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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ume 09

昨天下的雪,已经没有任何影踪。夕阳像一个橙色的圆胖橘子往地平线沉。

光线在暧昧与明朗的中间摇摆,然后渐渐偏向暗淡。

情人节就这么没有商量的变成了昨天,我和谢昕涛也已经成为了过去。

已经只有不到二小时的时间,我就要和谢昕涛say goodbye了。明天的这个时间,我就不在这裏,不再能看见他,甚至连时间,我们都不再同步。

而说了再见之后的再见,也许永远不会有机会兑现。

天色一点也不意外的,一层一层的暗下来,再暗下来。

往机场的一路上,我看到出租车经过的无数的窗户里,灯光亮起来,又暗下去,再有窗口亮起灯,再暗下去,周而复始的,很像人生。

机场是个很奇怪的存在。人来人往喧喧闹闹,却总是有清冷的氛围一直存在着。

在别人上演相逢和离别的机场,看着自己的悲剧演完,也是一种特别的体验吧。或者我的悲剧并没有完结,它只是正式地,拉开了序幕。

因为已经再也没有谢昕涛。

手机里并没有显示新的来电,也没有任何短信。

明明知道他并不会出现,我却仍然抱着他也许会冲到机场把我拦住的幻想。

程天爱,你真是够了。在心裏吐槽过自己,然后一张一张的翻阅手机里存储的照片。城南路的麦当劳门口的长椅的明黄色,定格成永远的静态。

我曾经让谢昕涛觉得,我失约是一种常态。

而且,自始至终,对于对他失约这件事情,我没有愧疚。开始是因为我不在乎他,后来是因为他爱我,再后来,是因为我知道我爱他。

按下翻阅下一张的按钮,谢昕涛没有表情地坐在办公桌前写那些绵绵不绝的病例的模样出现在屏幕上。

有种叫做舍不得的情绪,无法控制地一直的滋长着,长成绵密的网,我的胸腔里已经没有空间能够装载它。

那样暗暗的不安和尖锐的紧张,无法坚定的犹豫一起包裹住的感觉,是我一点也不想要承认的,很努力很努力想要让它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被蒸发掉的部分。

甚至不想要去知道,它具体的形状。

是什么内容什么方向,通通逃避着不想要追究。

明天的这个时间,我就不在这裏,不再能看见他,甚至连时间,我们都不再同步。

如果这样,我们曾经的遇见,也终究只会变成淡薄的在岁月里逐渐消褪的影子而已吧。时间过去之后,“程天爱”这三个字,和这一段短暂的交往的记忆,对他而言,会不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或者其实本来就根本不该有任何意义。

和过去说再见,竟然是这么疼痛的事情。

可是如果注定没有结果,我们为什么,又要相遇呢?

我用力阖上了手机,不敢再看他的模样。

偌大的落地窗外,银白色的飞机在阳光里爬升,逐渐消失。我忽然很怕谢昕涛真的从我生命里消失掉。

虽然在心裏一直拼命阻止自己,告诫自己不要回头,不要没出息,不要再反覆。

但仍然还是忍不住,打开了短信输入的界面。

——我在机场,去新西兰。谢昕涛,我爱你。再见。

发出的短信没有回应,他已经真的离开我。

拖着行李走进登机口,再回头看一眼那个方正的狭窄的入口,那是我离开谢昕涛的世界的最后一扇门。

登上飞机,在座位上坐好,直到机上广播要求关闭手机,我紧握的手机依然安安静静,没有人在这一刻想要找到我。

这不是我想要的么?为什么我要觉得悲伤呢?为什么我会哭呢?为什么比以为的,更痛呢?

我按下关机键,屏幕服从设定地暗下去。

下一次它再亮起来,也已经不再能收到来自谢昕涛的讯息。

原来,我们遇见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我们分离的倒计时。

你说“我爱你”的瞬间,就往“我不再爱你”开始了时光的倒数靠近。

原来,我真的已经到了倒数的终点。

我听到飞机起飞发出的巨大轰鸣,座位有轻微的震动,加速,倾斜向上的角度,腾空,划向天空。被困在了这个漂浮的空间里,我把头伏在手臂上,毫无顾忌地哭起来。

所有的人的灵魂都在躯壳内,被孤独地囚禁终生。

封锁我的是无法呼吸的,孤寂暗黑海底。

坐在我旁边位置的男生拍拍我的肩膀:“舍不得家?”

我没有理睬他,也没有抬起头,我只想要让泪水带走我心裏的无力感,和想念。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谢昕涛的时候,我躺在病床上,看着他修长偏瘦的背影拉开窗帘,放进来阳光。他走过来看着我,眼睛像是闪耀的星星碎片,他说,不要让我白忙一场,好好活下去。

谢昕涛,我是这样想你,想到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

为什么会遇见你。为什么是你。

如果没有遇见你,就算生活并不那么幸福,也至少不会这么折磨。为什么闭上眼睛也好不闭上眼睛也好脑海里出现的都是你,为什么再努力也不能忘掉就算逃开了也仍然无法安静下来。

我知道宇宙无限,类地行星多到无法计数。我知道地球上的人类作为分母,在六十亿以上。

我知道这样庞大的人海里,能相遇其实只是偶然,而重逢更是。我知道即使再相爱的人,也有分离的时刻。我知道这些无法改变的,都是事实,都是真相。

但同样被我认知的真相是,我爱着谢昕涛,这件事。

在无限宽广寂寞的宇宙里,这样一件微小的事情。

机翼在我右边的小小舷窗外摩擦着空气,留下飞机云特有的形状,就是我在这个城市,这段记忆里最后的痕迹。

那么浅,那么淡,那么远,风一吹,形迹就彻底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