却比任何利刀还好用。
季行云看着看着,然后好奇地问:“你是这地方的守林员吗?”
那人回过头,意外地看着季行云道:“不,我不是。我是巡山员古灰。你又是谁?怎么知道我们的事!”
夜俱人古灰很认真地看着季行云,那对淳朴的双目中闪烁着疑惑与不安,目光在季行云身上扫着扫着,扫过他耳边时看到了一只耳饰,那只苍眠月为他别上的耳饰。
巡山员眼中的疑惑增加了,季行云被瞧得浑身不自在,而不争气的肚皮又响起。
“咕噜……”
听到这个天大的响声,古灰露出他那洁白的牙齿,笑了。“我这个做地主的竟然连客人饿了也还不知道,真是抱歉。你很饿吗?”
季行云老实的回答:“好饿,三天没吃东西了。”
古灰同情地看着季行云道:“难怪会瘦成这样,瞧你这身子,一点肉也没有,还有这骨架弱小的模样,真是可怜。”说完古灰就走到这不能算是房子的另一头,由一棵大树上取下一串肉干。又走到宰到一半的野猪旁,蹲了下去。
他背对着季行云,不知在干嘛。当他再站起来时,手上已经拿着一个陶土烧成的大碗。
“来吃吃看。”
古铜色的手指上拿着一块沾满红色鲜血的肉干,传来一阵阵腥味。
季行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败给饥饿张口就想咬,不过古灰拿得太远了,季行云努力伸长脖子,却怎么也没办法把那块肉送到口中。
他这样子可怜极了,像足了受虐儿被绑起来,不但不给吃,对方还故意拿着食物在唾手可得的距离内,可就是无法把手伸出去,看得到食物就在眼前却怎么也吃不着。
“不合你的胃口吗?”古灰的表情倒像是热心遭人浇冷水,失望极了。“那好吧……请你再等一会,待我把这头山猪处理好,再为你选一块上好的肉烤来吃。”
季行云无力的说:“不是啦!我……我这手被绑着,你拿这么远我哪吃得到!”
“哎呀,瞧我多糊涂。”听到季行云的话,古灰才发现自己的错误,不好意思地笑着道歉。“这放你自由我也没办法作主,请你多委屈点,我就先喂你好了。”
古灰这回可变得较细心了,先把沾湿的干肉撕开才送往季行云嘴边,他忍着山猪鲜血的腥味,把肉咬入口中。
想到这生吃干肉就觉得怪恶心的,本来想把这肉直接吞入腹中,可是已三天没吃东西了,肠胃恐怕没办法消化这样一大块肉。而且那肉块虽然被撕开,以古灰的标准是正好一口,对季行云也一口,只不过是被塞满嘴巴的一口,没嚼碎根本无法下咽。
这一嚼,腥味渐淡。
肉虽然是干肉,可是加了新鲜的猪血好像又活过来了。这干肉也不像是加盐腌制过的,一点也不咸,其中加了数种天然的香草,还有不知名的香料,一方面增添肉品的美味,另一方面也达到保存食物的目的。
那猪血虽然带有血腥味,但在添加于干肉的香料作用下腥味被压制下来,而鲜血却让干肉活了起来,变得相当美味。肉质因为长期放置,已经完全成熟,虽然放久了,但是又因为鲜血的调和,使得美味再度重现,甚至超越肉品原有的美味。而且越嚼,其中的味道就更加地表现出来。
如果不是饿极了,季行云可不敢吃这种东西,如果不是一大块地送入口中也不会多加咀嚼,可就没办法带出这干肉的美味。
“这……好吃吗?”古灰略为担心地问着。
季行云把肉吞入腹中才道:“好吃,好吃极了!”
听到这真心的赞美,古灰笑了,像是阳光般的笑容,因为季行云的回答将两人的隔阂给消融。
“你还是第一个赞美这东西的城市人。我母亲教诲,要招待客人就该拿出最好的东西,可是城市人却对这最好的东西不屑一顾,甚至还骂人。明明就是好东西却被人糟蹋,实在叫人难受。”
“那是他们不知好歹,没眼光。”
“对,是他们没眼光。来,多吃点!”
