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第六 我们在一起,好吗?

正文卷

前两年认识了一帮狐朋狗友,个个能吃会喝,喝醉了吓死人。大家都是苦逼上班族,下班晚,聚会经常都在深夜。选了个离谁都不远的地方当据点,一家铜锅涮肉,雍和宫附近、四环边上,后头是着名的五道营。

五六个人,人齐了差不多十点,一直喝到十二点饭店打烊,我们七荤八素地出来。这时候酒意也上来了,大家一起跑到路边,弯腰,一个拍一个的背,高喊“一、二、三!”。

然后哗啦啦吐一地。

这群人里头,不会吐的只有孙周和简婕。孙周是因为不会喝酒。他戴副眼镜,腼腆,还口吃,说话非常不利索,我们喝高了就撺掇他加菜,他一招手,“服、服务员!来一、一、一……份羊肉!”

服务员傻了:“几份羊肉?”

简婕也不喝酒。她要照顾程大葫芦,程大葫芦是她男朋友。

本来我们和简婕认识得更早,聚会也是她提出来的。这姑娘大大咧咧,三瓶啤酒下去,嗓门能穿透天花板。涮肉店里不乏一些喝了酒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有次我们后头有一桌,听到孙周吭吭哧哧地和我们说话,偷偷指指点点,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我们还没发作,简婕蹭一下站起来,一盘毛肚就扔了过去。

“笑你妈逼呢笑!”她怒吼。

那桌人被毛肚砸了一身,拍着桌子要闹事儿,我们这桌呼啦啦站起来五个人,个个虎背熊腰,有两个还有纹身。

我也站起来了,虽然我体重才一百出头,是凑数的。

对面默默地又坐下了。

简婕还不罢休,搂着孙周的肩膀说:“别怕!大声说话!谁敢笑你,我弄死丫的!”

孙周红着脸拼命点头。

后来再聚会,简婕带了一个人,很羞涩地和我们说,这是我男朋友,程大葫芦。

我们一惊,看看简婕一脸小鸟依人的笑容,心说女汉子也被降服了。

她好像真的被降服了。程大葫芦和我们喝酒,简婕不喝,坐在一边给程大葫芦涮肉,肉涮好,拿豆腐乳、韭花和香菜调一碗麻酱,沾一沾,放在程大葫芦盘子里。

这个温柔体贴的架势,看得我们羡慕不已。

当然,平时她还保留着一贯的作风,喜欢穿马靴,手上戴好几个复古戒指,笑起来很开朗。开车出门,旁边车强行变道,她冲下来骂得人狗血淋头。对了,她也养宠物,不过养的不是猫猫狗狗,而是……蜘蛛、蜥蜴和蚕。

我们去她家看过一次。她和父母住一起,三居室大房子,一间屋子专门被她清理出来,摆了两个大玻璃缸,里头各有一条蜥蜴,吐着信子慢慢地爬。

简婕招呼我们往里走。我们谁也不敢,连程大葫芦都死死扒着门边,盯着那两只蜥蜴一动不动。最后还是孙周挺了挺胸,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刚往里走两步,他一低头,“啊啊啊!”一声惨叫,手脚并用逃了回来。

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只黑漆漆的大蜘蛛趴在屋子正中央。

“哎哟没事儿,”简婕推开我们,过去把蜘蛛拿在手上。“它可乖了,没毒,不咬人。”

话是这么说,还是没人敢动。简婕扔给我们一个鄙夷的眼神,手抚摸着蜘蛛的背。我看了一眼,蜘蛛有我手掌那么大,腿毛绒绒的,背上一道耀眼的红色,看起来很威武。

……也很可怕。

那之后,说什么我们也不去简婕家了,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意。

再之后,过两个月,说不清是第几次聚会。程大葫芦来了,简婕没来。我们没当回事儿,也没问,谁还没个忙的时候啊。

吃完喝完,站起来结账,突然饭馆门开了,简婕裹着风冲进屋子。

“程大葫芦!”一进门就一声大喊,震住了全饭馆的人。

简婕站在门口,咬了下嘴唇,直直走到程大葫芦面前。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程大葫芦看着她,不说话。

“我不发现你就不说?”简婕声音发颤,又说,“所以那些什么只会喜欢我一个人、别的女的瞧都不瞧一眼、出轨天打五雷轰——都他妈放屁是吧?”

