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就这样子跳下去呢？
我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们现在离洪都拉平原，不过一箭之地，如果运气够好……
不、不可能。
这可是沾水就沉的幽暗大沼地啊！
更关键的是……我根本不会游泳啊……
就在我脑中不断做着激烈思想斗争的时候，蔷薇忽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啊！夜昕哥哥——”
耳边同时响起了水花飞溅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船上居然已经没有了夜昕的踪影，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昕哥哥跳下去了！”蔷薇带着哭音喊道。
不——
我顾不上船的摇晃，扑到了船边，竟然看不到夜昕的影子。
“夜昕！夜昕你在哪里？夜昕你回答我啊！”
我趴在船边，朝着一团漆黑的水面，大声喊着夜昕的名字。
“夜昕哥哥，是自己跳下去的，呜呜呜。”蔷薇哭着在那边说道。
我脸色苍白，一下子跌坐回了船板上：夜昕为什么要自己跳下去，难道他跟我想的一样，想要自己游到岸边去？
想到这裏，我又拼命爬到了船边，却看到夜昕正在船舷的外侧，用力扶着船身。
“夜昕，你怎么不游走？”我惊喜万分，又给他指了指陆地的方向，“洪都拉平原在那边！夜昕你快走。”
夜昕只是抬起头来，看着我弯了弯嘴角：“你坐好。”
那笑容如此坦然，我却一时间有些纳闷了。
船身忽然朝着沼地边缘的方向，猛地窜出去了一点，渐渐脱离了水底的那股拉力，顺利朝着洪都拉平原的方向驶去。
我忽然明白，那是夜昕在用他的力量，从水里推动着船。
可是同时，我清楚地看到，夜昕的身体往下沉了一截。他的水性一直很好，除非是被什么缠住，否则根本不可能沉下去！
幽暗大沼地的水，哪怕沾上一点，都会让身体变得比铅块还沉。
没有任何人，能够落进水里，还不沉没。
即使是一片轻鹅毛，也会沉入水中。
……
所有关于幽暗大沼地的传说，在这一刻，都清晰地在我耳边盘旋着。
我宁愿刚才跳下去的那个傻瓜，是我自己。
一刹那，我什么都明白了——夜昕想用自己的生命，给我们换一点时间，好让我们能够活着离开这片可怕的幽暗大沼地。
我发疯一般扑回到船边，朝着水里的夜昕，拼命伸出手去：“夜昕你这个傻瓜，你抓住我的手！你抓住我的手啊，我要把你拉上来！”
夜昕看着我，摇了摇头，却只是说：“萝拉，你不要哭。”
他看着我微笑，灰色的眼眸，亮得仿佛要烧起来。
“夜昕，你这个笨蛋！傻瓜！”
我的眼泪，像是脱缰的野马，一下子再也控制不住了。
“萝拉，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陪你去龙神之都了……”夜昕一边说，一边用力推动着船身，努力把我们推向陆地的方向。
“不行、不行，你答应过我，永远都陪着我。没有你，我什么都干不成！”我拼命摇着头，伸手想要够到他的胳膊，却发现他在一点一点地离我远去。
“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萝拉……很多事情，我不希望你知道……”夜昕身体在慢慢下沉，虽然他已经很努力地划动着水。
“怎么会？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你在我的身边照顾着我！我不管，夜昕你快点上来……我不能没有你的！”
我拼命摇头：不管我闯多大的祸，都有他帮我扛着。这样子的夜昕，如果还说他对我不够好，那么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
夜昕却无奈地笑着：“以后……你要学会照顾自己了……”
船身又晃了一下，夜昕像是被水呛到了。
我知道再这样下去，等我们到达岸边之前，夜昕早就被淹没了。
我扭头对船头的夏取大喊：“帮帮我，夜昕不能沉下去的！”
夏取听到了我和蔷薇的哭泣声，知道夜昕做了什么，但他只是一下接一下，像是豁出了全身的力气，不停划着船。
我不敢相信，他竟然不来帮我？
蔷薇不知什么时候，捡起了夜昕的船桨，也用力划着。
我没有时间去跟夏取争吵，只好拉住一旁的蔷薇：“蔷薇，你帮帮我，帮帮我啊……”
蔷薇的脸色苍白，却只是哀伤地看了我一眼，又埋头拼命去划船。
“你们为什么都不帮我？”
我彻底懵住了。
难道这就是我之前所坚信的友谊吗？
夜昕就要死在他们的面前，可是他们竟然无动于衷？
夜昕的声音，忽然从那边低低传了过来：“别……别影响他们，如果船不能赶在我沉下去之前到达陆地，我的努力……就白费了……”