因为这沾血的干肉,让古灰对季行云的基本戒心也没了,而季行云因为古灰的友好与热情,也就不在意自由暂时受到限制。
这干肉也让他明白,外表看起来恶心的东西不一定就是恶心的,如果因为看起来……而拒绝尝试,那么就失去吃到这干肉沾鲜血的美味,这个经历不只让季行云与古灰建立起友谊,也让他变得更勇于尝试。至于勇于尝鲜的结果是好是坏,其实也难下定论。
吃完几块干肉,古灰又想去取另一串干肉时,季行云道:“谢谢,已经够了。”
“真的够了?你不是许多餐没吃了?”
在古灰的经验中,错过一餐,下一餐虽不见得要多吃上一倍,可是至少也会吃得比平常多许多,那季行云三天没吃,至少也得吃上三倍的食物才够。
“这样就够了。肚子太空吃太多反而危险。”
“是这样吗?”
“没错的。我也算是个医生,这点道理还懂。”
“你是个医生!”
“是啊。”
“……真了不起。”
古灰敬佩地看着季行云。在他的部族内,有资格当医生的,至少都是长老或者长老的候选人,是部族中最了不起的人。
“你说你是巡山员?那你是山之部族、还是森林的眷属?”
古灰摇摇头道:“都不是,我是兽之部族。”
“兽之部族,不会是操控巨大昆虫还是毒蛇的人吧?”
季行云之所以会这么说,自然是因为之前在春巡之旅中碰上了弄形之人,那场与群蛇、巨大螳螂的战斗至今还印象深刻。
而依广清散人所述,弄形之人就是夜俱人与一般人的混血。既然弄形之人的技艺是习自夜俱人,自然让季行云有这种想法。
“我们才不会做这种事!森林山野中的动物有一半是我们的朋友,是朋友怎么能说是操控,而且我们也不太可能跟冷血的生物,还有智能低下的昆虫交朋友,你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古灰明白地表示他的看法与心情。
这个人似乎一点心机也没有,有话直说,高兴就笑,不高兴也当面表现,毫不隐藏自己的心思。
“啊,对不起。对于你们部族的事情我知道的有限。因为之前遇过几个操控毒蛇、昆虫伤人的歹徒,据说他们是出自兽之部族的人,所以……”
“那些人啊!我也听说过,那是在我出生前的事情了。为了那些人,长老们还下令与城市人通婚后就不能再住在部族,也不能把族中的种种技艺教给下一代。跟城市人生的孩子就得当城市人来养。我倒觉得这很不合理,哪有这样就把人排除在外的道理,不过长老们的考虑应该不会错……
“你倒是说说看,碰上那些人怎样?他们在外面过得好吗?”
季行云犹豫了一下,才决定据实以告:“他们不太好,放蛇咬人,又养可怕的大螳螂。杀了不少人,似乎做了不少坏事。”
“啊……原来如此。难怪长老们会定下那些规定。别提那个,倒是你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我在这当了快十年的巡山员,你还是第四个活着走到这裏的人。真看不出来,你看起来弱小的模样竟然能走到这裏,还把九尾厉虎打成重伤。”
季行云苦笑了一下道:“我只是想穿越黑暗山脉,由太宇走到法天,到南郡探望朋友。”
“喔,原来如此……”
突然一道女性的声音插入,这声音带着不满与警戒。
“古灰阿哥,别被他骗了!哪有城市人会笨到想直接穿越黑山岭,他这人肯定有问题。”
“菁芽阿妹别这么说。我看他人挺好的,而且耳朵那还有真知大人送的宝贵真物。我想他不会是坏人。”
那女孩走近,乌黑的长发,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全身上下充满活力,一身绿色的树叶与青色、粉红色花草构成了紧身的上衣与短裙,她不客气的说:“难说,城市人一个也都不能信任!”
