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束缚

正文卷

落摇莫名心虚, 声音不自觉抬高了一些:“我怎么会担心他!”

朱厌更诧异了,他眨眨眼,重复了她的话:“是啊,你怎么会担心他?”

落摇:“……”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她担心夜清又怎么了。

很正常。

何必心虚?

她如今指望着他的幽荧之力。

他若是……

出什么事的话, 她去哪儿找幽荧来拟化灵脉。

当然, 这些她不能对朱厌说。

这不只是她的事,也关乎着夜清。

更关乎着天界和魔域。

落摇没解释, 这种情况下, 越解释越古怪, 索性直白道:“找我就这事吗?”

朱厌还在看着她。

落摇兀自说道:“我既来了三界山,自是有准备的,只要你不来寻我,没人会知道我的身份。”

她这才看向朱厌,眼睛微弯道:“况且, 之前那些时日, 殿下不也没认出我。”

朱厌笑了下, 还真挺好奇的:“你是如何遮掩了至阳之力?我今日看你, 又和前阵子一般无二了, 别说至阳之力,连神息都没有。”

落摇:“所以,不劳费心了。”

朱厌知她脾气, 轻叹口气道:“你不了解魔尊,他本质上不能说是个人……”

落摇不乐意了,看向他道:“说得好像我们是人族一般。”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里的人并非人族,而是人性。

落摇本不想听这些, 但又不愿岔开话题, 只装作不上心的模样, 任由朱厌说着。

“他诞生于幽荧深渊,理论上算是幽荧化身。

“人间界总爱拿鸿蒙树和幽荧深渊对比,说一个是至阳,一个是至阴,可事实上两者哪有可比之处。

“鸿蒙树是天地之初被种下的圣树,象征着无上天道,滋养着三界万物。

“幽荧深渊则是最原始的‘混沌’,是盘古大神劈开天地后留下的污浊,远古诸神皆想将其填平,可始终不得章法,这万万年来,魔域因此而生,三界修者皆有入魔的风险,起因便是这幽荧深渊。”

落摇在长生峰藏书阁,始终查不到的资料,朱厌倒是一股脑说给她听了。

朱厌毕竟是魔域中人。

知道得远超旁人。

在夜清诞生之前,魔域一直是妖族的天下,那时候真魔虽也会有自己的尊主,但因为他们性情使然,别说震慑魔域三族了,连自个儿都自顾不暇。

夜清是个特例。

三百年,魔域三族甚至不觉得他是魔族。

他是幽荧化身。

对应着古神烛照。

朱厌还在说着,尤其是他拿鸿蒙树举例,落摇也更好理解了。

鸿蒙树庇护三界。

幽荧深渊祸乱三界。

一个至阳,一个至阴。

前者为三界六族所向往。

后者为三界六族所恐惧。

而夜清是这恐怖深渊的化身。

本身就代表着混乱和邪恶。

朱厌说到了夜清:“幽荧化身,哪有人性?便是最初有过,被罪业焚心二百余年,也所剩不多了。”

他问落摇:“你可知‘罪业’。”

落摇:“略有耳闻。”

朱厌:“那‘罪业’源自人性至暗,聚拢了三界六族所有的负面情绪,别说被缠身二百余年,便是沾染上一些,也会心神大恸,堕落成魔。”

落摇略作斟酌,问道:“他为何会被‘罪业’缠身。”

朱厌:“幽荧引罪业。”

落摇:“……”果然如此。

朱厌又道:“他没了魔髓,无法转化‘罪业’,只能任其啃噬……讲真的,谁都没想到他能撑这么久,可想必也到极限了。”

落摇心蓦地一揪,密密麻麻的刺痛蔓延开来。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四平八稳:“既是到了极限,又如何能应对数百个‘真魔’?”

朱厌摇摇头:“这也是魔域三族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落摇镇定道:“我已在长生峰上,贸贸然下山,只会打草惊蛇。”

朱厌眉峰微蹙,道:“你跟我去妖月峰,我自会……”

落摇打断他:“再被你关上十三年?”

朱厌到底是理亏的。

落摇道:“我虽神骨受损,可这二百年来也没蹉跎了自身,即便打不过,总也逃得掉,我若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又岂敢孤身下山? ”

她顿了下,看向朱厌道:“我不喜欢被保护,任何一种保护,都是另一种禁锢。”

朱厌怔了怔,哪会不懂她的的骄傲,旋即敛眉道:“那你仔细些,照顾好自己。”

落摇又客气道:“殿下亦是。”

落摇转身欲走,朱厌又出声:“对了,你去七情幻阵,是想寻千魂道吗?”

落摇身形一顿。

朱厌轻叹口气:“千魂道于你无用,我早在一百多年前便将其送上了东神山。”

落摇转头看向他:“你……”

朱厌摊手:“还被你爹爹打了一顿。”

落摇:“……”

那事她知道。

朱厌硬闯东神天门,天界侍卫们瞧见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打吧。

他好像是帝姬的心仪之人。

不打吧。

总不能放妖族太子入东神山吧!

后来东方神帝亲自出面,一道神光落下,把朱厌给“送”回了魔域。

落摇曾问过青伏:“爹爹,朱厌这是来做什么……”

青伏没好气:“怎么,心疼了?”

落摇:“……”

她不敢说不心疼。

也说不出违心话。

偏偏她这般支支吾吾的样子,反倒让青伏误会了。

他长叹口气,宽慰女儿几句:“放心,我没伤着他。”

当时青伏并未告诉落摇千魂道的事。

估计是不愿她多想。

她后来试了三界六族的无数法门,许是其中就有千魂道。

落摇目中难掩失望,一时竟感到了些许茫然。

还有什么法子呢?

