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睡的恋人们

02 最好的年华遇见最好的你

Flashback

“我一定要睡到王喜琴。一定!必须!保证!”李子龙突然丢下笔,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得得得,你跟我信誓旦旦有个毛用,想睡,你就去追呀!”我头也不抬,继续做卷子。

“哦。”这厮直挺挺地站起来,几步走到前排王喜琴面前。

“王喜琴……”他居高临下,临危不惧。

“嗯?”王喜琴从书卷中抬起头来,面色绯红,含羞带怯。

“王喜琴。”李子龙从来没这么正儿八经过,“我想跟你睡。”

铅笔沙沙声,交头接耳声,夏虫鸣叫声……那个瞬间,万籁俱寂,灰飞烟灭。

“腾”地一下,王喜琴激动起立。全班同学行注目礼,心脏悬到嗓子眼。

然后,她小手一扬,“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李子龙左边脸颊红肿饱胀。

“轰隆”一声,整个教室就彻底爆炸了。

那是高中二年级的初夏时节。

夏风舒爽,万物生长,动物交配,啪啪啪啪……

然而从那个时候开始,王喜琴就再也没有和李子龙说过一句话。

Tonight

“你丫啥时候到?我给你小子也留了一个呢!”

收到李子龙的微信,我立刻赶去“良宵”酒吧。果然,他已经和两位性感女郎成功搭上线,左拥右抱,风头无两。

我清了清嗓子,扭摆起腰肢:“死鬼,就这么一会儿都等不及!哟,这两个小妖精是从哪儿搞来的呀?来来来,给你姐姐挪个地儿。”

两个姑娘即刻上演《见鬼实录》,一下子跳起身,拎包走人。

“你小子!还是那么爱胡闹。”在众人的诧异眼神中,子龙给了我一个狠狠的拥抱,“这都多久没聚了,一见面就来坏我的好事。”

“别别别,少跟我来老外那一套,哥哥我不适应。”我一把将他推开,“你还好意思说,这么久没见,也没见你有多想我,就知道泡妞。”

“这不你还没来,我闲着也是闲着嘛!”他将桌上一杯造型怪诞的饮料推到我面前,“给你点的酒,叫绿帽子。”

“你个贱人,想死是吧!”我啜了一口这黄黄绿绿的可疑液体,味道竟然还不错,“怎么样,这次回来待几天?有什么打算?”

“咳,你知道我这个人,哪里会有什么计划。明天下午飞广州,那边联系了几家新的合作方,我去看看家具样板,看事情什么时候办完,我就直接回去吧。”他自己喝的那杯鸡尾酒,叫作“啪啪啪”,和他本人的气质高度和谐统一。

“嗯,挺好,来去匆匆,你一贯的风格。”我从他搁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自己点上。

“噫,今晚怎么了,活像个吃醋的小媳妇。”他一边挤眉弄眼,一边拿起我的杯子猛吸一口。

“没什么啊。”我故意轻描淡写,“明天下午不是有个同学聚会嘛,本来想喊你一起去的。不过看来你没时间了,那就算了,下次呗。”

“噗”的一声,李子龙一口酒喷了出来。我整个人黄黄绿绿,怪异无比。

“你是说高中同学聚会?就是那个已经足足喊了五六年,却从来没能组局成功的同学聚会?”因为极度亢奋,李子龙五官纠结,无比狰狞。

“嗯。”我懒得搭理他,抽出一沓纸巾,慢慢地擦拭从他身体里喷射到我脸上的那些液体。

“所以……她去不去?”他却又一把捉住我的手,双眼中投射出炽烈火花。

那是只能在少年的眼眸中才能点燃爆烈的单纯和希冀。

“她?谁呀?”扮懵懂扮无辜,我最擅长。

“哎哟,我的好兄弟哎,你就别玩我了。”李子龙急坏了,手足无措就像个小笨蛋,“你还会不知道我说的那个人是谁?”

