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痕

正文卷

这些日子, 夜清没有被“罪业”缠身。

根源是金潭边上,落摇给他的三枚至阳丹。

那三枚至阳丹溶解了缠绕他二百余年的罪业。

虽然幽荧还会重新引来“罪业”,但有大半幽荧都转移到了落摇体内,而落摇有万顷琉璃遮蔽, 只招来少量“罪业”, 夜清凭借体内的至阳之力,倒也能将其震慑。

是的。

夜清体内本就有至阳之力。

只是他平日里遮掩得太好, 便是天界四帝也感应不到。

这些至阳之力, 他将其在体内好生放了三百年。

哪怕他在幽荧深渊沉睡时不得安生……

哪怕他苏醒后二百年来被“罪业”日夜啃噬……

他都没有动用。

夜凰消失了。

她只是古神烛照的一个化身。

古神归位, 化身消弭。

夜凰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没了。

夜清体内的至阳之力。

是她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极昼之光在夜清冷白的指尖溢出,那盛大的光芒陡然将屋子照得犹如白日。

落摇睡得太深,并未被这光芒惊动。

小遮却是晃了晃,整个小火苗都飘荡着错愕。

至阳之力!

魔尊体内的至阳之力!

不是至阳丹,不是沾染了至阳的圣器, 而是在他体内流转, 凝结到指尖的至阳之力!

夜清一点点将黑雾点燃。

那些浓郁得像岩浆一般的“罪业”在遇到至阳之力后, 瞬间被溶解, 消失得无踪无际。

至阳之下无阴霾。

所以, 天界无黑夜。

就像魔域无白日。

落摇睡得昏昏沉沉,她从未有过这样不适的睡眠。

没来三界书院前,她那神骨受损的身体, 虽如凡人般孱弱,但却因为生来神体,七情寡淡,更没什么欲求。

人间凡情动不了她的心。

万千私欲不能让她起念。

她尝不到点心的清甜, 也不会渴望睡眠。

她区分不到床榻的柔软还是僵硬, 却也不会像这般辗转反侧。

落摇明明睡着了, 却又像压根没睡。

身上重得睁不开眼,思绪却飘飘荡荡,在一片黑暗中清醒着。

她听到小遮唤她。

感应到一阵阵彻骨的寒意。

甚至听到了嘶吼着悲鸣着的惨叫声。

谁在哭?

谁在不甘和绝望?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落摇只觉被吵得头晕目眩。

忽地,她于一片漆黑中看到了一点光,极亮的光,刺穿了浓夜,清明了神台,让混乱归于秩序,让尖叫归于安宁。

它强势落下。

给万千罪业以解脱。

罪业?

至阳之力?

落摇只觉这梦古怪得很。

她怎么会被罪业缠身,又哪来的至阳之力助她溶解罪业。

莫不是金潭的事,她一直念念不忘,竟做了一个颠倒的梦?

金潭边上,她给夜清溶解“罪业”。

梦里反倒成了夜清给她溶解“罪业”。

有了这至阳之光,那湿冷的寒意散去了,那让她头脑发昏的混乱声响也淡去了,就连身体上的困乏都一点点消散……

很舒服。

很自如。

像之前很多年一般。

原来那二百年她过得并不痛苦。

虽说没了神骨,不能闭关,时间就那么一寸寸过,她却没什么具体感受。

感受……

又是感受……

是啊,没有七情六欲,谈何感受。

无情无欲地过上二百年也像弹指间。

动心起念了个把月却如此漫长。

夜清精准控制着至阳之力,他对其很熟,就像落摇对幽荧之力那般。

只需溶解了眼前的罪业,再将万顷琉璃重新置于她身上,过得几日,应该能切断这联系。

到时就能继续给她幽荧之力了。

夜清是这般想的,哪知道自他指尖溢出的至阳之力,失控了。

它们在他体内安静了三百年。

从未有过丝毫异常。

此时却忽地激涌而出,向着那榻上的暖白身影急飞而去。

夜清蹙眉,试图将其收回。

可至阳之力丝毫不受他控制,犹如冲破关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至阳之力想回到主人体内。

它们本就属于她。

夜清试着切断,却只是徒劳。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

至阳自他体内脱离,那股努力存着的温热冷却,只余下沉寂的黑。

没了。

最后的痕迹,也被她收回去了。

光芒散去,屋子重新拢入夜色。

夜清怔怔地站在床榻前。

心中一片空荡。

他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外头有清晨的光照进窗户。

夜清才陡然回神。

他低垂眼睫,手指攥紧了掌心。

罢了。

留着又能如何。

他三百年来死咬着牙留下这点至阳之力。

如今也尽数还回去了。

挺好。

本就该彻底斩断。

夜清身形一晃,消失在清冷的晨曦朝霞中。

-

落摇后半夜睡得特别好,好像有人一直在守着她。

她只觉得心安。

踏踏实实一觉睡到天色大亮。

落摇朦朦胧起身,光线已经穿过窗户,爬上了她的床榻。

“几时了?”她问小遮。

小遮近日刚学了人间界的计时法门,很是洋气地说道:“九点半啦!”

