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天边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大地上, 市局对面小区顶部安装的巨大时钟跳到了七点,刑侦大队所有人的手机都没有响动。

顾骁远说:“凶手没有再作案。”

夏云扬说:“也没有去过诊所。”

这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夏云扬揉了揉困倦的眉心, “中学开校门了,你们继续去调查吧。”

顾骁远还没说话,陈逍遥就先哭道:“夏队, 我不想跟顾小哥一组了。”

夏云扬有些意外, 他原以为最先嫌弃对方的应该是顾骁远, “为什么?”

陈逍遥告状道:“顾小哥威胁我,要是我还跟他一队,他就天天带我坐飞车!”

顾骁远心虚地望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如果让他再来一次, 他可能不会为难陈逍遥, 因为如果真的有夏云扬在, 他很难成功撒谎, 也很难避开夏云扬去单独调查。

他试图降低伤害, “顾小哥, 要不你跟我换个位置, 我来开?”

“是啊。”教导主任笑道,“不像现在的孩子,不是平板就是手机,视力下降,也少了很多我们当年的乐趣。”

夏云扬捏了捏蜜饯包装,“看情况吧。”

顾骁远直接拧动车钥匙,用行动拒绝了他的提议。

黄文添看着坐在副驾驶里发呆的夏云扬,问:“夏队,我们要去哪里?”

陈逍遥难得找到同类,“我们那会儿,玩的都是扇纸壳、掷石子,还有东南西北呢。”

幸而夏云扬并没有要换组的意思, 还鼓励陈逍遥道:“坐飞车也挺好的,尸检报告和晕车, 你总要克服一个。”

陈逍遥惊得说不出话来,更无法选出这两者之间到底谁更容易克服一些,万分委屈地坐进了顾骁远架势的警车里。

黄文添驾驶警车朝着芝林小区的方向行驶,“排除完了,就跟逍遥他们汇合吗?”

小朋友们早自习的朗读声整整齐齐,顾骁远和陈逍遥在教导主任的带领下,去寻找刘育三曾经的班主任玉老师,途中路过很多间教室,从里面听见的都是不一样的课程,有些在朗读文言文,有些在朗读化学公式,有些在朗读英语课文……莘莘学子,朝气蓬勃。

夏云扬回过神,“……继续把张绪山那边没排除完的人,全部排除。”

七点半,太阳花中学。

如果问他羡不羡慕,他也不羡慕,人各有所需,他的需,就是夏云扬,他已经找到了,所有的付出和努力就都是值得的,这比任何一件事情都令他感到雀跃万分。

教导主任也说:“还是读书的时候好,没有那么多烦心事,上课就好好学习,偷吃小零食,下课就跟朋友一起玩耍,跳皮筋、捉迷藏,然后相约放学回家。”

黄文添就没有再问,专心开车。

陈逍遥感慨道:“突然好怀念以前的读书生涯啊。”

走了没多久,教导主任就带他们来到了初二(三)班的门口,朗读声最先飘了出来。

他在校期间最大的学习动力,就是快快成长,进入警校,寻找夏云扬。他没有时间交朋友,也不需要交朋友,向来都是别人请他帮忙,要么是身高优势拿东西,要么是成绩优势借笔记,其他时候,都是各玩各的,互不干扰。

陈逍遥欲哭无泪地攥紧了拉环, 内心祈求这个案子能够早一点儿结束,让他免受分组之痛。

他们两人相谈甚欢,顾骁远一个字也没说,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因为他无法理解陈逍遥和教导主任的这种心情。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一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中年女人站在讲台上,凌厉的双眼审视着台下朗读《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的学生,仿佛哪怕有一个人胆敢浑水摸鱼,都会被她给揪出来就地凌迟。

“咚咚。”

教导主任敲了下教室门,对白衣女人道:“玉老师,麻烦你稍微出来一会儿。”

“在上早读课呢,有什么事情不能待会儿再说?”玉老师面露不悦,但还是对学生们道:“我出去一会儿,你们不准偷懒,谁要是没有读出声音,我都能听见的,少一个字就罚抄十遍,知道了吗?”

学生们齐声应道:“知道了!”

玉老师指了下前排端端正正坐着的女生,“班长看着点。”

女生回道:“好。”

朗读声继续:“‘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玉老师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几步走了出来,“有什么事快点说,我还急着检查他们这几天的背诵情况呢。”

这架势,仿佛教导主任跟她之间的职务是反过来的,半点尊重都没有,相当嚣张。

教导主任略有些不舒服,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跟她起争执,“这两位是市公安局的警察同志,来调查案子的,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调查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玉老师莫名其妙地道,“我又没有犯法。”

“你是不是不懂法律?”陈逍遥看不下去了,“你犯不犯法跟你接不接受询问有什么必然联系?只要你是公民,你就有义务协助我们警方调查!不然要是出什么事,你负担得起那个责任吗?还是说你想事后被我们追究刑事责任?”

玉老师噎了噎,不情不愿地道:“行吧,那你们赶紧问,问完了我好回去。”

“赶紧不了。”陈逍遥的脾气也上来了,“请教导主任帮我们找个地方,要问她的问题可多了,我们要慢、慢、聊!”