“哦,她啊……”我挑挑眉,“应该会……去吧。除了不在国内的那几个,说是都会来的,老班应该也会参加。”

他的身体猛然抽搐一下,马上拿起手机噼里啪啦狂按一气:“喂喂!东航客服吗?我要改签机票。明天下午,浦东飞白云。对,MU5531。什么?不行?要我自行承担全额损失?随便吧!爱退不退!反正老子不会去了!因为……老子要去见初恋啦!”

挂掉电话,李子龙足足愣了三秒钟,然后号啕、大笑,丧心病狂。

而我,则被酒吧里其他客人的惊恐眼神盯得脊背发毛。

李子龙,你可真是个大傻叉。

Dragon Lee

李子龙算是我的好哥们儿吗?

至少,曾经是吧。

高二文理分班,班主任老程指了指李子龙身边的空位,对我语重心长道:“管好自己的同时,也要照顾一下暂时落后的同学。这是对你的考验,不要让我失望。”

说实话,刚开始其实我是拒绝的。因为,你不能让我去跟他坐,我就马上去坐,我要好好想一下。

这个李子龙,长得高高瘦瘦,好动、话多、爱撩,爱好是体育、打游戏和漂亮女生。而我呢,就有点儿内向了,平日里懒得说话懒得动,喜欢读书、看电影和涂涂画画。(是不是觉得和现在的我有着天壤之别?没错。这是后话,择日再表。)在那个时候,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我俩都不可能发展成为朋友。然而交谈不过三句半,才能省下时间各忙各的。而且座位在教室最后一排,还算清静。

我便对老班说:“行嘞,就这么着吧。”

如此这般,我跟李子龙,就互相成为“同桌的你”。

语文课上,他用手肘捅我:“我觉得姚老师最近可能谈恋爱了。”我皱眉:“干吗?关你什么事?”李子龙把嘴巴凑到我耳边:“因为她最近特别爱打扮。女人一变骚,必定有蹊跷。”我一口喷出来:“去你的……”

地理课上,董老师秋裤提太高,腰上露出来好大一截,在衬衣外密密匝匝围成一道箍。于是整堂课,全班同学都强忍笑意,无心听讲。董老师并不自知,晃晃悠悠到教室后排。李子龙突然起立,双手提住老师的裤腰,帮他把秋裤往下面塞了塞,嘴裏还犯嘀咕:“都多大个人了,衣服都不会穿。真是太让人操心了……”全班爆笑到失禁。

自习课上,他又给我整幺蛾子:“喂,你觉得我们班哪个妞比较正?”我想了想:“王喜琴吧?还可以。”他低低一吼:“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她简直美得一匹。”然后又瞪了我一眼:“你自己在心裏琢磨琢磨就行了,可不能跟我抢啊!”我翻他一记白眼:“嘁,白痴。怎么可能?要追早追了。”

活动课上,他把课桌一推:“走,跟我去打篮球。”我头都没抬:“不去,我要看书。”这厮又趴在我耳边“咝咝”吹气:“再不动一动,你不出二十岁就该谢顶驼背前列腺增生了。”吓得我一下子弹起来,连滚带爬冲向篮球场。

事实证明,他邀我一起参与运动,完全不是为了让我强身健体,不过是拉我充当人肉背景,来见证他的无敌人气。

只要他在打球,篮球场四周必被迷妹迷弟围到水泄不通。我在上头跑了不到十分钟就累得败下阵来,在场边的脑残粉队伍中随波逐流,被吵得头晕目眩。一抬头,又看见李子龙一个三分远射,然后跟我耀武扬威地比个V。

我知道李子龙喜欢王喜琴,是因为那天打完球后,李子龙喜滋滋地来跟我献宝:“小楠楠,大龙哥打起球来是不是玉树临风身手矫捷帅到惊天地泣鬼神?”

我面带微笑:“成语用得这么溜,为什么作文总是不及格?”

李子龙一把捉住我的手:“好哥们儿,好兄弟,能不能求你件事?下次我打球的时候,你能不能把王喜琴也带过来?”

