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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他那天说我眼睛很会笑

靳嘉致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怎么都不去看她。淋了一场大雨,他整个人湿淋淋的,现在被雨淋过应该是冷的,可他整个人很烫。

他看见了,看见了少女脆弱的脖颈,少女精致的锁骨,湿发黏在白得晃眼的皮肤上,雨珠从耳后滑落……他闭上了眼。

如果可以,他真想和艾伽说,你别用我受不了的声音和样子和我说话。

靳嘉致不理她,转身往房间走:“去洗澡,我给你拿衣服。”

艾伽“哦”了声,看着他僵硬的背影,忍不住又笑起来。

洗完澡的她穿的是靳嘉致的睡衣,衣服长裤子也长,走路还会踩到裤脚。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她给奶奶打了电话,说在同学家躲雨不用等她吃饭。

看了看时间确实到了晚饭时间,她跑去厨房看了看,又打开冰箱看了看,发现都是速食。

不应该啊!以靳嘉致他妈的性格,应该是要将他照顾得很好啊,怎么现在看起来,家里很久没人开火的样子。

靳嘉致洗澡速度很快,他出来就看见艾伽在厨房煮面。

情景太陌生,他愣了下,直到艾伽叫他,他才反应过来。

“你家只有泡面,所以我们就吃泡面吧。”

靳嘉致点点头。

艾伽端着面走到餐桌旁坐下来,又抬头看他,见他不动,便说:“过来啊。”

靳嘉致坐过去。

两人沉默地吃着泡面。

艾伽忽然望向他,他抬眸和她对视。

她笑了下,撑起下巴,盯着他:“小可怜,你缺爱多久了?”

靳嘉致眼睫眨了下,不作声。

艾伽像摸狗一样摸了下他脑袋:“乖,以后姐姐不和你闹了,会好好照顾你的。”

艾伽确实比靳嘉致大两个多月。

很多年前,双方家长会开玩笑说他们是姐弟。但他俩间,哪怕互相不对付,艾伽也没说过是他姐姐。

靳嘉致目光很深,心跳声比雨声还大,停滞了两秒,他喉结滚了下,说:“你说的。”

两人吃完饭没事干,雨越下越大,艾伽对打游戏不感兴趣,打了会儿觉得没劲。

突然想起什么,靳嘉致拿着医药箱过来,目光示意她将袖子拉起来。

艾伽大大咧咧对这伤口并不在意,洗澡时被水泡了,看起来比昨天还更严重了点。

艾伽察觉到他气压变低,明白他也是关心自己,耐着性子又说了几句没事,可这少爷的脸色并没有好转。

艾伽没耐心哄人,低哼一声:“你这莫名其妙的脾气也要改改,不然谁受得了你啊。”

靳嘉致盯了她一眼又收回,抿着唇矜贵得很,又一副不愿和她讲话的模样。

艾伽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出声:“我身上有别的疤呢,更严重的疤,你别忘了是谁给的。”

靳嘉致整个人怔住,脸色猛地一变,狼狈地低头看她。艾伽扯了下衣服领子,眼睛直勾勾地回看着他。

四周静止,她明目张胆地凑近过来。

少女身上那件睡衣开了两颗扣子,他视线顺着领口钻进去。黑色的衣领贴在细腻的肌肤上,精致的锁骨下方有一道很显眼的疤,很丑。

他想移开视线,却怎么都移不开。

艾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嘴角的笑容十分明艳:“昨天只是破了点皮,夏知果都那么感动,那让我留这道疤的人,是不是也感动死了,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她尾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

四周好像突然被按下了停止键,前一秒还在呼啸的风和雨也忽然没了声息。

靳嘉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艾伽被他盯得心也被提了起来,她眨了下眼睛,有些怪自己冲动。

“靳……”

视线里,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波动,唇角紧紧抿着。

艾伽看着他,心更落不下来,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

感受到她手上的温度,他才从情绪里走出来,艰难地发出一个单音节的字:“嗯。”

事情要从很多年前说起。

艾伽刚到苏城的那几年,和靳嘉致的关系并不差,甚至是他带着她走过苏城的大街小巷,带她将这座陌生的城市变得熟悉。

艾伽那时候真的很羡慕他,觉得他长得好看又聪明,还有恩爱幸福的父母。

后来她一点点长大,才明白她所羡慕的不过也是表面。

靳嘉致的家长虽然优秀,但对靳嘉致总有种对待商品的感觉,仿佛这个儿子只是他们的展示品,靳嘉致必须要保持优秀。

特别是靳嘉致的母亲向宛之,艾伽不止一次看见她几乎病态地训斥靳嘉致。

她那时很不明白,明明靳嘉致已经那么优秀了,为什么还不满意呢。

无论寒暑假,靳嘉致永远在上各种班,参加各种各样的竞赛,拿数不清的奖杯。

只有一次意外,是初一那年的暑假,那是艾伽在四季苑住的最后一年。

那天下午,靳嘉致又去参加她叫不出名字的竞赛。她在家练习画画,练得眼睛发酸。她决定让眼睛休息一下,便低头往窗外看,然后就看见了靳嘉致。

她愣了下。

半个小时前,向宛之还和奶奶说今天下午靳嘉致参加个什个么杯的决赛,这个奖项很有含金量。

那为什么现在靳嘉致还坐在树下?

