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夏云扬一怔, 下意识低头避开视线,顾骁远却抚上了他的脸,温柔而又不容置疑地逼着他抬头。

“告诉我。”顾骁远说, “他给留下了你什么东西?”

夏云扬试图狡辩,“他没有——”

“你的反应已经暴露了答案。”顾骁远打断他,“不要对我撒谎。”

夏云扬喉结滚动, 沉默了几秒, 又或者更久, 才像是妥协了。

他挣脱顾骁远的手,捋了把头发,细碎的发丝在眼前散开,“……你是怎么发现的?”

顾骁远说:“你从来不放助眠音乐,发现家里进人的那天却出现了例外, 除了掩盖声响, 我找不到第二个理由。”

夏云扬其实预料到顾骁远会怀疑了, 他甚至连借口都想好了, 尝试使用助眠音乐来替代安眠药, 却没想到这么久以来顾骁远都没有询问过他, 以致于成为了现在的欲盖弥彰。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奇怪,并没有怀疑你的说辞。”顾骁远始终不认为夏云扬会拿父母的遗像当借口, 但现实显然与他的想法相悖,“直到你开始频繁地吃糖。”

夏云扬微顿。

夏云扬问:“那是因为什么?”

纸张跟信封一样,都是阴暗的黑色,带着磨砂的质感,用宛如鲜血一般刺眼的墨汁,写了十六个字。

“我不在乎。”

顾骁远皱眉,“你认识写信的人?”

——好久不见,十分想念。略备薄礼,望你欣喜。

这句话,上一次夏云扬也说过,却是在欺骗顾骁远。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我却很了解, 你心情好的时候并不会吃糖, 反而只有在遇见的案情令人难以接受时, 你才会用它进行缓解,所以你最近的心情不仅不好, 甚至还很焦虑。”顾骁远说,“虽然在经过我的提示之后,你减少了吃糖的次数,但是却不断加强对我的培养,以及多次面对案情时的走神,这么多异于往常的巧合,我就算是想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夏云扬叹息,“如果你不信,可以把家里搜个遍,找找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夏云扬蹙眉,“你说过,只要我告诉你,你就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的。”

顾骁远道:“但我想要的是你的实话。”

这一次他又说了,顾骁远还是没有办法这么去做。

顾骁远看着夏云扬,两秒后,拿出了手机,“那我就告诉冯局。”

顾骁远问:“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夏云扬说:“我不知道。”

顾骁远追问:“如果不知道,你怎么确定这是‘黑熊’和‘雄鹰’干的?”

夏云扬说:“看样子,你是相信我了?”

顾骁远注意到上面的红玫瑰火漆印章,手伸了下,又停住了,“我能看吗?”

“因为‘抽奖’。”

“可我在乎。”

顾骁远看着他,没有搭腔,而是换了个问题:“‘薄礼’在哪里?”

夏云扬又说:“我不知道。”

言尽于此,夏云扬也没有再隐瞒的意义了。

他将那个黑色信封从房间里拿出来,放在桌上,“你猜得没错,‘黑熊’确实留下了东西。”

顾骁远不信,“不知道?”

顾骁远说:“可你并没有告诉我,直到现在也还在隐瞒。”

这么一通问下来,除了多一封信件,夏云扬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如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当初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作出反应,甚至准确知晓有问题的对象是“黑熊”和“雄鹰”。

夏云扬说:“我不过是觉得,用直觉可能会更帅一点。”

夏云扬道:“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我认不认识对方。”

事实确实是这样,顾骁远不开口则罢,既然开了口,那么得不到答案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顾骁远没有放过他的任何一丝反应,“王磊和刘峰‘中奖’了,一斤毒.品通过喂食的方式进行奖励,他们上面的人要找的人就是你,所以才会出现信里这句常用于旧友重逢的‘好久不见,十分想念’。”

夏云扬轻笑道:“就算我说不可以,你也不会听我的吧。”

矛盾的是,夏云扬做了这么多年的刑警,就算是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作出一系列反应,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他不动,也不回答,夏云扬就遂了他的意,自己将信封打开,取出里面的信件,平摊在桌上,“看吧。”

他继续说道:“‘黑熊’留下的东西,跟这次的钢笔连环杀人案有关系,对不对?”

夏云扬说:“我已经说了,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顾骁远却道:“你会想到‘黑熊’和‘雄鹰’,根本不是因为直觉。”

夏云扬说:“这个问题我上次已经回答过你了,是因为直觉。”

夏云扬道:“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顾骁远想要劝服自己选择后者,可他的理智却让他无法自我蒙蔽,“如果换成冯局来问,你的‘不知道’是不是就能少一点?”

顾骁远没有说话。

“啪!”

夏云扬按住了顾骁远的手,在他的注视下,沉默许久,而后抿了抿唇,“……好吧,我说。”

顾骁远等着他开口。

夏云扬道:“我确实不认识‘雄鹰’和‘黑熊’,更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这句话就算你问我一百遍,我也是一样的回答。至于怀疑他们的原因,是因为在我接触过的有能力绕开监控进入我家的人,只有他们,但是……”

顾骁远道:“但是?”