原来如此。
我捂住脸，绝望地跌坐在船板上。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仿佛都被抽空。
全能的圣光之神啊，您能否听到我此刻的哀求？
如果我知道这一次去龙神之都，需要用夜昕的生命作为代价，那么我宁可抛弃所有，都不会做出如此愚昧的抉择！
“不要，不要啊……该死的守护龙、该死的龙神之都、该死的王位和权力……哥哥不会在乎，我也不在乎……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啊！”
我爬回船边，看着夜昕渐渐被水埋住的脸，哭得歇斯底里。
“还差一点点，我们就能彻底脱离沼泽的范围了！”夏取在船头大声喊道。
我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我只是看着夜昕渐渐沉没到水里的脸，下巴、嘴唇……
“萝拉，对不起……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夜昕似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让自己的脸仰到极致，说出这句话来。
他扶在船边的手，慢慢松开了。
船身脱离了沼泽漩涡的控制，慢慢朝着另一个方向滑开。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指尖却离他越来越远。
夜昕的脸，静静埋入了水中。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只是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全都藏在这一眼之中了。
“夜昕——”
这一瞬间，仿佛有一生那么长，而夜昕仿佛从我的记忆之河里抽身而退，迅速地剥离出了我的世界。
我的心，疼得像是被人装进一个满是荆棘的罐子里，飞快摇动着——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我为什么会这么傻？
他的眼神、他的行为和他的一切，都无时无刻不在传达一个信息给我，他，爱着我。
为什么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会让人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有那个你深爱的人，才会给你啊！
蔷薇曾问我：姐姐，夜昕是你的什么？
我闭了闭眼睛。
在我失去他的前一刻，我才知道答案。
“夜昕、夜昕，你不能死……你听我说，我爱你，我爱你啊！”我大声喊着，像是要把所有的爱意，都由着这嘶喊声，传递过去。
可是，夜昕已经听不到了。
就在一瞬间前，水已经没过了他的头顶。
那双灰色的烟水晶一般明亮的眼睛，我再也看不到了。
“不——”
即使是死亡，也不该叫我们分开。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了船舷，探出了整个身体，将头朝着夜昕刚刚沉没的水面，不顾一切地埋了下去。
水没过我脸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一种透骨的冰寒，迅速蹿遍了我的全身——我怎么能让我爱的人，一个人留在这么冰冷的水里？
我猛地睁开眼，很快就发现了夜昕的脸。我的一只手，同时探入水里，用力搂住了夜昕的脖子。
夜昕，我不要让你孤独地死去，就算是地狱，我也会陪着你。
我凑过去，用自己的嘴唇，狠狠吻住了他！
夜昕的眼睛猛地睁大，他完全不敢相信，我居然会做出这样子的举动来。他试着抬手去推我，可是我却搂得更紧了。
我一边吻着他，一边把空气送了过去。
幽暗大沼地的水，果然诡异又阴寒，不过是短短的几秒钟，我感觉自己已经快要从船上掉进水里了。
肺里空气已经不多，可是既然这一刻我还跟夜昕在一起，那么即使下一刻我马上就被拖进水底，只要我的身边还有夜昕，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后悔的。
原来比起任何东西，只有夜昕是对我最重要的。
我在水里笑着朝夜昕眨了眨眼睛。
我的脚再也勾不住船舷，原本支撑着自己的力量一消失，下一刻我就该跟夜昕一样，完全掉进这寒冷的水里了。
我等待着身体完全落入水中的那一瞬——
如同小时候我悄悄爬到宫里的月桂树上，夜昕站在树下哄了我下来，我纵身跳进他怀中的那一刻……
水底下方的夜昕，像是看懂了我的表情，微微张开了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