“噗……”我吓得大笑,“这个小矮子,竟然也会打篮球?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你别闹!”李子龙正色道,“我就搞不懂了,全班女生,没几个不喜欢看我打篮球的,偏偏这个王喜琴,从没来给我加油打气过!不行,一定要让她见识一下我的魅力!我相信,只要她看到我在篮球场上的飒爽英姿,一定会被我迷得五迷三道……”

“你都在乱用什么成语啊……”我眉峰一凛,“不行!”

“啊啊啊啊啊……”李子龙哭天抢地,肝肠寸断。

(以上对话,为《成语应该这么用》示范实例。)

李子龙之所以会来找我纠缠不休,大概、可能、也许是因为……我从生下来那天开始,就认识了他的女神,王喜琴。

讲真,我不觉得这妮子有什么过人之处。小个子、白皮肤、大眼睛,梳童花头,穿Oversize衞衣,普通到随便丢进人海里,连个水花都不打就倏忽不见。我们两家一墙之隔,从小青梅竹马。而之所以关系好,也是因为性格投契,同属于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想不通的是,男生这副模样,就是宅男、 包、毫无存在感。而女生呢?却被称赞文静、神秘,是高冷女神。

说来也怪,从幼儿园开始,便有各路男生不断骚扰,企图通过我来染指王喜琴。往往在白蹭对方一顿烧烤大餐以后,我便两手一摊假扮无辜:“啊?王喜琴?当然认识啊,她是我女朋友呀!”

即便心痛到无法呼吸,对方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然后把啤酒往我面前一推:“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替我好好照顾她吧!好兄弟,一口闷!”

我问王喜琴:“你到底喜欢啥样的呀?为什么从来不肯跟他们约会?还老拿我当挡箭牌,也不见你请我吃饭。”

王喜琴说:“无聊,要去你去。”

没想到这一次,我对她说:“李子龙喊你下午去看他打球。”

她竟然头也不抬:“哦,好啊。”

在那个年代,如果有男生喜欢某个女孩,一般只会有两种表现。

要不就是面红耳赤浑身发抖,支支吾吾开不了口;要不就是得意扬扬神气活现,自信爆棚无比嘚瑟。很不幸,李子龙天生属于前面那种。

那天下午,我陪王喜琴溜达到篮球场边,拨开喧嚣人潮,轻易地发现了球场中央那枚耀眼的少年。

那个时候,傍晚西斜的光线在他跳跃的身形上镀了一层金黄色光芒。满载活力的少年,仿似阿波罗王子般潇洒勇敢,正带领着自己的战队冲向胜利的彼岸。

与此同时,运球上篮的李子龙一个转身,同样发现了正在场边观战的我……和王喜琴。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

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篮球骨碌碌很快滚远,他挣扎着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却为时已晚。对方队伍瞬间占据主动权,运球、包抄、上篮,Bingo!一分又一分,牢牢地将比赛节奏掌控在自己手里。

而刚刚那一跤,仿佛摔尽了李子龙所有的能量和运气。在那天后来的比赛中,他打得心不在焉,水准尽失,勉勉强强支撑到比赛结束。

和对手的得分相差甚远。李子龙所在的队伍,输得彻彻底底。

比赛终了,人群四下退散,空气中弥散着不满的叹息和不解的私语。

李子龙垂头丧气地走向我们,讪讪地打了个招呼:“嗨,今天……我没发挥好。让你们见笑了。”

王喜琴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递给他一瓶红牛饮料。

李子龙愣了一下,然后讷讷接住,怔了好半天。

突然,“哇”的一声,李子龙哭得稀里哗啦,悲痛欲绝。

王喜琴踮起脚,用她娇小柔软的身体拥抱李子龙,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脊背,就像在安抚一个丢了玩具、伤心欲绝的孩子。

他们应该就这样在一起了吧。

我以为。

Class Party

考虑到大家的层次和消费方式不同,同学会设在城中某家自助茶馆。人均八十八元茶资尚属中档,却也包含了数十种茶水点心水果主食。伴随着袅袅浮泛的江南丝竹,大家久别重逢,相聊甚欢。虽然在寥寥数年光阴的腐蚀下,男同学的身材早已走了样,而女生们也开始拉垮下了脸颊。

就和当年一样,李子龙一如既往地处于话题中心。

“李总啊,最近在哪儿发财呢?把我们这些老同学,都给忘了吧?”