程大葫芦还是不说话。

“也行。”简婕说,“那就这儿吧,你当着大家的面,说,你背着我,找了一个新女朋友。”

“说啊!”她喊。孙周在我旁边一哆嗦。

“不用我说了吧?”程大葫芦反而坦然了,面色平静地说,“反正你也知道了,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了。”

“没别的,”他笑笑,又说,“不是你不好,我就是想找一个正常一点儿的女孩。”

简婕冷笑:“好啊,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正常。”

程大葫芦仍然平静地看着她,说:“至少,她不养蜘蛛。”

简婕愣了,随即眼睛睁大,紧紧盯着程大葫芦,直到两个人的脸距离还不到一公分。

“我操你大爷!”她喊。

她摔门而出。这突如其来的剧情把我们都看傻了,一时间没人做出任何反应。

紧接着,隔壁一张桌子,一个男的说:“嘿,这女的,脾气够大的啊。”

声音不大,可我听见了。我一转身,随手从柜台上抄起一瓶啤酒。

最后这瓶酒也没砸到谁头上,孙周死死按住了我。

这么一闹,程大葫芦再没和任何人联系,简婕也消失了。事出突然,但后来仔细想想,也差不多能明白个大概。简婕不发话,聚会自动取消,只有孙周隔三差五给我发微信,问我有没有简婕的消息。

我说我也没有。她不接我电话。

孙周不死心。他默默建了个群,只有我、他和简婕三个人。

“出来吃饭啊!”孙周在群里喊。

简婕不回应。这样喊了三天,第四天晚上,她突然回了条信息。

十点,老地方。她写。

我和孙周赶紧打车过去。

简婕已经到了。她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边,面前放着一瓶小二,倒一杯,干掉,再倒一杯,又干掉。铜锅里,水冒着泡,没煮东西。

我过去把酒瓶拿走,仰起头,咕咚咚把剩下的酒喝光。孙周吓了一跳。

简婕的眼神像是要把我活活瞪死。“你什么意思?”她问。

我拉着孙周慢慢坐下。“简婕啊,”我说,“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简婕愣了愣。“人死了,钱没花完?”她问。

“是喜欢上一个大傻逼。”我说,然后继续问,“你知道世界上最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这回简婕没说话。

“是明明知道他是个大傻逼,还他妈放不下。”我又说。

孙周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没理他。简婕听着,沉默片刻。“对!”她忽然喊,“我就是放不下!不行吗?我就傻逼了,怎么了?!”

我自顾自点菜,不出声。一会儿,羊肉片、肥牛、虾滑、百叶……七八个盘子上来,我招呼孙周涮肉吃,把简婕当空气。

简婕始终没动筷子。肉熟了,我夹了一块儿,她又开口。

“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她问。

我和孙周对视一眼。“不是。”我说。

“不、不是!”孙周说。

“不用安慰我。”简婕摇摇头,又说,“正常的人,一般不会养蜘蛛和蜥蜴吧?”

我想说正常人可能也不会养蚕,但还是一拍桌子:“怎么不会!我们也想养啊!”

孙周附和着连连点头。

“那你们养一个我看看。”简婕说。

我们俩都闭上了嘴。

简婕又冷笑:“对吧?你们一个个都一样的,口是心非,嘴上说没事儿,心裏还不是害怕?嘴上说就喜欢你这独特的性格,心裏还不是想找一个见了虫子就往后躲的?说句实话有那么难吗?我是挺好骗,就活该被耍是吧?活该听不到一句真话是吧?”

“说谁不会说啊!”她大喊,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我和孙周手足无措。简婕袖子遮着脸,肩膀一抖一抖,我能看到泪珠从她脸上流下去,砸到桌子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哭。

孙周犹豫半晌,猛然从我面前拿走那个酒瓶,往嘴裏倒了剩下的几滴酒,接着挺直胸脯,说:“他、他是混、混蛋,你能找、找到一个……更好的。”

简婕放下胳膊。“更好的?谁?你啊?”她睁着通红的眼睛说。

孙周脸红了。“不是,我、我……”他说不出话。

简婕看着他,有点儿哭笑不得。“算了,吃饭吧。”她吸吸鼻子,说。

孙周还想继续。“真的,”他说,“好、好男人多、多得是,你……”

“吃饭!”简婕打断他。

柜台突然传出一声嗤笑。老板站在后头,看戏一样看我们。

“你、你看什、什么看!”孙周居然硬气了一把。

老板乐了。“小伙子口吃啊?”他问。

“你、你管呢!”孙周瞪眼。

老板耸耸肩。“我可管不了。”他说,“你们仨倒是有点儿意思。这样吧,咱俩赌一把,你说,服务员再来三瓶啤酒,完整地说出来,这顿饭我就请你们。”

……靠,老板你闲的吧?!