她竟一觉睡到了巳时俩刻!

落摇连忙起身,她咦了一声,察觉到了异常:“怎么会有……至阳之力。”

她敏锐地察觉到体内蕴藏着些许至阳之力。

小遮可算是逮着机会了,赶紧把昨晚的事一一告诉她。

它其实看不太明白,小脑袋瓜也想不清楚,只能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

黑雾。

魔尊。

至阳之力。

落摇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回忆起自己前半夜朦朦胧胧的梦境。

心中微动。

难道不是梦?

夜清真的在帮她溶解罪业?

昨夜,落摇问夜清万顷琉璃的用处,他什么都没说。

可最初的那次,他说了俩字。

——找死。

当时落摇就猜测过,这万顷琉璃能遮掩至阳之力,想必也能遮掩幽荧之力。

她丢开万顷琉璃,体内又有幽荧之力——等等,她好像也没有多少幽荧之力了吧。

也不对。

只是不能用,并非没有。

落摇心思细,这些日子也一直在长生峰藏书阁中翻阅幽荧相关。

对于魔域的修行功法都有所了解。

她前后一想。

有了猜测。

幽荧会引来罪业。

而万顷琉璃遮掩了幽荧,也就引不来罪业了。

他为了她不被罪业缠身,才将琉璃瓶子给她?

罪业缠身的滋味,哪怕没试过也知道,肯定不好受。

落摇回忆起初见夜清时的画面。

那浓郁的黑雾,不仅撕咬他的身体,还在折磨着精神。

她拿出万顷琉璃,定定看了好半晌。

为什么?

夜清将万顷琉璃给了她,那他自己呢。

至于小遮提到的至阳之力。

落摇没想太多。

她给他那么多至阳丹,只以为夜清是用了一枚至阳丹。

落摇收起万顷琉璃,洗漱更衣,饿着肚子去了逍遥阁主殿。

白藏一眼瞧见了她,客气道:“殿下。”

落摇回他礼,焦急问道:“鬼圣先生,帝尊他在书院吗?”

白藏摇摇头:“陛下这几日回了魔域,说是三日后回。”

落摇目露失望,点点头:“若是帝尊回来了,烦请告知一声,我寻他有些事。”

夜清果然不在三界山。

他这几日不让她汲取幽荧,自是没必要留在这里。

小遮摇晃着火苗身体,小声道:“主人,我觉得魔尊人怪好嘞。”

落摇:“……”

小遮:“他说是要随你入鸿蒙树,可连心誓都不让你立,他知道幽荧会引来罪业,可为了给你续命,将万顷琉璃这般神物也随手给了你……还有还有,你每次汲取幽荧之力时,他都会眼睛不眨地看着你,嗯,特别……”

落摇耳朵尖一热,道:“我知道了。”

小遮忽又道:“我总觉得,他早就认识主人啦。”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落摇不禁又想起那次自己误入幽荧深渊。

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什么都记不得了。

她遇到过夜清吗?

遇到过又如何。

他和她能有什么牵连?

只怕比她和朱厌的相遇好不到哪儿去。

无非是神魔两立,大打出手。

落摇不知为何,心底闷闷的。

明明体内有了至阳之力,却没有扫清阴霾,却好像在裹着更大的秘密。

极盛的光芒下。

一旦装了个人。

便有了阴影。

白藏应了声后,又忍不住说了句:“朱厌从昨夜便一直等在山下。”

落摇:“……”

她只觉脑袋嗡得一声,揉了揉太阳穴道:“多谢告知。”

白藏走了,落摇刚出了逍遥阁,迎面碰上了姜且。

姜且正拿着一份书院小报,看得啧啧称奇。

落摇:“……”

姜且看见她,招呼道:“落落!”

落摇对她干巴巴一笑。

姜且几步来到她面前,说道:“你是不是也去了那七情幻阵?你昨晚在妖月峰吧!你看没看到那光景?我的天,太精彩了,我以为妖族太子来入学就很离谱了,没想到仙族上四支的少主也来了……”

落摇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是了。

她昨天以原本样貌示人。

暂时还没人知道落摇是东神帝姬。

只听姜且继续说着:“讲真的,朱厌和守照珩打起来很正常,妖族和仙族向来不对付,听闻这俩还有些过节,这二百年来一直是针尖对麦芒,总想搞死对方……”

“不过,”她话锋一转,兴冲冲道,“更精彩的是,东神山上那位小帝姬也来三界书院了!”

“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古神之女,唯一能撑开遮天伞的神族,她满身的至阳之光真是太绚烂了……”

“你是不是也看见她了?”姜且满眼都是向往,“我听师兄说,她现身那一刻,整个妖月峰都亮如白昼,无数人在至阳之光的照耀下,虔诚跪拜……

“我以前还听过些闲言碎语,现在我确定了,她一定是古神之女,百分百的亲女儿,那般姿容那般气度那般盛大光芒……”

落摇听得想死。

此时此刻,她恨不能化作人间界的鸵鸟,一头扎土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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