失去了黄文添的束缚,陈逍遥就变成了肆意撒野的小兔子,至于顾骁远,没有了夏云扬的压制,他就是座爱谁谁的大冰雕,跟陈逍遥之间互不牵制。

可以说,这个组合在面对不配合的人群时,是相当容易脱缰的,到底能不能克制住,那就全凭运气了。

教导主任解气得不行,笑眯眯地道:“好好好,你们跟我来,我这就给你们找个安静的地方。”

玉老师敢怒不敢言,把检查背诵的事情交给班长后,就跟他们走了。

教导主任选择了谈话谈心室,这估计是每个学校都设立了,却又极少派上过用场的地方,不会影响到其他学生和老师,还有绝对隔绝外界的宽敞空间。

教导主任擦了擦桌椅板凳的灰尘,给顾骁远他们提供了做笔录的位置,就乐呵呵地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陈逍遥小声地对顾骁远道:“完全可以看得出来,这个玉老师一点都不得人心。”

顾骁远没有说话,也不关心玉老师得不得人心,单刀直入地将2002年的座位表放在桌上,问玉老师:“图里圈起来的这几个人,在学校里的关系怎么样?”

玉老师拿起座位表,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色,“搞了半天,是他们几个人犯事儿了啊?”

顾骁远没空跟她搭腔,“回答问题。”

“你别发脾气啊,我这不是在回答吗?”玉老师慢吞吞地把座位表放回桌上,“你们确实找对人了,这几个人我都有印象,全是我们班上的问题儿童。”

顾骁远道:“具体说说。”

“潘伟跟刘育三都是孤儿院出来的,没什么教养,又脏又臭,学习还差,要不是放到了我们班,我都不耐烦去管他们。”玉老师冷“呵”一声,“章田玉和张绪山就更不用说了,也是两个找麻烦的‘小能手’,不是在惹事,就是在惹事的路上。最惨的就是我了,一次性摊上这么多问题儿童,每逢周考、月考、模拟考和期末考,我的工资就是被扣得最狠的,整个人都无语了。”

陈逍遥嘀咕道:“没准是你的教学方式有问题呢。”

没等气得瞪眼的玉老师争辩,顾骁远就继续道:“这四个人是一伙的?”

玉老师只得咽下不满,没好气地回答道:“不是。”

顾骁远沉声道:“哪些是,哪些不是,一次性说清楚,别等我问,明白?”

如果说,陈逍遥的生气像撒泼,还有控制的余地,那顾骁远的生气就是先天优势压制,无论是外表还是体型,都给人一种“你再不好好说话,当心我捏爆你狗头”的无形压迫。

玉老师咽了口口水,没敢去看就顾骁远,“就……潘伟、章田玉和张绪山他们几个是一伙的,刘育三虽然也烦人,但他通常是被欺负的那个。”

顾骁远问:“怎么欺负的?说详细点。”

玉老师为难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就是校园暴力那一套,扇嘴巴子、踢肚子之类的。”

顾骁远又问:“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哦,他的眼睛!”玉老师像是才记起来,“那是最严重的一次,你不说我都差点忘记了。大概是在初二的时候?不知道是潘伟他们这伙人里面的哪个人,扔钢笔砸刘育三,这倒霉催的,正好回头,就栽进他眼睛里了,出血特别多,估计得瞎了,潘伟他们就赔了一大笔钱。不过刘育三没等痊愈就辍学了,我也不知道他之后去哪里了,反正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不会混出什么出息的。”

这些用词,竟然会出现在一名班主任的嘴里,实在是让人有些不敢恭维。

顾骁远道:“除了他们,还有谁欺负过刘育三?”

玉老师眯着眼睛看了看桌上的座位表,然后指着第四组倒数第二排的名字说:“还有她,孙晓蓓。别的就没有了,他们几个算是个小团体,特别让我头疼。”

顾骁远问:“怎么欺负的?”

“这我记得,当时还去了趟医院。”玉老师说,“是因张蓓蓓抓着刘育三的头发撞墙,还拿书本砸他脑袋,给他砸晕过去了,检查结果好像是轻微脑震荡。”

陈逍遥忍不住问:“刘育三被这么欺负,就没找你告过状?”

“告状了啊,一天告几次呢。”玉老师不以为然地道,“可我就是个老师,又不是警察,还能怎么办?把人叫过来说几句,或者请下家长,已经了不起了,总不可能把他开除吧?我倒是想把他们这群不学无术的赶出去,可惜我没有那个权利啊。”

陈逍遥还想说什么,顾骁远就抢先道:“把孙晓蓓的联系方式给我。”

玉老师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那时候的手机,哪有现在这么普及啊?家长都不一定有,大部分用的全是座机,更别提——”

顾骁远打断道:“那就把你能查到的身份证号、联系方式以及地址全部找出来。”

玉老师嫌麻烦地道:“这我就得翻翻历史留存的档案了,还不一定能找得到。”

“那就去翻啊。”陈逍遥莫名其妙地道,“等着我们请你啊?”

王老师被怼得不轻,咬着牙根回办公室去了。

陈逍遥也不舒服,“这都能当上班主任,还不如我以前的老师负责任呢,德不配位。”

如果夏云扬在这里,一定会说,任何职业都有德不配位的人,高尚的是职业,而不是个人。

但夏云扬不在,顾骁远只会站起身,用他新想的借口甩开陈逍遥:“我去盯着她,你回车里等我。”

陈逍遥求之不得,“正好,我连一秒也不想再看见她了。”

顾骁远也不想看见,准确地说,除了夏云扬之外,他就没有什么想见到的人。但他想要更加了解夏云扬,就算是再怎么不想看见,都得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