简婕变了脸色,正要起身,孙周拦住了她。

他嘴哆哆嗦嗦的,像是千言无语说不出口,看着都快憋死了,突然间一声大吼——

“服务员来三瓶啤酒我就结巴怎么了拿口吃的人开涮很开心吗我去你大爷啊!”

我们一愣。老板也一愣。

接着从柜台底下掏出了一个扳手。

我们撒腿就跑。这么危急的关头,简婕还没忘了扔下两百块钱在桌子上。

沿着四环跑出去三百米,我们气喘吁吁地停下。孙周手撑着膝盖,嘴裏还在说:“吓死我了!我靠,吓死我了!”

简婕很认真地转头看看他。

“孙周,你不口吃了!”她好像忘了自己刚哭过,欣喜地说。

孙周自己也纳闷了。他站起来摸摸嘴,又摸摸耳朵,突然间哈哈大笑。

“我不口吃了!”他说,“我不、不口、口、口吃了!”

苍天啊……我和简婕对视一眼,眼神里全是绝望。

后来简婕再没提过程大葫芦。那一哭,算是把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哭完了。孙周的口吃也没好,就是人精神了不少,三天两头说要去简婕家看蜘蛛,还非拉着我去。每次我们躲在门口,看简婕给蜘蛛打扫它的小房子,给蜥蜴擦玻璃缸,还喂蜘蛛吃活的蟋蟀,看得心惊胆战。

我们唯一敢接近的,就是那几只蚕宝宝。

“你们好意思说自己是男人。”简婕一边打扫蟋蟀的遗骸,一边说。

然后突然拿手一指:“啊,蜘蛛爬到你们背上了!”

我和孙周连哭带喊,落荒而逃。

这样过去一个月,有一天,孙周来找我,神神秘秘地,还拎了一个包。

来就来呗,带什么礼物啊,哈哈哈哈。我喜笑颜开,客客气气把他领进客厅。海带本来趴在地上睡觉,一咕噜爬起来,绕着孙周手里的包转来转去,不停地闻。

……不会带的猫饭吧?

正在猜包里的东西究竟值几十万,孙周把包往茶几上一放,从里头拿出一个盒子塞给我。

我靠,黄金?!

“我、我买、买了这个。”孙周说,“不太敢、敢碰,你、你帮我……”

黄金有什么不敢碰的?我没等他说完,迅速打开盒子。

一只乌黑发亮的蜘蛛躺在里头。

“啊!”一声惨叫,我直接把盒子扔到了孙周身上。孙周手一抖,蜘蛛掉出来,挂在他衣服一侧。“啊!啊!”孙周疯了,手用力在身上拍,蜘蛛翻了个身,稳稳落地。一瞬间,海带耳朵倒竖,后腿乱蹬,屁滚尿流地冲出客厅。

“你、你捡一下!”孙周试图拉我手。

“捡个屁!”我往后躲,蜘蛛居然冲我爬了过来。“你把它弄出去!我操别碰我拖鞋啊啊啊——”

我们俩吓坏了,一路跑到门厅,隔着酒柜露出脸。蜘蛛朝我们这边走了一步。巴掌大的蜘蛛啊,我腿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

所幸蜘蛛只动了这一下,停止了。

我喘着气,回过神来,劈头盖脸骂孙周:“你妹夫!没事儿买什么蜘蛛啊!”

“蜘、蜘蛛……很有趣啊!”孙周喊。

“有趣你他妈都不敢碰!”我也喊,“还带到我家来——你放开我衣服!”

孙周死命攥住我的上衣不松手。“我、我,练、练胆子!”

“那你回家去练!”我咆哮,“练什么不好,你买个毛毛虫不行吗?”

“就、就要养蜘、蜘蛛!”孙周回答。

“有病吧!为什么!”我继续喊。

孙周耳朵通红,双眼含泪,咬牙切齿了足足有一分钟,突然大喊——

“因为简婕也养蜘蛛我想和她一样这样就能有共同话题了我喜欢她啊!”

话一出口,屋子里一片死寂。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我听到自己问。

孙周又开始口吃。“很、很早之前就、就……”他说。

“为什么?就因为她养蜘蛛?”我又问。

孙周想了想,用力摇头。

“因、因为她和别人,不、不一样。”他说。

“真的!”看到我的表情,他又补充道,“我估计她不、不会喜欢我,我也不、不指望什么,就想能多、多陪陪她,她高兴,我我我就高、高兴。”

“她觉得养、养蜘蛛是、是不正常,那我、我也养,”他接着说,“我陪她不、不正常,她会不会就、就不那么孤……孤单了?”

