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少年游（三）
◎“你猜我有没有心上人？”◎
最后三个字被裴辞冰唇齿咬得黏黏腻腻, 宋怀顾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别开了头。
“……别乱叫。”
“怎么了，按照你身体的年龄你可比我小啊，你叫我一句小裴, 我回你一句小师尊, 不过分吧。”裴辞冰把脑袋探过去, “可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小师尊。”
宋怀顾是彻底被他叫得有些羞恼：“你早点休息，我去睡了。”
“回来。”裴辞冰卷住他的胳膊，宋怀顾根本没想到这人还能上手，一个踉跄后背撞进他怀里，登时一僵。现世里他们第一次肢体接触都是相处了好久之后的事情, 哪里能想到这幻境里面的人嘴更溜、动作更浮夸。
“你……”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裴辞冰微微侧首，盯着他耳朵上那枚紫色吊坠, 他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令人垂涎欲滴的果子, 唇齿都不由自主地凑过去, 像是想要咬上一口。
但他没真的那么干，只是在等着宋怀顾回话。
“你怎么知道我十八的，嗯？”裴辞冰没放人，诱哄道，“你现在可是我的小师尊, 为人师者，不可以撒谎骗小孩的, 知道么？”
宋怀顾不自在道：“……你还是小孩儿？”
纵然是虚无之境，但宋怀顾一向是个做事认真的人，每一个小弟子都会被他悉心教导，一个一个指正谬误，他说话的时候语音和缓、语气温柔，甚至会微微俯身，亲自用自己的灵流来疏导一些杂乱无章的灵力场，木系灵力在他的指尖如同溪水一般涓涓流动，紫色的耳坠荡漾在他的脸侧，时不时对上晨光，叮地一亮。
宋怀顾一僵，几乎以为裴辞冰真的也记得现世里发生的所有事，可他点到为止，目光一触即收，背过去摆了摆手。
裴辞冰坐在角落里，前面是于闻洲，后面是林故渊，装得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正抓着一本心法在打瞌睡。
“之前的都是白胡子老头好吗？你喜欢盯着他们一眨不眨？”裴辞冰的灵流乱了一瞬，他赶紧调整一下，不敢胡乱挣扎，“……再说，也没多喜欢，单纯合眼缘。”
徒留宋怀顾一个人站在晚风里吹了半柱香，才用手背贴了贴微烫的脸颊，关门回屋了。
他三下五除二爬上树梢，衣摆垂下来一角，随着夜风摇啊摇。
“我是啊, 按照灵魂的年龄, 我可不是比你小。那我就是小孩儿。”裴辞冰压低了嗓音, 像是在撒娇，“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我。”
“我是来提醒你，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林故渊轻声细语的，却难掩他的调侃之意，“这么喜欢，之前你可对那些来指教的人不是那么上心啊。”
他顶着万妖城的名头而来，而万妖城在修真界里出类拔萃的便是对灵力的控制和灵核的修炼，再加上之前他与裴辞冰打得那精彩绝伦的一架，宋怀顾上晨课的时候，虽然才卯时一刻，但大半小弟子已经来齐了，抻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等着他。
话音未落，宋怀顾已经走了过来。
裴辞冰被林故渊又拍了一巴掌。
他侧头：“你今天这手爪子怎么这么欠？”
宋怀顾真的服了，这人怎么磨人的功力更上一层楼。
“……来之前肯定要了解一下天水台的情况的，十八岁的裴宗主。”宋怀顾右手手肘往后一怼，没用很大的力气，却让裴辞冰从善如流地放开了他，“现在可以了吗？”
“可以。”裴辞冰松了手，目光虚虚点在他耳垂上，“坠子不错，挺漂亮的。”
他转头对林故渊怒目而视，林故渊用书挡脸，指了指宋怀顾。
宋怀顾眼睁睁瞧着林故渊往前伸胳膊拍了他一下，正畅游在梦境里的裴宗主被拍得一个激灵，书直接从脸上叽里咕噜地滚了下来，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早点休息吧，小师尊。明早还有晨课呢。”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宋怀顾没怎么有单独和裴辞冰相处的机会。
裴辞冰转过头，眼里流过一丝如梦初醒般的觉悟，弯腰把书捞了起来，随即搓了两把脸。
宋怀顾收回目光：“……好，那我们现在开始今天的晨课。”
因着他是梅花化形的缘故，身上自带一股凌冽清寒的梅花香气，不是很浓郁，但靠近的时候就会浅浅地萦绕在鼻端，像是冬天里最后一场雪将化未化，一支寒梅压在墙角。
他虚虚点了点裴辞冰的手指：“注意姿势，灵力回流不正，当心走火入魔。”
他说完还亲手摆弄了裴辞冰一下，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清浅的灵流混入其中，跟着他的灵力周转又回到了灵核。
没有幽兰的痕迹。
虽然知道没有了姜昭越也就没有幽兰灵根的植入，但宋怀顾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留神灵力就探得深了些。