夏云扬呼了口气,“但是我发现,没有随着信件一起放在我房间里的‘薄礼’,有可能是更加具体的东西。”

顾骁远道:“比如?”

夏云扬说:“这个案子。”

顾骁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夏云扬说:“并不常见的火漆蜡是引起我怀疑的重点,其次是凶手留下的文字。”

顾骁远反应很快,“一、二喜?”

“没错,就是一、二喜。”夏云扬松开他的手,指着信件的最后一句话,“我认为,‘一喜’和‘二喜’对应的就是‘欣喜’这个词,所以信件里提到的‘薄礼’,十有八.九就是这次的钢笔连环杀人案。”

顾骁远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送你连环杀人案当作礼物?”

“很奇怪对吗?”夏云扬说,“我也一直都想不明白。”

顾骁远没有从夏云扬的脸上看到点半谎言的迹象。

但他向来看不穿夏云扬,所以也无法分辨这到底是夏云扬想要让他感受到的,还是夏云扬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不用这么看我,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们的眼里,杀了这些人对我来说会是件喜事,不然我早就采取行动了。”夏云扬说,“我是个刑警,没有人比我们这个职业,更希望所有人都是自然死亡的了。”

顾骁远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夏云扬说的话,他总是能把假的说成真的,就连草稿都不需要打,流畅得仿佛真的才是假的一样。

“以上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如果你还是坚持要告诉冯局,我也无话可说。”夏云扬随意地把信件叠好,重新塞进信封里,“但在那之前,我想先澄清两点。”

顾骁远看着他。

“第一,我并没有骗你,我父母的遗像确实被人动过,目的就是为了压住这封信,只不过我当时说了一半,留了一半而已。”夏云扬说,“我还不至于恶劣到,要把过世的父母搬出来当借口。”

顾骁远知道自己误会了,“对不起。”

“没关系。”夏云扬笑笑,轻抚着红玫瑰火漆印章,缓缓地道:“第二,我是在小俞检测出火漆蜡的时候,才知道这个案子跟信件有关系的,而在那之前,我已经开始加强对你的培养了。”

顾骁远知道,夏云扬确实是在潘伟那个案子就开始培养他了,当时夏云扬也没有对火漆蜡和叠加的“喜”字出现任何反应,可或许只有把这一切关联在一起,才能有机会说出他心里的想法。

他说:“我不喜欢这样。”

“我知道你不喜欢。”夏云扬对于他的反应没有丝毫意外,“但你总要学会成长,我不可能会在你的身边待一辈子。”

顾骁远反驳道:“为什么不能?”

“这句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夏云扬的视线落在黑色信封上,“没有人说得清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到来,它们总是令人猝不及防,就像我们经手的每一个案子那样。”

他说到这里,顾骁远的表情已经很不好了,但他还是坚持继续道:“我助推你的成长,是因为我希望,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帮我将凶手绳之以法的那个人,是你。”

顾骁远咬牙道:“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夏云扬更希望他能明白现实,“但……”

“办案期间不准离开我的视线范围。”顾骁远不等夏云扬拒绝,又道:“不然我就告诉冯局。”

夏云扬无奈道:“你这样,我还有拒绝的权利吗?”

顾骁远很直接:“没有。”

“好吧。”夏云扬妥协,摸了摸肚子,“不过我好像有点饿了,你想吃点什么?”

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

“我给你做。”顾骁远说,“别吃外卖了。”

“可是家里没有食材。”

“我买了。”

夏云扬意外道:“什么时候买的?”

顾骁远说:“和狐狸坐垫一起。”

夏云扬“哦”了一声,“那我就等着你大展厨艺咯?”

顾骁远有些不好意思,应了一声,就往厨房去了。

半个小时后,顾骁远端着两份热气腾腾的薯仔鸡肉咖喱饭出来,卖相比餐厅里的看起来还要让人有食欲。

夏云扬夸道:“这么好的厨艺,如果你开咖喱店,我一定天天捧场。”

顾骁远说:“我不开也能做给你吃。”

夏云扬莞尔道:“那真是我的荣幸了。”

顾骁远把勺子递给他,“尝尝。”

他这话说得很随意,好像并不怎么在意,那双眼睛却始终盯着夏云扬的反应,生怕错过他的真实感想。

夏云扬搅拌均匀,尝了一口,点点头,赞道:“很好吃。”

顾骁远悬在嗓子眼的心脏这才归于原位,用勺子把夏云扬盘子里的鸡肉都舀了过来,让他吃得舒服一些。

夏云扬调侃道:“我们小顾越来越贴心了啊。”

顾骁远嘴硬:“我只是让家里的厨具发挥了它们应有的作用。”

夏云扬虽然不下厨,厨房用具却买得比谁都要齐全,然后崭崭新新的,连包装盒带厨具,一起放在厨房里吃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厨具收藏癖。

夏云扬笑道:“都是买家具送的,我就放着了,这不是没时间自己做饭吗?”