鬼族长生道,妖族千魂道,仙族的命魂丹……

全都无用。

难道她真的只能找一个“三相”之人,共入鸿蒙树吗?

或者,她靠幽荧之力撑过这二百年。

可是。

万一夜清撑不住了呢。

落摇眼睫颤了颤,一时分不清心底的刺痛是因何而起。

朱厌走到她身边,温声说道:“在诛魔阵中,我已经与你道明心意,那十三年是我最欢喜的日子……嗯,我不是故意困你在亭瞳殿,我为了修复遮天,费了些功夫,后来……”

他笑了笑,温声道:“你说你心仪于我,我……嗯,我知道你是怕神族和妖族起纷争,但还是很高兴。”

高兴了二百年。

日日夜夜都念着、盼着、想着。

落摇眉峰蹙了蹙,她没看他,而是盯着脚下的地面,慢腾腾说道:“朱厌,我不懂。”

朱厌道:“你生来神胎,本就心性寡淡,不懂也很正常。”

朱厌又轻声道:“若非你神骨受损,我愿意等你千年万年,等你明白……可是你如今急需入鸿蒙树。”

他走到落摇面前,认真看着她道:“试试吧。”

落摇抬头,望进了朱厌眼中。

他有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匆匆一瞥都是深情似海,被他这般注视,仿佛她占满了他的世界。

“试试?”

“我们试试。”

“试什么……”

朱厌拿起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处:“试着了解我,看看我对你的一片赤诚。”

妖族的心脏在右边。

落摇隔着薄薄的红衣,感受到了它的剧烈跳动。

朱厌温声道:“对了,忆珠还没看完,你……”

落摇:“里面当真有我神骨受损之谜?”

朱厌:“我觉得有。”

落摇把手抽了回来,对这人的脾性很是防备:“什么叫你觉得。”

朱厌正想说话,就见一个雪白色的纸鹤悬停在半空中,它翅膀上有淡淡的金色纹路,隐隐约约现出了守照族的族徽。

朱厌轻笑一声:“有人找你。”

落摇点了下,纸鹤落进她掌心,融化成了一道清冽的传音:“殿下,可否见面详谈。”

落摇听着守照珩的声音,再想想自己和银索的接触……

一时五味杂陈。

她有很多疑惑。

也的确想与守照珩谈谈。

朱厌识趣得很:“殿下先去忙吧,晚点我去缥缈峰接你。”

朱厌扯了下斗篷:“放心,没人能瞧见我。”

落摇:“……”

这人嚣张跋扈的几个月,现在知道扮低调了。

落摇没急着去缥缈峰,她略微整理了思绪,对朱厌说道:“说实话,我很难相信你,你说话总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分不清。”

“不过,”她话锋一转,认真道,“倘若是真的,那我必须告诉你,你的感情,我回应不了。”

她这般认真看着他,哪怕遮掩了容貌,眼睛也像是蓄满了至阳之光,照得人心底一片透亮,容不得丝毫晦暗。

朱厌看得心动,又觉得嘴中全是苦涩,只能软声道:“……你别想太多,只是试试。”

落摇摇头:“试不了。”

朱厌:“……”

落摇定声道:“我要么喜欢,要么不喜欢,没有试试。”

朱厌知道她性格较真,又道:“感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是需要彼此了解,慢慢相处的,真正的一生挚爱,都是经历了时间考验,慢慢培养出来的。”

“若是培养不出呢。”

“……”

落摇道:“殿下,妖族和神族本就价值观不同,你又何必勉强自己,别说你了,我也不喜神族的规矩,本就长寿,又非要与一人厮守,何必呢?”

“说实话,”落摇对朱厌说,“我很难想象何为‘相知相惜相许’,也很难想象将一生都束缚在一人身上。”

朱厌:“那不是束缚……”

落摇直白道:“殿下,你不是神族。”

朱厌语塞。

他的确没资格说这些。

神族的“三相”之人,放到三界其它族眼中,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恒久的生命。

却交付了绝对的忠诚。

这是多么可怕的牢笼。

落摇知道朱厌懂了。

她对朱厌笑了笑,说道:“那么,殿下,我们就此……”别过。

朱厌陡然回神,不让她说后面的话,只道:“你好歹把‘忆珠’看完。”

落摇顿了下。

朱厌又道:“你先去缥缈峰,晚些时候再说。”

落摇的确想看一看,她应道:“好,我回来了给你去纸鹤。”

朱厌站在原地。

厚重的斗篷压住了张扬的红衣,也遮住了他的眉眼。

半晌,他抬头。

远处早没了那暖白色的身影。

冷寂的寒松林中只留他一人。

朱厌低叹:“果然是古神之女。”

世人都说,古神烛照无心无情。

古神之女,又何尝不是。

朱厌身形一闪,回了妖月峰。

春不然见着他,打趣道:“怎样,东神帝姬要来我妖月峰吗?”

朱厌眉眼凝重,看向她道:“你说,魔尊会不会是为她而来?”

春不然:“那肯定啊,魔尊恨急了烛照,定是想杀了她……”春不然反应过来了,声音抬高了一些,“你的意思是,魔尊想蛊惑她,进而入鸿蒙树取魔髓?”

朱厌眸中难掩担忧:“前阵子我始终认不出她,一来是守照珩太了解她,装得太像;二来是她毫无神骨受损之态,体内灵力充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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