“……小师尊，你在做什么？”察觉到那灵力已经探进灵核的裴辞冰不自在地皱了皱眉，他抬起眼皮，正对上宋怀顾微微下垂的目光，“这探得可不浅啊。”
探灵核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弄不好就会被身体下意识地抵抗，将那些灵流悉数打回去，探者极容易受伤。
但裴辞冰嘴上这么说，却一丝反抗都没有。
宋怀顾收了手：“……抱歉，一时失神。”
“你每个人都这么探吗？”裴辞冰微微笑道。
“没有。这是意外。”
“哦。”裴辞冰促狭道，“那你这是想起什么了，怎么到我这儿就失神了，小师尊？”
他方才叫得声音还小些，这第二句可是大大方方亮了出来，前面正安心运转灵力的于闻洲听了，险些一个岔子自己把自己憋死。
宋怀顾眼疾手快一记灵流扶回去，让于闻洲免了这么大的修士还能被灵流运转卡死的尴尬。
他惊魂未定地转过头，看着裴辞冰道：“……你管他叫什么？”
裴辞冰耸了耸肩，并不打算回答他。
宋怀顾轻咳一声：“行了，安心修炼，闻洲你把头转回去。”
林故渊对上越过裴辞冰而来的目光，阴阳怪气地哼唧了一声：“单纯合眼缘。”
*
裴辞冰仿佛很笃定自己就是单纯合眼缘，只要有宋怀顾的地方，用林故渊的话讲，只需要跟着裴辞冰的目光就一定能锁上宋怀顾的影子，那准的仿佛贴了追踪符，根据这一现象，于闻洲曾三番五次在汹涌的人潮里找到了宋怀顾那一抹略显单薄的身影，百试百灵。
最夸张的当属端午节的那一次。仲夏时节，荆州城热闹非凡，划龙舟、包粽子，百姓其乐融融、安居乐业，天水台也依例放假，所有小弟子得以休息，欢欢喜喜地跑出去玩了。
大街小巷全是人，几乎属于人溜进去就会被淹没在人潮里的程度，林故渊和于闻洲一人捏着一只新鲜出炉的粽子站在路边，手里还提了一提溜，一看就是在等人。
而他们等的人正慢悠悠地晃过来。
“裴哥！这里！”于闻洲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粽子，抽着凉气跑过去，“喏，给你带的份儿，一共四只呢，方才小关他们眼尖瞧见了要抢，我横拦竖挡着没让，够意思吧。”
裴辞冰提起来看了看：“嗯，非常够意思。”
说完他抬脚就要走，于闻洲惑了，小跑两步跟上。
“裴哥你干什么去啊？马上江边开始赛龙舟了，我和林哥特意让小关他们占了个好位子，一起去呗。你不每年都最爱看了吗？”
裴辞冰步履一顿：“你连个粽子都不肯给人家，还好意思让人家给你占位置？”
“……我这不是孝敬你呢吗，你可不能让我两边不当人啊。”
裴辞冰勾了勾唇角，反手从灵囊里拎出了一包糖块：“知道，这不逗你呢。拿着跟小关他们分去吧，我还有事，要找人。”
“找人？你找谁啊。”
裴辞冰目光逡巡了一圈，在某个位置蓦地停住，下巴一抬：“喏，那里。”
闻讯而来的林故渊和于闻洲一起转过头，只看到了一颗颗黑溜溜的圆脑袋。
“……什么都没有啊？”
裴辞冰大手一摆：“所以说你俩眼神不好，就这眼睛能分得清哪支队伍获胜吗？赶紧去找个好点的位置看龙舟吧。”
他提着那一提溜粽子三步并两步钻进人群里，拨开层层叠叠的人，只见宋怀顾正在一家小摊前垂眸看些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裴辞冰过来，裴辞冰走过去，在他右边的肩膀上轻轻一点，在他往右看的同时又迅速绕到了左边。
宋怀顾耳垂上的坠子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眼神里都是诧异，动了动唇，好像问了一句“你怎么从这边冒出来了？”
裴辞冰说了一句什么，但太短了，林故渊和于闻洲都没看出来。
但他们能确定一件事。
于闻洲叹道：“……裴哥对宋公子是不是太上心了点儿？而且他是怎么发现的？”
林故渊只有两个字：“……呵呵。”
那边厢，裴辞冰其实说的是“你猜”。
宋怀顾无奈道：“你真的十八了吗？我怎么觉得你八岁都不到。”
裴辞冰摊了摊手：“随你便，反正你是小师尊。”
“别乱叫。”宋怀顾给了他一下，但不重，“你约我出来就是来看人的？人这么多，你还说让我欣赏荆州的风土人情。”
“人这么多也是一种风土人情啊，我说错了吗？”他漆黑的眼睛里半是真诚半是调侃，“好吧好吧，我不逗你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人少，不用跟他们挤来挤去的。”
宋怀顾：“？”
裴辞冰带他去了一座寺庙。
荆州多山多水，风景漂亮，寺庙坐落在与天水台遥遥相对的一座山上，这里香火旺盛，只是因为时值佳节，大多数人都去看龙舟了，所以显得人比大街上少了许多。
裴辞冰指了指门口那棵挂满了红绳的树：“这棵树叫姻缘树，很多人都来求姻缘，据说很灵，绑上红线后两个人就长长久久，永远不会分开。”
垂下来的红绳拂过宋怀顾的脸颊，他顺手抓住红绸的尾巴，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字斟句酌：“你信这个？怎么，你有心上人了？”
裴辞冰目光从他的指尖挪到他的眼睛。
“要不你再猜猜看？我有没有心上人啊，小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