由季行云的经验得知,夜俱人与他们口中的城市人有所接触的人之中,有一半厌恶城市人,剩下的一半中又有一半勉强在容忍城市人的存在,剩下的则是与城市人接触不多而对他们抱有好奇心。
正巧这位女孩则是属于厌恶城市人的那一半。
这种厌恶起因于文化的差异与价值观的不同,就像季行云在南郡遇到的夜俱人,他们珍惜身边的每一株植物,与所有自然形成的事物,他们选择与自然融为一体,用感恩的心向大自然取用生活所需的一切,而且是采取最不会破坏所有自然景观,来获取他们的生活所需。
住的是自然植物所形成的简居,穿的是天然的兽皮、树叶与麻织,不会为了衣物而多猎杀动物,而是在猎取饮食之余顺道取用动物的毛皮。
吃的多半是成熟的果子,偶尔猎杀少量的动物,不会刻意地去种植作物,而是土地长什么就采取什么。
这种作法也许能与自然保持协调,但这也是因为夜俱人的人口不算多,而他们的生活空间相当广阔,否则光靠这种消极的作法是无法养活密集的人口。
生活形态的不同造成的隔阂,并非光靠着诚心就能改变,这种长期累积下来的误会,也不是一时表现出来的善意就能化解。
碰上的两位夜俱人中有一位没带有敌意已经算是好运,只是这位女孩的敌意,似乎又比一般的夜俱人还浓厚。
一般而言,会对城市人带有极端恨意的夜俱人,多半是较靠近城镇的守林员、巡山员,像这种黑暗山脉深处的巡山员,对待外人的态度应该比较接近古灰才对。就算不喜欢外人,多半是由调回聚落的巡山员、守林员,宣传城市人的恶行所带来的效果。因此没接触过城市人的夜俱人,对季行云该有的态度通常是警戒与好奇。
季行云没想到,这种地方与之前遇到守林员的环境不同,黑暗山脉不是一般人进得来的。
古灰对菁芽的态度并不以为然,见她来到便说:“不论如何,我们都在他身边了,就放开他吧。”
“不行!这个城市人很危险。”
“可是我们也没权力剥夺他的自由,原本是怕他乱动乱跑会有危险,才用蔓藤保护他。现在我们都在这儿了,还怕什么?”
“古灰阿哥,我不是指他会有危险,而是指这个人是个危险人物!”
“……会吗?”
“别忘了,他打伤了九尾厉虎。你难道不会生气吗?”
古灰搔搔头皮才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难道要他乖乖地让九尾厉虎吃掉吗?如果在意这个,我当初就不会救他了……”
菁芽不高兴地骂道:“哼!不救不是更好!”
“这……到底谁才是兽之部族的啊?你的心思怎么比我那边的女孩还凶恶……”接着古灰又小声地念道:“当初说来个草之部族的女孩,还让我高兴了一阵子,以为会有个温柔可爱的同伴,想不到我却碰到了个强悍的女孩,是我的运气差,还是关于草之部族的评价有问题?”
古灰虽然刻意压低音量,不过原本就大嗓门的他就算是放低音量,还是让另外两人清清楚楚听到他的抱怨。
菁芽因而气煞了,脸涨红的同时,地上的蔓藤也呼应她的怒气而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
“古灰阿哥!”
“啊!对不起!”
菁芽大吼一声,古灰吓得抱着头蹲下来忏悔。
“……噗、哈……”看到这个情景,季行云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你笑!有什么好笑的!”菁芽的语气还是凶悍,不过已经不再是那种气势凌人的凶悍,反倒是带着娇气的凶悍。
蹲在一旁的古灰吓得警告季行云:“快向阿妹道歉,惹她生气是很可怕的!她可比我们部族的姑娘还凶呢!”
古灰老老实实地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对菁芽的畏惧,对待她比对待毒蛇猛兽还小心的样子,让菁芽挂不住脸,更是气得她一跺脚就转身离去。
“啊!你别走啊!你还没帮他解开,放他自由耶!”
她气呼呼地回头应道:“惹我生气不是很可怕吗?我现在就生气了!就让他多绑一会!”
“这……”古灰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她,只得回过头对季行云说:“对不起,我代菁芽向你致歉,因为她的兄长为了救助城市人反遭杀害,所以……”
季行云苦笑一声道:“没关系,我能理解。这也不是她的错……”
总算是老天见怜,菁芽的气到了中午就消了大半,她不但回来解开季行云的束缚,还带了许多野果回来。
只是她一回来,也没给人吃东西的时间,就催促着古灰要把季行云带走。
难得有人来访,古灰似乎不太愿意放季行云这么快离去,只是菁芽眼睛一眯,所有的推托之辞就完全消失。
不过他还是问了:“那么我们巡山的责任怎么办?”
菁芽瞪了他一眼,应道:“我早就请灰熊、垒石两位阿哥帮我们注意了。”
古灰没意见了,季行云却有意见。因为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走到这裏,要是他们又把他带回原地,那这十多天来的辛劳不就白费了?
