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你和阳夏文贞侯是什么关系?
“郭……公?”李序面带犹豫,迟疑地轻呼出声。
现在他见着郭解那惊讶的神色,一脸懵逼。
这是个什么情况?
要知道自己刚才较为详细地述说了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尤为重要地提到了伯玉兄。
从出手相助再到大义凛然地护送使团进入关中,伯玉兄做的事情,自己可一丁点儿未曾遗漏,全部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郭解拍案赞叹,毫不吝啬欣赏之意。
行墨之所以称为行墨,自然与专门着书辩论的言墨以及钻研工艺的工墨有区别,该门类的弟子大多属于行动派。
作为行墨的话事人,郭解对行动效率高、做事有章法的人,必会高看一眼。
在李序之前的介绍中,陈洛完美地契合了这样的形象。
谋而后动却行事果断,更重要的是愿意行侠仗义。
故而李序都想好了。
等下郭公必然稍作考验,但他相信伯玉兄必会得到看重。
待到郭公抛出橄榄枝,那自己作为举荐的“首要功臣”,让伯玉兄请上两顿好的,不过分吧?
只是自己设想的第一步,就出现了问题。
无论从哪个层面来看,郭公见着伯玉兄的神色,都和预料中存在偏差。
李序轻呼数声,郭解依然陷在自己的回忆中。
“太像了,简直太像了,竟会如此相像……而且也……”郭解自顾自地低语数声,接着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小友,请问你确实姓陈吗?”
陈洛微笑行礼道:“在下陈珣,字伯玉。”
“恕老夫过于惊讶,有些失礼了,给小友赔个不是。”郭解反应过来,起身还礼。
自己刚才连招呼都还没打,就直白地提问那样的问题,确实显得有些莽撞。
不过他做派豪爽,意识到不对之后,立刻就选择道歉,不会自持身份,选择嘴硬或者摆谱。
“无妨,不过郭公为何有此一问?”陈洛眼神略显疑惑。
哪怕自己知晓原因,但他清楚在别人面前,还是得装成最自然的模样。
郭解抿了抿嘴问:“这与一则秘辛有关……嗯,伯玉小友应该不是阳夏陈氏出身吧?”
毕竟对方要是出身于阳夏陈氏,那李序刚才在述说事情经过的时候,肯定会着重描述这点。
何况阳夏陈氏嫡系子弟不多,寥寥数十人而已,而且与墨家的关系错综复杂,比方当今工墨的话事人太康侯陈鲁,即出身于阳夏陈氏。
故而阳夏陈氏的年轻一辈,郭解不说全部了解,但对于出色的那几人,还是知晓姓名外加面熟。
如果陈洛像李序讲的那般优秀,自己不可能全无印象。
“我从蜀郡来,嗯,不过祖籍是在楚地那边。”陈洛挠了挠头,坦诚回答。
“楚地?”郭解深吸一口气,郑重问道,“敢问伯玉小友,汝祖籍具体是在楚地何处?又由何时迁往蜀郡的呢?”
“郭公为何要问询这些事情?”陈洛反问,并向李序投去一个眼神,表示质询。
现在是什么情况?
郭公的问题实在太怪了吧。
要知道换在后世显示IP前,在网上频繁提出这几个的问题,对方估计开始怀疑你打算开盒了。
放在古代虽然不会引起那么严重的猜忌,但刚一见面便这么问,同样称不上合适。
李序有些尴尬地插话道:“郭公,陈兄的身世清白,家里有先人营商,但他本人已经摆脱了商贾的身份,更非强梁之徒,您用不着这么小心的。”
一路上自己与陈洛有过数次交流,聊到过家世和身份。
因此他见伯玉兄被郭公屡次问询相关事宜,赶忙出来解释。
毕竟前面两轮提问,尚可算做聊家常,但后面那些话都引得伯玉兄略有不快的样子,自己必须得出来打圆场了。
要知道按照李序原本的设想,两人应该是就如何上书,以解决胶西王刘端的事情展开商讨。
然后郭解发问,伯玉兄应答,一唱一和,最后宾主相欢。
结果事实从开头就偏了,讨论的话题莫名其妙就扯到了家世和籍贯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上去了。
“这事你不用掺和。”郭解摆了摆手,扭过头去,认真地盯着陈洛问,“伯玉小友,我的这几个问题非常重要,可能与伱的家世有关,真心希望你能认真回答,如果你感到冒犯,老夫先给你赔个不是。”
“嗯?”陈洛偏了偏头,“郭公言重了,但我的家世没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啊,我曾祖在秦末从楚地逃难至荆地,阿父在七国叛乱之时,又避乱于蜀郡,然后我们家便扎根至今,不过我喜好游历四方,结交好友,嗯……有什么问题嘛?”
