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何遇以为, 夏云扬在听到这句话后，会出现一丝的犹豫，但他失望了, 别说是一丝，就是半丝都没有。
“为什么不能？”夏云扬甚至再次反问了他，“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给我父母报仇, 只要能让何盛天去死, 端掉他的整个毒窝, 我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何遇看不出夏云扬撒谎的痕迹，但他知道人性的弱点，“你死了，顾警官怎么办？”
夏云扬几乎是秒答道：“他会跟我一起死。”
何遇肉眼可见地怔了下。
“何老板没听说过吗？年下有三宝，撒娇、听话、体力好。”夏云扬勾起嘴角, “我三生有幸, 在这生命的尽头交了个小男朋友, 不仅把以上三点全占了, 还对我非常的忠诚, 我让他往西, 他就不敢往东，明知道前路有多危险, 也要哭着闹着跟我共赴生死，就这痴情的程度，我怎么好意思辜负他呢？自然是要去哪里都带着他了, 你说是不是？”
何遇的嘴角抽了抽, 像是想要顺着他回答“是”, 心里却又不愿意接受这个答案。
夏云扬似乎想起什么，“说起来, 我还有一件事直到现在也没琢磨明白，机会难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何老板能为我解答一二。”
何遇喝了口茶，又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夏队长怎么又开始客气起来了？”
夏云扬笑道：“不好意思，脸上的面具戴久了，一下子摘不完。”
夏云扬将第一封黑色信件里的第一句话复述出来：“‘好久不见，十分想念’，是在旧友重逢的场景下使用的。”
“怎么了？”夏云扬还跟没事人一样，“我说得不对吗？”
何遇说：“当然不会。”
夏云扬笑了，“这不是跟那些坏人一样吗？”
“可是杀了我父母的人就是你父亲。”
他这么坦诚，何遇倒有些没想到，“都是跟我约定好生死的人了，还怕我会提前做什么手脚吗？”
“是吗？”何遇露出意外的表情，又搬出了那套说辞，“我没怎么读过书，用词不怎么准确，幸好是给你写的，要是给别人写的，恐怕就要闹笑话了。”
“狗血？”何遇抿了下唇，“可是怎么办呢，我的人生就是这样狗血啊。”
夏云扬想了想，“也是。”
夏云扬打断他：“刚才那件事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会不会中途反悔。”
何遇微顿，“……我还以为，夏队长是个明事理的人。”
“为什么？”夏云扬表示不能理解，“何盛天是个毒枭，他的儿子既能制造出让鬼州市颤三颤的钢笔连环杀人案，又能帮他解决在自家地盘上不听话的新人，他应该为你感到骄傲才对啊。”
何遇可怜兮兮地说：“我以为你会安慰我几句的，毕竟你那么善良。”
“明事理的人也有不讲理的时候。”夏云扬笑笑的，“何老板应该不会因为这就毁约了吧？”
夏云扬还在笑，“不是你想看我摘下面具的样子吗？怎么，太过恶劣，又不想看了？”
何遇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笑话一样，“我反悔？”
“怎么会？”何遇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调皮。”
“说了这么久，你也口渴了吧？”何遇推了推被他放在桌上一直没动过的那杯茶水，“尝尝我新买的茶叶，比你家里的六星孔雀普洱茶味道更好。”
夏云扬没有动，“还是算了吧。”
“不不不，这不一样。”何遇说，“我认不认识你，对你没有丝毫的影响。”
“这样就最好了。”夏云扬大概猜测到是自己醉酒后失言，“我疑惑的事情特别简单，就一个：何老板以前认识我吗？”
“那么言归正传，你憎恨何盛天的理由是什么？”夏云扬说，“不会是因为他当年嫖.娼遇见你母亲，后来换了无数个女人也没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却在调查我父亲的时候无意间撞见你母亲和你，发现你跟他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像，于是顺便调查你，才知道当年的那次意外竟然让他何家后继有人，老来得子不择手段，接着就用毒品杀害了你从来不吸毒的母亲，并把你带走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真的多多少少有点狗血了。”
“委屈你了。”何遇说，“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我不像那些坏人，什么都瞒着你。”
“这倒没有。”何遇说，“他只是单纯地看不起我这个儿子而已。”
何遇的眼底泛起冷色，“夏队长是真的不能理解，还是装的不能理解？”
夏云扬说：“我活了二十八年也就调皮了那十年，剩下的十八年都活在何盛天的阴影下，调皮一下又怎么了？”
