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自始至终,他也只能想出不完美的计划

第一卷

即便不擅长运动,浅田真一也有自己的跑步方式。

透过各类体育资料,将跑步姿势调整成最科学、最省力的状态,呼吸、奔跑节奏也是以专业运动员在部落格上写出的文章进行模仿。

自身做不到的事情,就去学习做得到的人;只要能模仿到十成的地步,那就跟自己做到了没什么两样。

于是踏地,让双腿在红色跑道上交错迈进起来。

不存在任何玩笑、也不存在任何分心,他仿佛只是因为想跑才跑的一般,视线直直盯着前方,让景色迎着风从身旁后退消逝。

一步、十步、二十步。

眼前的跑道了模糊一瞬,刺痛从胸口倏地蔓延而起,如同无数把小刀割开了周遭神经。

面皮抽了一下,浅田脚步不停,继续向前全力冲刺着。

明明是以最合理的方式跑步,意识却忽然出现了短暂晕眩,呼吸逐渐难受,腿部也开始有了无力酸麻的前兆。

勉强运转脑袋计算了一下,他也不过跑了五十公尺左右——是因为刚才追四叶的关系吗?

一段时间不进行激烈运动的人,要是在没有任何热身的情况下突然快跑起来,的确会出现一段时间的不适反应——严重一点,事后更有可能出现横纹肌溶解症。

他先前为了在四叶面前故作无事,将令人难受的感觉利用演技压了下去,此刻却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按下炸弹按钮般全数爆发了出来。

于是现在,身体的本能发出了强烈的警报,让他不由自主地放缓步伐,感受到手脚渴望着休息的讯号。

不要再勉强了……做这种事情根本没有什么意义……换种方式也可以得到相同的结果……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但浅田却双目一凝,重新将速度提升了起来。

用力的踏步声掩盖过动摇意识的声音,让习以为常的逞强支撑着自己前进。

因为,有人追了上来。

踏踏踏——

更为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不到数秒,便在他的身侧并肩一瞬。

齐肩短发飞扬,绿色缎带迎着风向后摆去,宛若标示着胜利的旗帜。

手臂的肌肤白皙光泽,明明是那么娇小可人的女孩子,那身姿却好似草原上奔跑的猎豹一般,矫健而迅捷地与他跑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下一刻,便直直超了过去。

“……哈。”望着已经身前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四叶,她那一晃而过的侧脸,有着认真而专注的神色。

即使无力,浅田仍然笑了起来。

真是个耿直的家伙啊……

只要是比赛,就绝对不能放水——尤其在看到他这么认真地跑起来的时候,她一定会这么觉得的。

而既然是必须认真以对的比赛,只要起跑,就代表她接受了胜败的条件——也就是说,如果输了,那个单纯善良的四叶就会诚实回答他的问题。

这是双方默认的约定,她的性格注定她做不出反悔的事。

这也是浅田真一为中野四叶量身打造的心理陷阱,利用她的善良与纯真调配出的吐真剂。

既独断独裁,也自私自利,从这一点来看,他和上杉风太郎还真没什么两样。

为了得到‘不是逞强’的答案,也为了看见‘真正的她’的想法,更为了让自己获得‘能够为此改变’的理由,浅田便想出了这种小手段,并已然成功了一半。

——前提是,他必须跑得过四叶,一切心机才不会就此白费。

四叶是在一百公尺处超过他的。

此刻,他在操场的一百一十公尺处,而四叶超出他越来越远,大概跑到了一百三十公尺,并逐渐和他拉开距离。

即是说,她离终点线,只剩下两百七十公尺。

向前方眺望,这样的距离,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了。

以两人的速度做对比,不用想就知道,这场比赛,浅田真一绝对没有胜算。

——没错,‘向.前.方.眺.望’的话!

浅田猛然脚步一转,调头朝身后跑去。

“身体能力不行的话,就用头脑获胜!”

拖着好似灌铅的脚步,每一口呼吸都像点燃喉咙般的灼痛,浅田却咧开了反派似的得意笑容,向着远方眺望。

终点,离自己只剩一百多公尺了。

情势逆转的瞬间,胜利便近在咫尺。

(想不到吧,这就是我的获胜路线啊,四叶!)

……虽然摊开来讲,只是简单的文字游戏与心理诱导而已。

‘从这裏开始,谁先跑回起.点线谁就获胜’——却没有说要向前跑还是向后跑。

‘三百五十公尺的赛跑,妳不会不敢接下吧’——却没有说他也得跟着跑三百五十公尺。

之所以要先往前跑旁这一段距离,是为了让四叶上鈎,防止她一开始就跟自己调头跑。

如果是认真比赛、‘无论如何都想获胜的话’——使些小计策也在情理之中,甚至会让人不由得心生敬佩。

若事先没有说过规则,规则外的手段就会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四叶想必也会在惊讶过后,边挠头为自己不灵光的脑袋而苦笑,边坦然地接受败北吧?