郭解身躯一震。
有问题,有大问题。
按照这说法,可是全部都对上了啊。
阳夏文贞侯的遗嘱,知道的人其实相当有限,阳夏陈氏的年轻一代,恐怕都不晓得具体的内容。
郭解是因为与陈鲁的关系不错,对方又需要根据阳夏文贞侯遗嘱中的某项条例,需要委托行墨做事,因此有知道阳夏文贞侯遗嘱部分内容的机会。
阳夏文贞侯重情重义,哪怕功成名就,亦没有忘记自己的兄长。
于是他留下了侯国里,其中有两千户赠与兄长陈淮的后人。
只是阳夏文贞侯兄长的信息相当稀少,哪怕郭解接受委托后,派墨家弟子留心探访,这些年过去,依然没有得到结果。
阳夏陈氏那边,同样渐渐地放下了期待,认为遗嘱里的那项条款,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虚无缥缈,难以实现。
没想到今日峰回路转啊。
自己曾经见过中年的阳夏文贞侯,而面前的这位少年,仿佛就是当初阳夏文贞侯年轻二十岁的模样。
恐怕连阳夏侯和太康侯,两人的样貌都不会这般相似。
通过刚才那一番问询,更是加深了他的确信。
面前这伯玉小友的曾祖因为秦末战乱,离开楚地,这不极有可能是阳夏文贞侯的兄长吗?
至于为什么后来他以及他的后人没有回到阳夏,郭解亦是脑补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毕竟人在乱世不如犬。
背井离乡的难民又能生活得多好呢?
阳夏文贞侯的名声传到荆地,至少得有三五年的时间,他的兄长说不定在那个时候已经离世,而他的后人则根本不知道有阳夏侯这么一门亲戚。
“我觉得伯玉小友的样貌,和我从前见过的一位长辈有九成相似,而因为某些变故,那位长辈与其兄长失散,再无联系。”郭解叹了口气,悠悠说道。
旁边的李序听完解释,人都傻了。
这完全是自己意想不到的展开。
伯玉兄帮了趟忙,顺便还能认祖归宗?
果真是好人有好报啊。
“郭公,不知伯玉兄与您的哪位长辈可能存在关系?”他望了陈洛一眼,接着好奇问道。
郭公平日做事豪放不羁,但亦不会信口开河。
根据外貌就断定伯玉兄与他的某位长辈有关系,那应该真是长得极像。
郭解顿了顿,沉声道:“无论我接下来说什么,还希望伯玉小友不要太过于惊讶。”
“行。”陈洛点了点头,神色平静。
郭解缓缓开口说:“你的样貌与阳夏文贞侯极为相似,且姓陈,祖籍楚地,所以我觉得你的曾祖,可能是阳夏文贞侯的兄长。而阳夏文贞侯给你们这支留下了不菲的遗产。”
“啊哈?”陈洛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反倒是一旁的李序惊呼出声。
不是他没有定力,实在是这个消息过于惊人。
阳夏陈氏子弟鲜少出仕,虽然参与墨家事务会多一些,但想要见到他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序尚且算不上墨家的中层,肯定没有接触阳夏陈氏子弟的机会。
可现在告诉他一路上相处的这人,可能就是阳夏陈氏的一支,而且能继承阳夏文贞侯的部分遗产?