这个谎言太过明显，甚至明显到他已经用面部表情，直接告诉了夏云扬：我确实认识你，但我就是不说。
这话一出，何遇的脸色却不怎么好。
“为什么不怕？”夏云扬道，“就像你对我不是百分百的坦诚一样，我对你也不是百分百的信任。”
何遇说：“怎么，怀疑我在水里下药了？”
“我跟你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没有必要去走这些多余的程序。”夏云扬说，“等到事情结束了，你就是给我递毒药，我也能不眨眼地喝下去，但是现在，不好意思，我做不到。”
夏云扬微笑道：“难道何盛天有家暴的倾向？”
何遇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说得有理有据，何遇竟然也信服了，“不愧是市公安局的刑侦大队长啊，这脑筋，这思维，像我这种没怎么读过书的，就是比不上。”
“当年我也只是个小孩……”
何遇说：“刚才那件事——”
夏云扬没有半点感情地说：“哦，那你真是可怜。”
“你也不用什么都跟读书挂钩。”夏云扬说，“至少你还有个毒枭父亲，不知道可以少努力多少年，那些毒贩们都羡慕红了眼。”
“羡慕？”何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伙杀死老头？”
夏云扬应道：“是啊。”
“既然我们都是自己人了，伪善就没有必要了吧？”夏云扬说，“何况我也不是真的想要关心你的死活。”
何遇就收起了可怜兮兮，“说得也是。”
夏云扬理解了他的动机，“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怪不得你会这么急着要他的命。”
何遇还没说话，夏云扬又道：“毕竟就算何盛天跑了，我也能再找他十八年，但是你已经撑不了那么久了。”
何遇定了定。
夏云扬挑眉道：“怎么，我说错了？”
“哈哈哈哈哈……”何遇倏地爆发出大笑，“真不愧是夏队长啊，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
他眯了眯眼，“给我看病的都是私人医生，来一个我就做掉一个，你不可能会有资料——所以，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
“虽然我在很早之前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但是真正确定的时间在刚才。”夏云扬摸了摸自己的手背，“你的手凉得跟死人似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活不久了，对吧？”
病恹恹是真的，但跟毒品无关，而是跟何遇自己的身体有关。
“做刑侦的，都像你这么优秀吗？”何遇咧嘴笑了，“还是你独树一帜？”
夏云扬说：“比我优秀的数不胜数，看样子你不仅是书读的少了，见识也不怎么宽阔。”
他的话里话外全是刀，刀刀深入人心，何遇却笑得更开心了，“你这个样子，是不是只有我见过啊？”
“是啊。”夏云扬附和道，“这么多年了，只有你可以理解我心里的阴暗面，一不小心就暴露过多了，你不会介意吧？”
“我怎么会介意呢？”何遇眯眼笑道，“我喜欢都来不及了。”
“那就好。”夏云扬说，“不过跟你闲聊了这么久，是不是也应该说说正事了？不然我会误以为，你是想要跟我交朋友，而不是跟我有一致的目标。”
“我就不能两者都有吗？能跟夏队长这么优秀的人做朋友，可是我的毕生所求。”何遇说着，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减了温度，“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是快要死了。”
夏云扬说：“什么病？”
何遇从烟盒里取出一根香烟，“肺癌晚期。”
他还没有点燃，香烟就被夏云扬给夺走了。
夏云扬道：“医生没有告诉你，肺癌是不能抽烟的？”
何遇眼底闪过些许异样，“……你在担心我？”
夏云扬把香烟放回他的烟盒里，“等我报完仇，你就是想抽一包我都没有意见。”
他担心的，是何遇会死在何盛天之前。
何遇笑了，“放心吧，医生说过，扩散虽然很严重，但我最少还能活三个月，报仇是没有问题的。”
夏云扬说：“你的计划在三个月以内？”
“再缩小一点。”何遇说，“就在这周末。”
夏云扬略有惊诧，没想到时间会这么紧凑，嘲讽溢于言表，“这周末？”
何遇说：“对，这周末。”
“你的计划呢？”夏云扬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样子，“别告诉我你没有计划，或者在等着我来计划，这个借口就算是用来搪塞我也太过随便了，好歹是你带我入伙的，我想看到一点身为合作伙伴的诚意，这比你送的其他礼物更加重要。”
何遇说：“放心吧，肯定不至于连这点诚意都没有，你都知道我的时间没有你多了，失败的概率当然是越小越好，才有希望能够带着你一起走，说不定还能混个天堂上上。”