“哪里哪里,瞎混瞎混。”

李子龙显然无心恋战,诚意欠缺地跟大家潦草打屁,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个不休。

我当然知道他在惦记着谁。

人啊,得不到的就总是心心念念,任时光怎么都冲不淡执念。

“哎哟哟,都说时间不饶人,只有你还是不输当年的绝代佳人。”一听到如此高亢夸张的大嗓门,就知道是以前的语文课代表张慧珠在自以为是地卖弄才情。

沿着声音看过去,李子龙眼睛都直了。

从幽静走廊深处走出来的,正是多年来在他心头徘徊不散的那个女孩,王喜琴。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王喜琴自然也不例外。身型一如既往地瘦削,脊背却已经有些佝偻。她将清纯妹妹头烫卷、染黄,用五颜六色的妆容覆盖时间岁月留下的斑驳伤痕。服饰也换成了时下最流行的快时尚款式,时髦且廉价。她走过来跟同窗寒暄,艳红嘴角带着一抹职业又套路的微笑。

我迎上前:“喜琴,好久不见。”

“是呀,你去外地上大学以后,我们就很少有机会碰到了。再加上后来我们都搬了家,这么一算,真的是好多年没机会聚一下了。”然后,她粲然一笑。

这笑容我无比熟悉。眼前站立着的,仿佛仍是那个十七岁时,心无烦忧的纯白少女。

“嗨,王喜琴,你……还记得我吧?”自我身后传出来这一声哆哆嗦嗦的招呼。

回过头,只见一米八几的李子龙含胸瑟缩,面红耳赤,眼神四下游离,一边还在不安地挠着脑袋,活像个犯了过错、不知所措的中学生。

“扑哧”一声,王喜琴爽朗地笑出声:“怎么可能忘了呢!李子龙,你可是第一个在大庭广众下,说要睡我的男生啊。”

同学们一下子就爆了,有人疯狂大笑,有人猛拍桌子,有人大声鼓掌,大部分同学都在拼命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别别别别呀……”身经百战的李子龙窘得恨不能土遁离去,“你们可真是能瞎胡闹啊,被人家老公知道了可多不好!”

“老公?”王喜琴笑得更加狂浪,连眼泪都出来了,“李子龙你真是太好玩了!我离婚都五年了,哪儿来的老公呀?”

见当事人都如此无谓,一众同学便越发放肆起来,怪腔怪调不绝于耳。

“好了好了,别再闹了,不然你们的班草李子龙同学,就该害羞得逃跑啦!”王喜琴热情地招呼大家,“我这儿店小人少,招呼不周,请同学们今天一定要吃好喝好聊好啊!”

张慧珠举杯:“来,以茶代酒,感谢王美人儿慷慨请客!”

包括李子龙在内,很多同学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今天同学会所在的这间“南方茶人”,老板娘正是王喜琴。而且她执意承担聚会的所有费用,不愿收取分毫茶资。

“都那么多年了,老同学聚会还要AA分摊,这情分也太凉薄了。”王喜琴如是说。

“大家先聊,我那边还有几桌客人要招呼下,一会儿就回来跟大家叙旧。”王喜琴转身离开,颇有交际花风范。

“看来她现在过得还不错嘛,估计从前夫那儿捞到了不少好处。”名叫韩珏的这个女生,以前读书时就出了名的爱嚼舌根。

“打肿脸充胖子,强撑的吧。”另一个叫马莹莹的女生,高中时还算是喜琴的好闺密,“她的事儿我可清楚得很呢。刚生完儿子,人还在坐月子,老公就把别的女人肚子给弄大了,闹到家里来,你说惨不惨?”