顾骁远一语道破:“有时间你也不做。”

夏云扬还是笑,“这不是有你做吗?”

“……”顾骁远挖坑把自己给埋了。

吃完薯仔鸡肉咖喱饭,夏云扬刚擦完嘴,顾骁远已经把餐盘都收拾好了。

夏云扬想伸手接过来,“你做的饭,我来洗碗吧。”

“不用。”顾骁远边走向厨房边说,“你坐着,我洗。”

夏云扬来不及拦,就作罢了。

十分钟后,他们一人一台笔记本电脑,开始核实监控。

夏云扬道:“六点十四分,柳鱼鱼出现在金阳新区溪水巷路口。”

顾骁远道:“六点半,她出现在金阳新区去往高速的匝道。”

夏云扬道:“七点四十,出现在高速公路上。”

顾骁远道:“八点二十一,高速公路收费站。”

目的性强,他们的效率也极快。

“柳鱼鱼的嫌疑洗清。”夏云扬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她是真的心地善良。”

顾骁远不敢苟同,“善良到没有底线,就是在纵容罪恶的滋生。”

夏云扬笑道:“你说得对,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经历,我们不知道她的过去,就读不懂她的现在。”

顾骁远说:“我不明白。”

夏云扬解释道:“不是每个人在做事之前,都能想到有可能因此产生的后果,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因为知道可能产生的后果而改变他的固有行为的。”

莫名的,顾骁远问道:“你也有不计后果也要去做的事情?”

夏云扬说:“不是不计后果,是长期以来养成的行为习惯,导致了每个人在面对同一件事的不同反应,比如柳鱼鱼和周韵就是两个极端。”

“你呢?”顾骁远并不在乎那两个已经洗清了嫌疑的合法公民,“你有吗?”

夏云扬说:“当然有了。”

顾骁远问:“是什么?”

“嗯……”夏云扬想了想,“比如当年救你的那件事?”

顾骁远没想到会跟自己有关,“你不是不记得了?”

夏云扬说:“我救过的落水人不多,这么多年屈指可数,稍微回想回想,不难记起来。”

顾骁远道:“为什么是那件事?”

“因为那个时候,我才学会游泳没几天,很有可能救不了你,还把自己也给搭进去。”夏云扬轻描淡写地说着令顾骁远震惊万分的话,“如果换了个人,在知道自己技艺不精的前提下,可能会采取其他更加正确的方式去帮助你,比如叫人,比如报警,还比如找绳子等等,但你遇见的人是我,而我已经习惯了自己动手的思考模式,就算知道有可能会出事,还是决定立刻下水,把你给救上来。”

顾骁远沉着脸,“你以后不准再这样了。”

夏云扬伸了个懒腰,“放心吧,现在年纪大了,我已经没有小时候的那股子冲动劲了。”

尽管他这么说,顾骁远还是有了想要把他看得更紧一点的想法。

他说:“就算你有,我也不会让你去做。”

“知道啦。”夏云扬无奈笑道,“时候不早了,抓紧时间休息吧。”

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了,他们还不知道明天是个什么情况,只有养好精神,才能更好的去查找线索。

顾骁远点了点头,就见夏云扬随手拿起黑色信封,疑道:“不扔掉?”

夏云扬一愣,顿感哭笑不得,“小顾啊,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教过你,证据是可以扔掉的东西。”

顾骁远语塞,他只是不喜欢看到这些东西出现在夏云扬身边,“那天之后,他们还有再来吗?”

“没有了。”夏云扬说,“你也看到了,小区保安都换了,就是想来也进不来。”

顾骁远不以为然,“就算是再加十个保安,我也能轻松进出。”

夏云扬理所当然道:“所以你比他们强啊。”

顾骁远不自觉昂首,显然是巨犬的毛都被抚得顺顺溜溜的了。

夏云扬乐得不行,摸了摸他的寸头,“晚安,小傻子。”

顾骁远红着耳根应道:“晚安,队长。”

他们各自回房,将门关上。

顾骁远却没有继续走动,而是站在自己房门前,侧耳倾听,直到夏云扬的屋里传来“啪嗒”声响,他才放下警惕,上床玩了会儿手机,就歇息了。

另一边,夏云扬关上门就淡了笑意。

他看着手里的黑色信封,指尖翻转,露出它的背面,也是顾骁远没有见过的那一面。

除了信件的痕迹,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尤其凸显。如果拆信的人是顾骁远,必然会发现这个端倪,可惜不是。

他对待夏云扬的小心翼翼,导致他在跟夏云扬的正面交锋中,将会永远落于下风。

夏云扬的手动了动,似乎想要将那东西取出来,又顿了下,目光看向房门,然后,就像是对待什么不重要的东西一样,随意地将黑色信封扔进床头柜里,发出了“啪嗒”一声。

同样的失误,他不会犯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