毕竟不管怎么说,浅田真一擅长的智力,赢过了中野四叶擅长的体力——这个‘真正的比赛’结果,已经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了。

剩下的,就是在她跑完两百多公尺之前,先跑完这一百多公尺,而后从她这裏收下真心的答案。

就算浅田再怎么弱鸡,这点程度还是难不倒他的。

“呼……呼……呼……”

七十五公尺。

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五十公尺。

“嗬……嗬……嗬……”

呼吸困难,张大了嘴,鼻翼撑得难受,两眼发黑,胸腔好似塞了两颗即将撑爆的气球一样,两条腿被重力死死牵引着,沉重到难以抬起。

即使如此,浅田的眼神却反而平静了下来,意识冷漠地操纵的身体,仿佛提线木偶一般,机械地朝起.点线奔去。

二十五公尺。

他与只剩一百公尺的四叶隔空对上了视线。

“……”四叶讶异地望着反方向跑的他,貌似是明白了什么,露出了敬佩的苦笑,脚程开始慢了下来。

(喂,这可不行啊……)

即使自己的步伐越来越小,即使本来就不快的速度逐渐跟乌龟靠齐,浅田依然一步一步地向前跑着,额上滴下的汗水浸湿了发丝、眼帘、衣服。

脑袋晕头转向,全身混杂着无力与刺痛酸麻的难受感觉。

即便如此,他也勉强抬起了手,手掌平伸,一下、两下,朝她勾了一勾。

(给我,认真跑到最后啊……)

不这样的话,他这么拼就没意义了。

已经快要僵化的脸,用力挤出一丝挑衅的笑。

(我要让妳输的心甘情愿……要做的事情就做到最后,妳不都是一直这么努力过来的吗……)

只有这么做,只有达成这样的结果——他的计划才算成功。

人性是很复杂的,浅田真一能做的事情,只有以最大的努力,去让不完美的计划成为完美。

“……”

从快跑逐渐变成慢跑,四叶远远望着他,表情怔然。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他脸上的表情、目光中透露出的想法,却好似直接投入了她的视界一般,比脚下的跑道还要清晰。

浅田动起快要感受不到的肺部,脸部表情猛地紧皱起来,深深吸了口气。

(我都已经这么拼命了……)

“给我尊重一下‘对手’啊——中野四叶!!”

在仿佛连肺都要吐出来的沙哑呐喊中。

在他喊完之后差点跌倒的踉跄身形远处。

踏于地面上的运动鞋经历不到一秒的停顿后,猛然施力。

嗖——

那一刻,中野四叶化作了离弦之矢,迅速缩短与终点线之间的一百公尺。

天蓝色的眼眸,绽放出恍若蓝钢一般的坚定色彩。

迎风昂扬的发带,迤逦出璀璨而活跃的翠绿轨迹。

——二十,公尺!

浅田扯了扯嘴角,蓦地紧咬牙关,梗起脖子,稳定身体。

意志重新灌入手脚,疲软的步伐再次提升了速度,每一步都像踩着即将倒下的自己前进。

然而,他那歪歪斜斜、已然不复标准的跑步姿势,却完全比不过进入最后冲刺的中野四叶。

只是压榨着身体最后一滴潜力,让惯性带着自己的身体,跌跌撞撞地朝起.点线踉跄跑去。

五十公尺的终点,十五公尺的起.点。

二十公尺的终点,五公尺的起.点。

隔着一条白线,那两人再次视线相触。

浅田朝她露出了狼狈却自信的笑容。

四叶朝他露出了爽朗而阳光的笑容。

最后一公分,浅田真一双眼一闭,再也撑不住濒临极限的身躯,脚下软倒的同时,转动身体,尽量做出护身倒法。

他连自己会在跑完时无力跌倒的结果都想到了。

却没想到,前方的四叶竟然张开了手,朝已经失去平衡的他直直跑来,满脸惊慌地试图接住、或者成为他的缓冲垫。

“浅田同学,小心!”

“笨……”

浅田瞪大眼,脸颊一抽,却已经没有了闪避的时间,就这样狠狠撞上了她。

即使是四叶,奔跑后骤然停止的惯性也不是想停就能止住的——要是他处于全力冲刺的情况下,两人甚至都有可能受伤骨折。

相撞的他们,就这样化作一对滚地葫芦,在操场上翻滚了两三圈。

浅田只来得及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她的脑袋塞入自己怀中,同时一扯身体,让自己的背部率先落地。

而后,意识断片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