“……”

或许真是滚滚红尘为青春蒙上了一层灰,虽然能明白“谁人不说人,谁人不被说”就是成人世界里颠扑不破的真理,但还是在心底,轻轻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没跟我说?”沉默良久,李子龙面色阴沉,轻声问我。

“呃……你是说喜琴离婚的事情?”我摇摇头,“又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必要特地跟你说呢?况且那时候你人在国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是啊,就算是白衣飘飘的少年时代,你们都没能十指紧扣倾心相爱。而现如今,各自拖曳着千疮百孔的躯体,又怎么可能舞蹈出清新脱俗的段落?

他粗重地叹了口气:“我去外面抽根烟。”

Melody Wong

王喜琴喜欢过李子龙吗?

我想,应该有过吧。

至少,从不会跟我聊男生的王喜琴,有一阵子总爱向我问东问西。当然,话题的内容,全都关于李子龙。

“你觉得李子龙这个人怎么样啊?”假装漫不经心的口吻。

“他?得了吧,不靠谱一家伙,满嘴跑火车。”我如实分享内心感受。

“可能性格就那样吧,人的本质应该不坏。”王喜琴竟然企图替他辩解。

“本质?呵呵。你跟他认识十几年吗?对他很了解吗?”不知为什么,我的胸中竟然升起一股无名愠怒。

“不算了解。不过从一些小事情里,应该多少都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吧。”王喜琴淡淡地说道。

那天傍晚,王喜琴背起书包,准备回家。一出校门,便是个极其繁忙的四岔路口。下班高峰车流如梭,小摊小贩占道经营,汹涌人潮走走停停,道路异常拥堵缭乱。

只见一位女士,有些手足无措地呆立在马路边侧。即便在她前方亮起绿灯,依然有车辆穿梭不休,四下潜伏着重重危险。正当她彷徨无助之际,有一枚高瘦少年,他将单车停在路边,然后上前牵住女士的右手,领着她缓缓穿过马路。

他转身回来的时候,夕阳在他周身遍洒金灿光线,虽然因过曝而虚化,她仍然认得出他弯成新月的眉眼,是那么温柔好看。

那一刻,她的心狠狠地软了一下。

“这有什么,我不是跟你说李子龙这个人很色的嘛,他肯定是想要占人家便宜。”我不屑地说,“那个女的,绝对还算是稍有些姿色。”

“那是个,头发斑白的老太太。”王喜琴的声音依然平淡如水,却透露出丝丝点点的骄傲。

“哦。”我窘得面红耳赤,却仍旧不愿服输,“你不信我的话是吧?反正以我对他的了解,这家伙又色又痞,简直就是个不良少年。王喜琴,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儿!”

王喜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点点头:“嗯,知道了。不过……他打篮球的样子,真的很帅很好看啊。”

“哼。”我从鼻腔里挤出一声不屑,这个话题就此终结。

你们女生啊,终究还是只会在意皮囊的肤浅货色。

所以我说,王喜琴应该是喜欢李子龙的吧。

一个高大帅气,开朗阳光,一个小鸟依人,安静文秀。脑海中想象一下,这俩人站在一起的姿态,便足够柔软美好。

可是为什么,我的左边胸腔,会那么轻轻地,轻轻地抽搐一下?

可自从那日篮球场一战后,两人竟然没了下文。

王喜琴问我:“李子龙到底怎么说?”

我不解:“什么怎么说?”

王喜琴急了:“关于我啊,他什么都没说?”

我摇头:“没有。”

她叹息:“我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

我看向她:“你在说啥?”

她扭过头:“没什么,算了吧……”

我问李子龙:“你到底怎么说?”

李子龙叹气:“唉……”

我补充一句:“王喜琴喜欢你。”

他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可我那天,实在是太丢脸了……”

我摇头道:“王喜琴不会喜欢这种整天叽叽歪歪的窝囊废。”

他仿佛找到了救星:“那我应该怎么办?”

我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傻?想追她想泡她想睡她,就直接去跟她说啊!拿出你最大限度的男子汉气概!别磨磨叽叽的!”

“好!”李子龙一声低吟,站起身来。

那是高中二年级的初夏时节,万物生机勃发,葱郁一片。

脸上冒了好几粒青春痘的李子龙,他努力透支掉青春期里的所有勇气,几步走到王喜琴面前。

“王喜琴……”

“嗯?”

