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第十五章 久别重逢

冷冽讥讽的语气令漫夭心口一窒,她反射性地抬高下巴,同样冷漠道:“我也认为,应该是没有了!可我实在不明白,离王为何还要费心调查于我?又何以在那样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清凉湖救我一命?我不相信这世上会有那么多的巧合!”也许是杯弓蛇影,但她却不得不如此。悲哀无奈的人生,便是在身边人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利用以及伤害背叛中一步一个血印踏过来的。她总在不由自主想起他的时候,一遍一遍提醒着自己,这个男人曾经利用她的身体做他练武的工具,在她卸下心防的时候,给了她致命一击,那种鲜血淋漓的教训,她不敢忘,也不能忘。

淡漠和怀疑从来都是双刃剑,刺伤别人的同时,那咽下的痛也如利刃穿心。

宗政无忧眸光一暗,勾唇笑得自嘲,却又极尽冷酷道:“本王只是觉得无聊,想看看你选的男人,能给你怎样的幸福生活?是否离开本王,你就能远离利用和伤害?”

漫夭心头一阵刺痛,原来救她性命只是他无聊时的消遣,只为证明她离开他是错误的选择。没有他,还有别人利用她,视她为棋子。

心头窒痛,她却极力笑得灿烂,道:“离王看到了?将军待我很好。倒是离王你,我该说声恭喜!今日名门闺秀齐聚,赏花宴名符其实,想必离王殿下定能得偿所愿,择佳人相伴。”

平静无波的声音,每一句听起来都没有半点的言不由衷。

宗政无忧心间一沉,他选妃,她如此笑颜恭喜,竟这般无所谓之态。他突然生了恼恨之心,竟不受控制地朝她疾掠过去,猛地拽过她的身子,力度极大。漫夭本就不妨,哪里经得住他这猛力一拽,身躯不稳,便直直地朝他扑了过去,如同一年前的茶园那次,猝不及防。

熟悉的气息一瞬间染满了鼻尖,往事如烟,席卷了他和她的脑海。这一年多,被刻意压抑在心底的情绪汹涌而出,淹没了他的怒火,撕裂了她的淡漠。

他不由自主地抱住她比一年前更加单薄的身子,双手越箍越紧,竟不想再松开,这种感觉令他恐惧,却又着了魔似的疯狂迷恋。不知从何时起,只要遇上她,他便好像不再是他。

突然渴望,时间能倒回从前。想唤她一声“阿漫”,那萦绕心头的名字,一如从前,唤得极尽温柔。

他想问她,傅筹是真心待你好吗?这样的日子,真是你想要的?你当真对选妃一事半点都不在意?

她说忘记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其实也没有多难。他想问她,真的不难吗?如果不难,他这一年为何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这些话终究不适合他。就连那声“阿漫”,也卡在了喉咙,如一根长刺,不得而出。

粹不及防的拥抱,令漫夭完全僵住,一年不见,他的行为还是这般出人意料,一会儿漠然相对,形同陌路;一会儿冷酷无情,说话伤人不留余地;一会儿又紧紧拥抱,仿佛拥抱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她早已经分不清了。而这样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深夜里寂静无人时,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每每都被那刻骨的痛意狠狠压制下去。

她不受控制的想,如果当初没有利用,又或者真相揭晓时,他不曾那般冷漠伤人,那么,一切是否都会有所不同?

可惜,没有如果,那些利用,那些伤害,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心乱如麻,她想让他放开她,喉咙处却像被哽住了一样,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肩膀上的伤口被压得很疼,她咬紧牙,没有吭声。

宗政无忧突然问道:“为什么一年不跟他同房,偏偏选在我回来的那一日跟他同房?你故意做给我看的,是不是?”

漫夭心底一震,那些话,他果然听到了!她睁开眼睛,极力让自己平静道:“离王想多了!请离王放开我,这般行为,不合身份。”

身份?那是什么东西?宗政无忧冷笑,不松手,也不说话,就那么抱着她,抱得死紧,似乎想通过这样一个拥抱将这一年来的想念全部宣泄出来,直接注入怀中女子的心上。

时间在变,时势在变,身份在变,她的心或许也不复从前,只有他还站在原处,停留在那间漆黑的屋子里,愈陷愈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白,自己早已在心存利用之时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他忘了。

“阿漫!”

他最终还是唤了出来,磁性略带低沉的嗓音仿佛想要刺穿时光的隧道,回到最初,拨动她心底最柔弱的那根弦。

晚风轻轻拂过她单薄的身子,带动湖中白莲轻轻一颤,那盛开到极致的白莲花瓣仿佛留恋风的清爽,欲随之而去,却因追不上风的脚步,最终无力垂落,落在碧水湖中,失了自身,也碎了银白的月光倒影。她就像是那片落水的花瓣,随波逐流,早已被命运规定了走向,由不得自己。

闭了闭眼睛,她突然聚了内力,猛地推开紧紧抱住她的男子。宗政无忧始料未及,两人遽然分开,各自踉跄退后。

她左肩伤口本就未能痊愈,这一运功,伤口撕裂了一般,疼痛难忍,她大退六步都未能稳住身子。

“容乐小心!”