菁芽又一句话堵住季行云的担心:“算你运气好。我们要把你带给法天的城市人,交由他们来处理!”
季行云安心了,却又有新的疑问。
法天人?法天何时与夜俱人建立交流管道?离开法天的五年时间,这两个族群已经化解歧见了吗?
季行云的疑惑很快就抛于脑后。
由于巡山员不能长期离开他们的责任区域,所以得赶路。本来得到充足的休息又吃饱的季行云,终于能用双脚跟着两位夜俱人赶路,可是菁芽不放心,她认为一个能打伤九尾厉虎的城市人是个危险的存在,所以得做点预防措施。
她在季行云手脚上缠了一些不知名的植物,然后他真气运行就出现严重的问题,只要多用真气,缠在手脚上的植物就会吸收他的真气,让他无法发挥全部的力量。也就是说,季行云只能靠有限的真气与纯粹肉体的力量。
为了赶路,季行云只得由古灰“携带”。
这一次的待遇虽然好多了,古灰平举双手,用肩膀与大臂左边带上季行云,右边坐着菁芽,就由他当苦力把人带往目的地。
菁芽坐得安稳舒适,季行云很努力地抓紧古灰的小臂,光是奔跑时的震动,就快把季行云的屁股给震裂,在中途休息用餐的时刻,季行云根本没坐下来过,事实上他的臀部早就肿起来了。
虽然他请求古灰慢慢来,不用急,不过对方却以为季行云体恤他的辛劳而一笑置之。
季行云没空佩服古灰的力气与耐力,只希望能尽快结束这段不靠自己力量的旅程。
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季行云只觉得全身上上下下每根骨头都快散了似的。
当古灰停下脚步,放下两人宣布已经到达时,季行云差点没高兴地流下眼泪。
坐落在眼前的是一间简单的木造房屋,这代表在这的不只是夜俱人,季行云所见的夜俱人是不兴建房舍的,几乎是枕石漱流,以地为床,天为被,过着餐风露宿般的生活(其实只是季行云的误解,在夜俱人的村落还是有兴建房舍)。
只是菁芽说要把他带给法天的城市人,会是怎样的人?是法天官方,还是法天的某个家族?
依照一般人的观念,夜俱人是生活在荒野山林间的野人,是未开化的民族。
若是法天的官方,应该不太可能将夜俱人当成一个具有足够文化与文明而能交流、互相派遣使者的主体。
若是法人的家族更不可能,虽然表面上在法天联邦内法人、地人是一律平等,然而骨子里,法人还是存在一种优越感,毕竟能用法印的法人,让他们在尚武的法天内占有很大的优势。要法人的家族放下身段与“未开化”的夜俱人合作,恐怕是难了点。
季行云想着想着,就觉得应该是法天的隐世高人最有可能,或者是……另一位“真知大人”。
菁芽张口喊道:“有人在吗?”
古灰亦道:“我们带了个要去法天的城市人过来,想请你们处理。”
门打开了,出来了一位面容清秀、年轻俊美的男士。
“喔,原来是古灰阿哥,难得看到你。”
季行云眨眨眼,又揉揉眼,然后才呆呆地说:“好久不见。”
那人意外的程度不亚于季行云,不过他冷静依旧,脸上的表情没展现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自南城一别,季队长,睽违已久甚是挂念。”
“……不过,你、你怎么会在这裏?”
古灰意外地问道:“凛凊,你认识他?”
“是啊,算是老朋友了。”
季行云也道:“嗯,算是老朋友了。”
古灰虽然觉得意外,还是高兴地说:“原来是凛凊的朋友,难怪能深入山脉,不过也太大胆了一点,他差点被哭婴蛇给吃了。”
菁芽没古灰那么单纯,虽然凛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可是眼睛却无法骗人。当他看到季行云时,瞳孔微微放大,那不是看到老朋友时的样子,倒像是见到猎物时兴奋的表情。
菁芽无法由喜怒不形于色的凛凊脸上获得任何资讯,暗自打算要好好监视这个来路可疑的季行云。
“能请您先放开他吗?菁芽。”
凛凊微微一笑展现出惊人的魅力,菁芽见到他温暖的笑容脸马上红了起来,还痴痴地望着凛凊的笑颜。
“麻烦你了,菁芽阿妹。”
凛凊又重复了一次,菁芽才慌张地应道:“他……安全吗?”