“王喜琴,我想跟你睡。”

“你去死吧。”

从牙缝中挤出这声诅咒,王喜琴一扬手,狠狠给了李子龙一个巴掌,然后捂住脸颊冲出教室。李子龙呆若木鸡、伫立原地,仿佛整个世界崩坏毁灭。

他用右手来回摩挲那半边红肿膨胀起来的脸颊,讷讷自语:“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人啊,真的是很恶心的物种。

有时候明明就不是自己想要的,却也绝不心甘情愿,拱手让人。

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不是吗?

Begin Again?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我们,可真是傻得直冒泡啊……”李子龙“咕咚”灌下一杯红酒。

深陷对面沙发里的王喜琴,更是笑得“咯咯”直响,双颊两酡绯红,眼神忽而涣散,忽而闪烁。

结束了下午的同学会,意犹未尽的几个人,转战“良宵”酒吧,继续下一pa。

“话说那个时候啊,全班同学都以为你们俩会在一起的。”张慧珠举起一支啤酒跟大家碰了一下,“So……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王喜琴晃动着手里的红酒杯,“应该就是……什么都没发生吧……”

“咱们中国人都相信‘缘分’这玩意儿是不是?”她若有所思地说,“可是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事,能够仰赖缘分的加持呢?在大多数的故事里,所谓缘分,也只能给你一个开头,并不能让你一眼就看到结局吧……”

因为这意味深长的感慨,酒局瞬间陷入难以言说的气氛之中。大家各自把玩着手中杯盏,缄默不语,可是又纷纷想起了因为“缘分”而彼此错过的那些年?

“哎哟,怎么当了几年老板娘,连说话都变得这么深沉了!大家喝酒喝酒!”张慧珠打破沉默。

哪里还需要什么邀约,大家自行举杯,一饮而尽。

夜凉如水,冷风醍醐灌顶,让人清醒。

“来一支?我从伦敦带回来的。”李子龙递给我一支万宝路,“英国烟死贵死贵的,我平时都舍不得抽。”

“舍不得?别开玩笑了好吗,李总……”我揶揄他,“做国际贸易大生意,抽不起区区一支万宝路?那我们就要去捡垃圾了好吗!”

“什么国际贸易,呵呵,明明就是倒买倒卖的二道贩子。”他长吁一口气,白色烟雾缭绕,“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你说你这个人,在大作家大主播面前,还转什么文,也不怕被人笑话。”身后传来王喜琴的声音,清脆得好像秋田里的风铃,“不跟大家喝酒,你俩躲在外头咬什么耳朵呀?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不是我说,上学时,就有同学怀疑你俩关系不一般了啊。”

我差点儿被自己吸进去的烟给呛死:“王喜琴,你这就过分了啊。别人不知道,你竟然还会怀疑?”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哦!”王喜琴挤进我俩中间,双手一边揽一个,“都多少年没联络了,谁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谁知道你们俩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我笑着摇头,一转身却发现,旁边的李子龙站得身体都僵直了。

“喂,不是吧,你不要吓人啊!”我伸手推了推身旁的李子龙。

他的脸色却依然如秋风般认真冷峻:“有些东西可能变了,而有些东西,是怎么都不会变的!”

我吐了吐舌头:“那就让你们这两位大哲学家好好切磋一会儿吧,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我转身回“良宵”,留下这两个久别重逢的家伙,在夜色中站成静默无言的树。

“不是个个都喝得七荤八素了吗,怎么还这么严肃?”我嘟囔一声,“这些成年人啊,总是翻来覆去想那么多,可真是没劲啊。”

或许总有些什么——

在破碎后,断裂后,失散后……

却还能在某个时刻,因为一些原因,重新聚合,联结,复苏。

无比完美,一如最初。

To Be Continued...