“对吧?”孙周可怜巴巴地问我。

我只好点头。“不过也没用啊,”我说着,冲蜘蛛努努嘴,“你又不敢碰。”

孙周一下严肃起来。他盯着蜘蛛看了许久,好像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步步艰难地走了过去。

“算了吧,孙周。”我于心不忍。

孙周没反应。他走近蜘蛛,蹲下,手伸出去,停在离蜘蛛还有好几公分远的地方,浑身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正打算拼了,准备冲过去的一刹那,孙周猛地向下一伸手,一把抓住了蜘蛛。

“成、成功了!”他转身看着我,小脸煞白。

然后晕了过去。

他也不是对蜘蛛过敏,就是吓得。不过打那之后,他好像不怕了。从医院回来,他兴冲冲地揣着盒子,去找简婕。简婕听说他也养了蜘蛛,睁大眼睛,半天没说出话。

“你不是害怕吗?”她问。

“我、我装的!”孙周随口扯淡。

简婕没再说什么,看得出来,她很高兴,因为她立刻拿出了自己那只,和孙周一起研究这两只哪里长得不一样、是不是一个品种。

孙周一隻手上卧着一个蜘蛛,傻呵呵地冲我笑。

后来……后来他每个周末都往简婕家跑,偶尔三个人吃饭,他们俩聊得热火朝天,我在一边一个人横扫两大盘羊肉片。两只蜘蛛,还他妈搞起了联谊,虽然只是在简婕家窗台上默默地趴着,距离一根手指那么远,但只要有一只稍微动一下,都能引起简婕和孙周的欢呼。

甚至给蜘蛛喂食这件事,都不用简婕动手了,孙周亲自去买蟋蟀和面包虫,亲手把两只蜘蛛喂饱,还自告奋勇给简婕的蜥蜴打扫玻璃缸。

“万、万一咬到你呢!”他说,“我不、不怕!”

……妈的,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吓得屋子都不敢进。

简婕不阻止他,但会抱着胳膊,靠在门边,认真地看着孙周忙来忙去。她脸上还挂着笑,眼神很温柔。

她只在过去看程大葫芦的时候,有过这种神情。

我突然觉得有戏。

于是孙周第二次来我家那天,我鼓励他去表白。

“会、会成功么?”孙周有点儿激动,在沙发上坐立不安。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问。

孙周仔细想了想,还是犹豫。“我本、本来打算,打算,明年……情、情人节……”他说。

靠,就瞧不起你们这种人。

“不是非要节日才能表白啊,”我说,“喜欢她就告诉她,这有什么好等的?”

万一明天你死了呢?我谆谆善诱。

孙周不说话,但手在膝盖上握成了拳头。

“你、你和我去……吧。”他又说。

……是你要表白啊大哥!我跟着去干什么?当拉拉队?

“你要是不、不去,我我我就把蜘、蜘蛛藏到你家床床床底下。”孙周说。

我眨眨眼,默默地开始往身上装钱、钥匙和手机,穿上外套,又默默地往门口走。孙周全程笑眯眯地看着我,还给我开门。走出去一步,我站住,转头看着他。

“孙周啊,”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耻的?”

给简婕打了个电话,约她在她家附近见面。为了骗她出来,我撒谎,说孙周被蜘蛛咬了。

简婕只用了十分钟就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没事儿吧?”她一路跑过来,张口就问。

孙周傻笑。“没、没事儿啊,”他说,指指我,“他骗你的,没、没咬。”

简婕狐疑地看看我,花了好大一会儿,才明白我确实骗了她。

“你们俩有病啊?”她气得跺脚。

孙周清清嗓子,说:“简、简婕,我有、有话和你说。”

简婕皱着眉头看他,孙周一脸正经,表情和报幕一样。简婕似乎也猜到了什么,她很不自然拢了一下头发,低头看了一眼地面。

“你要……说什么?”她轻声问。

孙周反而紧张了。他张张嘴,闭上,又张开。

“简婕,我、我们,我们……”他一连说了十几个“我们”。

“别着急,慢慢说。”简婕也有些紧张。

“我们、我们……”孙周还在重复,“我们……的、我们的蜘蛛!可、可以在一起吗?”

……靠,提蜘蛛干什么?!你是来表白的啊!

