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第九章 所爱

他只有她了。

这个骄傲、孤独的男人,小半生生活在动荡之中,没有安全感、没有被真心相待地包容过、没有一刻脚踏实地能够真正去做什么。

浴室里蒸腾的是白辘辘的湿气,镜子上已经完全铺盖上了水雾,浴霸的灯光打得极亮,一分一毫都看得清晰。

“对不起。”

他吻住她的眼睛,低哑的嗓音有些发颤。

说完这三个字,他没有再说,只是嘴唇流连往下,吻住了她的嘴唇。

深吻,辗转地吻。

对不起曾经说过那么多伤你入骨的话,对不起一次次用力刺伤你,对不起逼迫你竖起身上的刺。

对不起,对不起说不配你的爱,对不起你的勇敢和坚强。

容滋涵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动了动唇,只是伸出手慢慢抱紧了他的腰。

他对她说过两次抱歉。

第一次、是他在A市,1500公里的无线电波里他让她彻底心灰意冷、轻松地摧毁了她、让她此生再也没办法去爱上任何一个人。

而现在,是第二次。

她沉默了一会,突然更紧地抱住了他,眼角一闪而过一丝泪渍。

哪怕是抱歉,却没有人比她更懂。

她没有办法去放任一个疯子独自活着,她只知道如果要摧毁、如果要下地狱,她宁愿从此万劫不复,宁愿再无光亮。

失去所有,她也只甘愿去陪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容滋涵睡得不是很熟。

口干舌燥从梦里一下子惊醒,房间里漆黑一片。

她这时闭着眼睛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一下子就醒得更透了些。

他不在身边。

她皱了皱眉,立刻撑着手臂从床上坐了起来,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一切光源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一片,悄声无息的。

她竟觉得从心底里有些害怕,一下子就从床上翻了起来,抖着手开始穿衣服,飞快地披上了外套。

大口喘着气跑出了酒店,她脑中乱哄哄的一片完全不知应该如何去触碰,目光里是寂静的街道,什么人都没有。

容滋涵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了几步,觉得凉意从脚尖蔓延上来,她掐着手心逼迫自己身体不要发颤。

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害怕、惊慌……她竟觉得自己越来越软弱,从前都能控制得分分好的负面情绪,全部都喷涌而出,完全收拢不住。

他会在哪里?

即使她做到这般,他还是选择离开她、放弃她了么。

封卓伦抱着容滋涵洗完澡后她已经睡熟了。

他将她抱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后,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这时穿上了衣服,打开酒店里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罗家的人几乎已经从医院撤离,按照这个时候的程序,应该开始筹备落葬的手续,去世已故的人都停放在停尸间,罗家却只留了两三个黑衣男人把手。

他从电梯里走出来,看着这个场景冷笑了笑。

倒是真的没想到,罗豪季现在连表面做一做的风格都取消了么?按照他往常的样子,如果是这样深爱的情人去世,不应该在医院门口守一天一夜以表自己的真心么?

那两个男人看到他时一愣,下意识地想举枪、另一个想拿出电话打给罗曲赫,他勾了勾唇看着他们开口道,“我能对着死人做什么?让开。”

为首的那个男人顿了顿,皱着眉看了眼停尸房再回过头来看他,半响,与同伴相视一眼、让开了路。

封卓伦脸庞上没什么表情,这时伸手转开了停尸间的门,提步走了进去。

天际渐渐变得蒙蒙亮,地板上横七竖八散落了几根烟蒂。

容滋涵从楼底几步踩着楼梯跑上来看到他时,一下子就顿在了原地。

晨光从通道旁的窗玻璃里投射进来,披落在他身上,他坐在地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神情漠然。

长相极其漂亮的男人,握烟的姿势也几乎让人离不开眼。

烟圈缭绕里是他忽明忽暗的脸,好像不真实,好像怎么也看不清。

他从来没有抽过烟,她甚至知道,他从来都是厌恶烟的。

她看了一会眉头越蹙越紧,几步向上,走到了他的面前,轻轻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烟丢在地上、用脚踩了踩。

封卓伦这时才发现她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他目光一动,从虚空中终于落到了她身上,半响,轻轻笑了笑。

“怎么不多睡一会。”他看着她,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脸庞上没有血色,还是挂着与平时一样懒散的笑、带着丝戏谑似的,看在她眼里,却分外刺眼。

似乎很正常。

可她知道,他根本没有在用心说话,就像是没有魂魄和心智的人。

“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她低头看着他,抿着唇,脸庞上没有表情。

他慢慢开口,“你睡得太沉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她面无表情。

“不想吵醒你,再说,太平间这种地方,你来做什么。”他缓缓的,重复再回答了她一遍。

“你再说一遍。”她居高临下看着他。

“死人会有什么好看的,她活着的时候,我都没带你去见她,现在死了,还能看什么。”他缓缓的,竟轻笑着说。

容滋涵沉默了一秒,用力甩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道,“你现在就给我站起来,带我去见她。”

“她是你的家人,无论阴间阳里,也都是我的家人。”

封卓伦抬头看着面前的人的脸庞一动不动。

半响他头一偏、眼角水光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