“怎么样?睡了没?”一早醒来,我就连忙给李子龙打电话。

“睡你妹啊睡!”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竟然中气十足,“老子在机场呢,一会儿飞广州去看家具样品了。”

等等等等,不对啊。缱绻消磨一整夜,此刻不正应该萎靡不振好睡眠?这么早去机场?去打飞机啊你!

“咦?可是,莫非,难道……你们昨天晚上没有约?”我诧异极了,完全不像是这小子的风格啊!

“没有啊,你们散了以后,我就打了个车送她回家,然后……”他话锋一转,“你小子,问这么多干吗?有何居心?”

“居心你妹啊!我为了你,费尽心思千辛万苦组了这场同学会,你也太不珍惜我的心血了!”我像机关枪一样“嗒嗒”喷射,“你这家伙,不是高中时就想睡人家嘛!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酒也喝了,会也约了,大家谁不是身经百战的成年人,还扭捏害羞个什么劲儿?打个炮有那么难吗……”

李子龙竟然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你小子,还记得这么清楚!但你真误会我了,我那时说想睡她,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此睡非彼睡啊哈哈哈哈……”

“误会你个死人头。”我愤愤然,挂断他的电话。

实在是想不通,于是我又一个电话打给王喜琴:“你们昨晚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发生?发生什么?”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倒是疲惫不堪,“女人年纪大了,就不能熬夜了。宿醉什么的,真是太难受了……”

“不是你跟我说,自己一直放不下李子龙,很想跟他再见一面的吗?”我简直要被这两个白痴给气死了,“因为想补偿你们,我前前后后忙了半个月,就为了组这个局!我这又是何苦呢?”

“补偿我们?”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对啊,我确实想见他啊,这不是也见成了嘛……”

“你……”竟然让我无言以对。

“哦,对,谢谢你啊,雅楠。”王喜琴的道谢听起来很真挚,“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愿了。嗯,谢谢你。”

“不要说得你好像要死了一样!就这样吧,再见!”我悻悻然挂掉电话。

简直气到爆炸。

我打开手机,看见微信里李子龙发给我的一段留言。

雅楠:我至今仍然怀念少年时代的单纯直接,喜欢就会脸红,拒绝就会推开。说想和谁一起睡,其实也只是想要抱着对方,用彼此的体温共同对抗漫漫长夜。对于王喜琴,其实至今我仍然尚未忘怀,想看她笑,想照顾她,想在每一个寒凉或炎热的夜晚,拥着她看漫天星辰。然后,我们聊着天,脑袋挨着脑袋,一起进入梦乡。无论过多少年,不管我们还是不是那个心无旁骛的单纯少年,这心愿都从来没变过。为此,我愿意继续等待下去。我要飞了,回来再聚。子龙。

我去,这又算什么?

人生海海,日新月异。

恋爱如简餐速战速决,造爱如煮面方便简单。

谁不讲究战术攻略,谁又不想最快获得最大利益?

谁又会愿意用夜以继日的想念,去酝酿一段水到渠成的运气?

很不幸,李子龙和王喜琴,你们俩,当真是慢热得可以。

2016年夏天,我听见诗人夏宇写给杨丞琳的那首新歌——《想睡的恋人噢》。

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关于李子龙的那些旧事,好像突然就有点儿明白他了。

想睡的恋人噢

在你们自己的睡袋里头

那么地爱啊 又那么地困噢

那样纯洁的睡意啊 还有轻轻地接吻

睡着后暂时的别离已经让你们梦见

已经让你们开始想念

有人还是各种无动于衷吗

有人还在各种假装不懂吗

明白吗我们爱 我们就在裏面

明白吗我们不爱 我们就在外面

想和某个人一起“睡”,或许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能令你放松、安静、自在。他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却又不会给你带来任何不适和阻碍。

因此,有时候我们想和一个人“做”,却未必能放心和他一起“睡”。

你呢?有没有找到那个,让你愿意夜夜与之厮守,日日不嫌烦腻的人?

你想与他十指紧扣,彼此依偎,安心又深沉地好好睡一觉。

一直睡到地老天荒,生命尽头。

这个人,你等了多久?

你又会愿意用余生的多少光阴,继续等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