要知道财物仅是次要,阳夏陈氏的名头千金不换啊。
在楚地,只要你说自己是阳夏文贞侯的后人,前去摊位上吃东西,人家都不愿意收你的钱。
当然,打着幌子出去招摇撞骗之辈,不被抓到还好,要被抓到了,扭送到官府去还算是幸运,被愤慨的民众一人来上一脚……估计真就可以去见阳夏文贞侯了。
“伯玉兄,你是阳夏文贞侯的侄曾孙?”李序瞪大眼睛,接着打量陈洛几眼,“我就说伯玉兄为何这般器宇轩昂,现在就解释得通了。”
“咳。”郭解咳嗽一声,打断李序的不着调,接着再对陈洛道,“伯玉小友,这仅是老夫的个人判断,我会尽快通知阳夏那边,让他们派人过来进行判断,对了,你这一脉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我三代单传,自我父亲去世后,我们家就剩我一个人了。”陈洛接话,叹了口气,接着伤感地低下头去。
“这样啊……”郭解抿了抿嘴,显然觉得自己触动了对方的伤心事,实属自己的罪过。
顿了顿,他伸手拍了拍陈洛的肩膀说:“如果老夫的判断没有出错,伯玉小友以后便有了可以走动的亲戚。阳夏陈氏家风是罕有的优良,你不用担心出现什么闹心事。”
陈洛轻轻点了点头,接着严肃道:“不过郭公,私以为我们该商议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闻言,李序目光略带诧异,“伯玉兄,陈氏的事情难道不是重要的事情吗?”
在常人眼中,有机会成为阳夏陈氏的一员,乃是无比荣耀之事。
要知道有机会与他们联姻的家族,都是楚国项氏、淮阴韩氏这类大汉顶级权贵。
能够认祖归宗,堂堂正正成为阳夏陈氏的一员,恐怕是无数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伯玉兄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想把它揭过去了?
而旁边的郭解审视陈洛一番,淡淡笑问:“那你想和我讨论什么事情呢?”
陈洛抿嘴道:“哪怕与阳夏文贞侯及阳夏陈氏有关,说到底,亦只是与我个人相关的小事。
但我为之特意前来拜访,想要商议的事情关乎胶西国万千百姓。
此乃是真正的大事。
个人的私事与千家万户相比,宛如一粒砺石与巍巍泰山的差距。
郭公你觉得呢?”
这是陈洛的真心话。
未曾品尝过功名利禄之人,它们有着致命的诱惑力,会为之眼红,为之疯狂。
可他享受过一世荣华。
那些名声、地位、财物,不再会成为自己的人生目标。
即使不至于把这些东西全当成过眼云烟,毕竟那样的心境实在太过淡漠超然,陈洛自觉做不到那般,但在他眼里,它们更像工具,为己所用,达成想要实现目的。
在拥有合适地位前,自己想要改革,想要惩处恶人,往往需要经过数重博弈,甚至得动用暴力手段。
可具备高尚的名声、尊贵的地位、巨量的财物之后,想要实现心中的预想,或许仅需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了。
而陈洛可以把控好其中的分寸感,不会沉溺于爬上高位和收敛钱财。
郭解深深地望陈洛一眼,接着开口赞许道:“不错,不错。伯玉小友宠辱不惊,即使泼天的富贵加之于身,却淡然地开始考虑着胶西国百姓的事务,在你这个年纪,我不如你啊。
至于个人私事和家国大事之间,家国大事的重要程度的确更高。”
如果让他认祖归宗,成为阳夏陈氏的一员,自己至少会激动小半个时辰。
那可是阳夏陈氏啊,除了刘项两家之外的家族,而且单论名声,甚至隐隐要超过楚国项氏。
“郭公谬赞了。”陈洛笑了笑,接着说,“既然郭公亦认同我的看法,那接下来就开始讨论如何解决胶西国的事情吧。”
其实自己倒没郭解想得那么淡然。
换成赢得别的荣誉和名声,他或多或少也会变现出激动的神色。
但阳夏陈氏的大半荣耀都由自己挣来,现在只能说按照计划,继承了自己曾经拥有的那些东西,甚至没有做到更进一步。
就像在自家客厅捡钱一样,谁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兴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