夏云扬道：“那就说说吧，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带我一起走。”
“这周日是老头的七十大寿，同时也是我打算动手的时间。”何遇说，“他一辈子都想发财，就算做了毒枭也不忘初心，尤其钟爱数字‘8’，所以当天晚上八点过八分，就是他的寿宴开始时间。”
毒枭寿辰，来宾不用多说，肯定都是在机关内网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夏云扬却有些顾虑，“你应该知道，我并不适合出现在那种场面。”
何盛天有可能见过他父亲整容前的照片是其一，前段时间闹得人尽皆知的钢笔连环杀人案，他可是连续上了好几天的热搜，这些贩毒人员对于新闻的关注非常频繁，不可能会不认识他的这张脸。
“狩心酒吧的蒙面晚会见过吗？”何遇说，“里面都是凭卡进的。”
夏云扬问：“什么卡？”
“我也不知道。”何遇说，“包括具体地点，都要等到这周日，小程才会送过来。”
夏云扬觉得奇怪，“你以前没去过？”
“老头嫌我不碰毒丢人，就没让我去过。”何遇如实说道，“但老头现在老了，很多事情都开始力不从心，我这个唯一的儿子只要稍微争点气，别说是进去了，就是带你进去都不成问题。”
夏云扬似乎明白了什么，“钢笔连环杀人案和吸毒过量致死案，就是你‘争的气’？”
“算是吧。”何遇说，“毕竟第一个没有涉及毒品，而是送给你的见面礼，所以老头并不是很满意。”
夏云扬“啧”道：“真是挑三拣四。”
“你也觉得是吧？！”何遇像是终于找到了知音，紧紧握住他的手，“可惜小程和老二从来都不觉得老头错了，他们只会觉得是我做得不够好，可我只是不想碰毒，不想花老头的脏钱而已，开个同性恋酒吧有什么不好？杀人又有什么不好？不像毒品，好人坏人都有可能沾染，被陷害的太多了，而我能够确认，我杀的那些人都该死，我比他们人性多了，你不觉得吗？”
夏云扬没有评价他这种五十步笑一百步的行为，再次抽出自己的手，“如果这就是你把U盘给我，想让我把他们俩送进监狱的理由，那未免也太过幼稚了。没有他们俩在，你这副病骨，怕是还没撑到何盛天的面前，就先被门卫干掉了。”
“哈哈哈哈哈哈……”何遇陡然笑起来，“谁告诉你，他们俩是我的人了？”
夏云扬顺势问出了之前没能得到回答的问题：“他们不是你的人？”
“我说过，我跟你一样，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何遇说，“所以很遗憾，他们俩并不是我的人。”
就连这几次联系夏云扬，都是因为高晓清派人看守，他们不能接触过密，才有了单独喘气的间隙。
夏云扬的脑子转得很快，“光是何盛天派来保护你的人，能力都有这么强，那他身边的都是些什么级别的大佬？”
何遇知道他误会了，“我是老头的独子，就算再怎么不称他的心意，我也姓何，给我配的人，仅仅是在‘硝烟’之下，差不到哪里去。”
夏云扬顺势问道：“‘硝烟’是谁？”
何遇言简意赅道：“能把老二打趴下的人。”
夏云扬有些拿不准，“你的身手怎么样？”
何遇说得暧昧，“能让你抵抗不了。”
夏云扬只想确认他的实力，“现在也能？”
何遇轻撩他的发丝，“你想试试吗？”
夏云扬看着他，“我认为我之前说得已经很明确了，还是说你听不太懂中国话，需要我用其他语言再翻译一次？”
何遇笑笑的，收回了手，“看你头发挺软的，开个玩笑，怎么就这么认真呢？”
夏云扬说：“毕竟是有对象的人，该守的本分还是要守的。”
何遇说：“你看起来不像是这么专一的人。”
夏云扬说：“所以古有云，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何遇没再纠缠，“那真是可惜了，我还挺想邀请你跟我的梦幻小团队玩一玩呢。”
夏云扬疑惑道：“梦幻小团队？”
“吸毒除了能够致使人产生幻觉，还能提高性需求。”何遇说，“我不碰毒，但跟那些人做起来，是真的很舒服啊。”
夏云扬蹙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死于肺癌确实是比死于性病好听多了。”
何遇乐得不行，捂着肚子在沙发上不停打滚。
夏云扬避开些许，以防被他误伤，“你笑什么？”
“笑你可爱啊哈哈哈……”何遇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水，“这辈子最恶毒的话，今天都对我说了个够吧？”
夏云扬像是也没注意到，“……差不多吧。”
何遇笑眯眯地看着他，“彻底放松下来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也就那样吧。”夏云扬没有多说，“所以这周日晚上八点过八分的寿宴，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把它分为了三个部分。”何遇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缓慢地道，“你听完了，一定会非常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