结果这句话说完,孙周就没词儿了,红着脸看着简婕。

简婕糊涂了。“什么意思?”她问,“孙周,咱俩的蜘蛛都是公的,你不会忘了吧?”

孙周傻了。“啊,我、我是说……”他开始语无伦次,“蜘蛛,不是,公、公的……可以放、放在一起养!”

简婕看看他,表情冷峻。“孙周,”她说,“你就这一句想说的?”

“……啊?”孙周还是一脸痴獃相。

简婕叹口气,说:“所以你大老远的来找我,就为了问蜘蛛的事儿?”

“不是,我、我本来打算……”孙周站得笔直,嘴唇发白,“我想说,我、我们……我们……”

大哥你赶紧的啊!我操|我都要急死了。

简婕忽然笑了。

“我们在一起,好吗?”她主动把话接过去。

孙周一下愣住。我也愣住。

“我们在一起,好吗?”简婕又说了一遍。

孙周一动不动,眼神里全是惊讶。

麻痹的,说好啊!我从后头踹了他一脚。没想到踹狠了,孙周大叫一声,往前一扑,正好把简婕揽进怀里。

他大气都不敢出,胳膊支着,悬在简婕肩膀上方。

简婕倒是很自然,顺手抱住了他。

“真是的,”她说,“那么简单一句话都说不利索,还要我说。你可以打字啊……”

“不过我明白。”她又说,“你养蜘蛛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也知道,你一直都怕蜘蛛,现在可能还怕,但你还是养了。谢谢你。”

“其实,”简婕说着,擦了一下眼睛,“我之前说觉得自己不正常,是发牢骚说的,你居然当了真……你想的也对,一个人养蜘蛛,是挺无聊的。我想有个人能和我一样,只是没想到是你。你以前害怕成那样,第一次摸蜘蛛的时候,估计吓傻了吧?”

“不,他吓晕了。”我说。

没人理我。

“那,我们在一起,好吗?”简婕第三遍问。

孙周没说话。他的手终于放下来,揽住简婕的双肩,一边拼命点头。

你大爷的,光点头干什么!谁看得见啊!

但是简婕笑了。

两个月后,孙周从望京搬出来,在东三环附近租了一个一居室。简婕说服了她爸妈,带着她的蜘蛛、蜥蜴和蚕宝宝,去和孙周一起住。

呸,小小年纪就同居,不学好。

又过一个月,我和他们俩吃饭。想来想去,还是以前那家铜锅涮肉最合适。所幸,店还没有倒闭,就是不知道老板还记不记得我们。

大白天的,我们三个鬼鬼祟祟溜进去,四下打量,服务员换了,老板好像不在。

哈哈哈哈运气真好!

我们迅速找张桌子坐下,孙周和简婕看菜单,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嗯,老板确实不在。

“找我呢?”一个声音忽然说。

我们吓傻了。老板从后厨鬼一样冒出来,站在我们桌子边上。

孙周一激灵,下意识地把简婕护在身后。

老板一下笑了。

“就等你们呢!”他说,“有日子没来了啊。上回也不知道你们干嘛去了,跑那么急。那次钱给多了,我找给你们。”

我们面面相觑。

“对了,这顿免单,”老板一边往柜台走一边接着说,“答应你们的事儿,不能不守信用。那谁!他喊服务员,给我找个扳手,邪了门儿了,个破水管子,修好几个月还修不好。”

……靠,合着上次是为了修水管!

你倒是早说啊!

孙周松了口气,瘫在椅子上。

简婕转头看看他。“孙周,”她说,“你刚才是打算干嘛?挡在我前头?保护我啊?”

孙周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简婕脸色微红,拉了拉他的手。

我忍不住敲桌子。“你们俩能不能照顾照顾我的感受?”我说,“大白天就秀恩爱?”

简婕扬起眉毛。“谁和谁恩爱?我们俩?”她一拍孙周肩膀,“嗨,普通朋友啊。”

这次轮到孙周转头看她。

“就是啊,”简婕不依不饶,“他都没表白过。孙周,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没表白过?”

我一脸坏笑看着孙周。孙周急得指天画地:“我、我当时是、是想——”

“那不算。”简婕狡黠地一笑,“要不这样吧,你就在这儿说,说你特别特别特别喜欢简婕,三个特别,完整地说,你说我就信。”

孙周快哭了。他紧紧抿起嘴唇,脸颊鼓起来,恨不能耳朵跑到额头上,憋了一分多锺,就是说不出一个字。

简婕笑得很开心。她轻轻拍拍孙周,说:“没事儿,不用说了。”

“我都听到了。”她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