艾伽没多想,跑下楼,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喂,你逃课啊?”

靳嘉致那时没现在这么乖,懒懒道:“嗯。”

“你妈知道吗?”

他笑出声:“知道的话怎么叫逃?”

艾伽点点头:“也是。”

她观察着靳嘉致的脸色:“那你回来干什么?不怕你妈发现吗?难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靳嘉致抬眸看向她:“那你说去哪里?”

艾伽仰头想了想:“去我家老房子。我给你画画吧,我最近技术提高不少,画室老师都夸我。”

靳嘉致沉默了几秒,眼底对她有几分怀疑。

艾伽推了他一下:“你这是在怀疑未来大画家吗?”

艾伽的爷爷是业内名声赫赫的建筑大师,除了建设设计师这个身份外,他油画水平也很高,前几年还开过画展。艾伽的爸爸当年也是很有美术天赋,所以艾伽没多大时就开始学习画画。

靳嘉致见她不满的神色,没忍住低头闷笑:“走吧,艾大画家。”

艾伽飞快从跑回楼上拿了钥匙和画板。

谁知刚走到小区门口,就迎面撞上了向宛之。

向宛之不敢置信地看着靳嘉致,她抿着唇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比赛已经开始了,靳嘉致你这么会在这裏?”

靳嘉致还没出声,向宛之的目光便看到他身边的艾伽。

向宛之最近因为艾伽成绩不好本就看艾伽不顺眼,火气一下子上来了:“艾伽你自己自甘堕落还要带着别人吗?”

靳嘉致挡在艾伽身前:“妈是我不想去。”

向宛之看了靳嘉致一眼,直接伸手扇了他一巴掌。

靳嘉致没想到向宛之真会打人,一时没防备,身体往旁边的金属大门上撞去。

艾伽下意识拉了他一下,没拉住,反而自己撞了上去。

小区大门前几天在坏了,还没维修,边缘的金属质感锋利得要命。夏天衣服薄,断开的金属条就在她锁骨附近刮了很深的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站在门口的物业傻了,靳嘉致也一愣,脸色比艾伽还白。

向宛之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连忙带着艾伽去了最近的医院。

伤口很深,缝了十几针,留下了一道疤。

那天爷爷奶奶在医院和向宛之大吵一架,两家从那天起,感情淡了许多。

后来,艾伽的父亲艾翰彬越来越不争气,向宛之对他们更是看不起,再后来搬家了,两家就没了来往。

艾伽其实明白,靳家是标准的精英家庭,当年能和艾家关系好,因为靳嘉致的爸爸是艾爷爷的学生,而且那时艾翰彬也还是业内看好的新锐设计师,没自甘堕落成现在的地步。后来靳嘉致的爸爸事业上越来越成功,靳嘉致越来越优秀,两家的差距越来越大,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情。

也是从那之后,她跟靳嘉致的关系也越来越差。似乎那个烈日当空的下午,少年落寞的身影,是她幻想出来的。

“我忘不了。”

“什么?”艾伽微怔。

“我是一辈子都忘不了,是我的错。”靳嘉致垂着眼睫,神色阴郁,整个人有一种无力感,“那天如果……”

房间里冷气“呼呼”地吹,艾伽不知是冻的还是这么回事,肌肤上起了一点一点的小颗粒。她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握紧他的手,目光也盯着他。

“我没怪你。”

靳嘉致的情绪明烈又隐忍,矛盾的情绪在胸口横冲直撞,他气艾伽去管别人伤了自己,又气自己伤她更深。

两人就这样无声对峙着,谁都没说话。

靳嘉致太多想说,可又说不出来。

长久以来,他俩之间就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主动权战争,谁低头谁就输了。

季时安说他俩很骄傲,谁都不愿意让一步。

戚佳雪说他们是相爱相杀,可能天生就不对付。

可他们都不知道,靳嘉致他不怕输。

只是——

那是聪明如他,也能用那种幼稚手段来掩盖心意。

时间就像催化剂,好多东西忍了太久了,他厌倦了。

靳嘉致忽然说:“我们以后能不能别吵架了?”

艾伽仰头望着他,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最后她眨了下眼睛,静了两秒,说:“行。”

靳嘉致嘴角扯了下,表情没有好转,眼尾红得吓人。

艾伽干咳一声:“你也别放在心上,我说了那个疤是勋章。”

她抿了下唇:“保护王子殿下得到的荣誉勋章。”

他还是不作声。

艾伽烦闷地抓了下头发:“我都说我是心甘情愿的,你还要我怎么哄你?”

“你给我画个画吧,我马上生日了。”

艾伽静了几秒:“你生日是10月28日,还有一个多月啊。”

他“嗯”了声,又看向她:“只剩一个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