身后传来温和的提醒,同时,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心中蓦然一惊,她的心竟然已纷乱至此,连身后多了一个人都不知道,抬眸,看见宗政无忧眼中是同样一闪而逝的震惊,继而面沉如水。她愣了愣,已被傅筹扶住腰不着痕迹地带入怀里,仿佛宣昭所有物般的姿态。她微微蹙眉,却没挣扎,只淡淡叫了声:“将军。”

傅筹目光一闪,被身旁柳树投下的暗影模糊了表情。

“没事吧?”他低眸朝她问了一句,语气中并无半分喜怒,也没责怪或者质问她为何在此与人私会。

漫夭也不做任何解释,只摇头道:“让将军担心了。”

傅筹微笑,面容是一贯的温和道:“你没事就好。这裏风大,你头发都被吹乱了。”他抬手帮她理了理额头散落的几缕发丝,将其别在耳后,温柔而熟练,仿佛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遍。漫夭不自然地撇开头,殊不知,这种情境下的这个动作看起来像极了新婚不久被丈夫肆意疼爱的娇羞少妇。

宗政无忧看着,眼睛里像是扎了一把刺,瞳孔遽然一缩,重重别过头去,咽下一腔苦涩。到底是夫妻,一年的相处,早已漫过了他们之间的短短十数日。而她与另一个男人的生活,果然如那几百个日夜里他每日听人禀报的那般琴瑟和鸣幸福无比。

他抬头,望了眼泼墨一般颜色的天空,心凉如水。最后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夜色这样浓郁,掩映了他周身的孤寂,却掩不住他眼底神色的黯然。

观荷殿灯火辉煌,将夜点亮得如同白昼。

大殿里的官员及女眷们各就各位,渐渐安静,等待几位主角的到来。而阔别京城一年的离王宗政无忧的入殿令已然安静的大殿再度沸腾起来。这一年来江南的繁荣,令很多大臣对这个狂傲的皇子又有了新的认识。他们虽知离王脾性,却仍然不约而同地起身相迎,将一身冷冽气息的尊贵男子围在中央。

大殿里的小姐们皆是目光一亮,有些年纪小沉不住气的女子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目光痴痴地望着那被百官簇拥着穿了一身绣有金龙暗纹的白衣男子,再挪不开眼光。

宗政无忧今晚的耐性似乎格外的好,不仅没有对那些迎上来的官员冷眼相待,甚至还淡淡的打了招呼。令那些受惯他冷眼的大臣们受宠若惊,比得到皇帝的赏赐还要开心。

直到漫夭进殿,宗政无忧拿眼角冷冷地瞥了一眼她被傅筹紧紧握住的那只手,面无表情地走出大臣们的包围,选了一位置坐下,那位置正好在漫夭的正对面。她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他是喜是怒。桌下,傅筹仍然握着她的手,始终不曾松开,先前一路过来,傅筹没问她为什么会和宗政无忧在一起,关于她和宗政无忧之间的一切,他从来闭口不提,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尘风国王子宁千易是随临天皇一起入的殿,从踏进观荷殿的那一刻起,宁千易炽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漫夭的身上,漫夭淡漠有礼的和他打招呼,仿佛第一次见面,令宁千易即将出口的担忧和询问都收了回去,他的笑容依旧大气爽朗,只是再看她时的眼神不如七日前的那么明亮,而且似乎还多了几分深深的遗憾。

作为临天国的贵宾,宁千易的座位在漫夭的上首,他不断地朝她望过来,漫夭始终垂着眼,谁也不看。

宴会开始,舞乐齐上,众人举杯同饮,清一色的茶水。

尘风国人好酒,临天皇特意命人单独为尘风国王子准备了美酒,宁千易也没拒绝,三大碗烈酒入肠,笑容依旧,话却变得稀少。

席间,那些小姐们开始献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尽展所长的同时,眼睛全部盯在默然静坐的离王身上,美目流转,秋波频送,只盼望以一己才华留住那个人上之人的优秀男子的目光。然而,从始至终,宗政无忧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自顾自的饮茶。

临天皇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朝宁千易笑道:“王子以为我朝女子与贵国女子相比如何?”

宁千易笑道:“贵国女子虽无我国女子马上之飒爽英姿,但端庄娴雅,才貌不凡,令小王大开眼界。”

临天皇开怀道:“那王子以为她们之中,谁更胜一筹?朕赐她公主封号。”言下之意,已让宁千易选妃了,选中之人,会被封为公主。

宁千易礼貌地朝席下众女子看去,目光一一掠过那些目光闪烁的小姐们,这些女子的相貌美是美,但在那一名女子的映衬下,都成了庸脂俗粉。而他想要的妻子,是一见倾心从此令他魂牵梦萦的绝世女子,不仅要姿容绝世,还要有过人的胆识,临危不惧,有情有义,这几年辗转各国,终于被他遇到一个,却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宁千易摇头,对临天皇抱歉道:“贵国美酒果然名不虚传,小王一时贪杯,竟饮得多了,现下有些头晕,不如先让离王品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