“当然,他是我的朋友。”
“是吗?”
“放心。既然把他带到这裏,他的行为就由我负责。”
菁芽不太甘心地应道:“……好吧。”
菁芽为季行云解开束缚,她并未靠近只是伸出手指,食指上一个不显眼的草编指环跟着出现淡淡的青芒,然后青光点点渐渐流向季行云,两人之间有如飘着一缕青色的透明丝绢。
那青芒流至季行云手脚上的藤蔓后,那藤蔓也跟着发出淡淡的萤光,只是那萤光渐渐变淡,然后逐渐消失,而原本附在藤蔓上的真力也跟着消失。最后缠在季行云身上的几处藤蔓就成了寻常的藤蔓,消失了束缚的功能。
“真是神奇啊……”季行云由衷地感叹。
夜俱人的神奇早在南郡之时,季行云就已经见识过,而菁芽用的手法虽不属于攻击性质,却是更加奥妙。
季行云虽然已经能探访深幽,没有定心入幽也无法察觉那其中最精妙之处,隐约之中,只知菁芽利用藤蔓的生命力吸纳外来的真气,不能吸纳者则加以消融。那青色萤光飘来,只是将藤中的重重真力灵气带回指环,灵气尽失,藤蔓也就失去功效。
真气可以再行无碍,季行云大喜翻身跃了几圈,连动真气以气御体,当下就打了一套拳法,一解几日来的闷气,同时也运气舒活筋骨。
季行云先慢后快,起初身形缓慢,气沉而稳,一举一动无不浑然天成,真有大家之势,而后动作轻盈飞快,如飞雁如轻风。
古灰在一旁看得连声道好,菁芽却是更加警惕。
季行云身手如此,若有恶心,恐怕制他不住。她虽然信任凛凊,可是对一般的城市人,根深蒂固的反感却不会因而减少。
季行云打完拳路归回原位,好似几十个季行云由四面八方聚合成一。
“季队长果然不凡,功夫精进叫人钦羡。”
“啊……”
凛凊一夸,季行云发觉失态,原本只想略为活动血路活络筋骨,想不到一高兴就打出了一套拳路。
“献丑了。”
“怎会?季队长可又让在下开了眼界。不过还是先请各位入内接受在下的招待。”
进入简屋。
这房子只有内外两厅,外厅虽备有桌椅却也有两张木床,裏面亦如外观一般简陋,虽是如此简单的摆设,加上青木的家具与花草的装饰倒也雅致。
一进入房内,季行云就跟凛凊打听南郡的消息。
“南郡的近况吗?季队长,你想知道哪方面的事?”
原本季行云最想知道的当然是白任、雷震的情况,不过离开南郡之前,凛凊是武议团的小队长,白任只是一介小民,恐怕不在他的注意范围之内,于是便说道:“也别叫我季队长了,我早就不是什么队长。不过之前队上的人不知都还好吗?还有长青大姊还是一样豪迈吗?”
“武议团吗?你不再是小队长,我也一样。只是你弃官而去,我则于三年半前晋升中队长,又于前年再调升大队长。”
“那长青大姊呢?”
“她啊,跟你一样。”
“她也辞退武议团的职务?怎么会呢……”
凛凊试探性地问道:“意外吗?”
“嗯,依长青大姊的个性,再也没更合适的工作了。而且长青家的人能放任大姊头辞去武议团的高位吗?”
“也是无奈。有人在出使中脱队,使团回国后自然追究责任。派遣人员的长青回颜因而背上了一个不能识人、用人不当、教育失败的罪责,也因而引咎辞退。”
闻言,季行云感到一阵内疚,想不到一己的行为还牵连他人,神色也就因而变得灰暗无比。
“其实你也不用怪自己。长青大姊早有辞退之意,你的事正好成为最好的理由。”
季行云黯然道:“你也不用安慰我,大姊是位好武之人,怎么可能想离开武议团?”
凛凊笑道:“你不也一样。长青大姊退团的理由不就与你相同。”
“啊,是吗……”
凛凊的话让季行云好过点,但是心中还是觉得对不起长青回颜,毕竟自动请辞与引咎退位两者之间,所代表的义意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