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73深渊之主(二)
“嗡嗡嗡, 嗡嗡嗡——”
邬阳皱着眉头醒来,随手按下枕头旁边的手机。不一会,手机继续响起, 她只好起来按下接通键。
“哪位?”
“我,我是妈妈。”
她沉沉的睡意骤然消失:“我没有妈妈。”
那方中年女性的声音带着生硬:“邬阳, 别说这种气话, 我生了你,怎么不是你妈妈呢?
“你现在多厉害,接替了养父母的公司, 混得风生水起的, 你弟弟要的也不多, 就是个工作, 这对你来说多简单的事, 无论如何你们都是亲姐弟, 就帮你弟弟这一回, 好不好?”
养父母?她也配提养父母?
“你莫不是忘了, 我邬阳是什么样的人, 是,帮你儿子找个工作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那又如何?我偏不。”
那方的声音变得急切:“邬阳!要不是,要不是妈妈,你哪里会遇到现在的养父母, 你现在手里的一切, 也有我一份功劳,你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为什么不做?”
手机屏幕熄灭,重新变得灰暗,邬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披散着,眼眸下的黑眼圈格外清晰,她闭了闭眼,脑中陡然闪过一些画面,是一群穿着古装的人,而一身红衣的她左手环绕着红绸,手上是一圈明明灭灭的图纹。
图纹落下的那一瞬,仿佛有流光闪过,邬阳立时起身,看着没有一点痕迹的餐桌不言语。
邬阳生意骤冷:“若不是你?有意思,如今你是来邀功的吗?你将我扔在外头的时候, 想过今天吗?你既提了这件事,那我也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如何也想不通是你这样的人生了我,以后你们母子见了我最好绕道走,否则,出现在我跟前,我只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她左手动了动,在餐桌上划开一道图纹,图纹繁琐,在落下第一笔的时候却极为流畅,就像是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邬阳从厕所出来时,她正好将早餐摆在邬阳身前的餐桌上:“老板,今早的行程是九点与何总开会,十点乘坐飞机前往纽约。”
邬阳抬眸,看着合同上的名字,上面签下了正是邬阳二字,她放在餐桌上的手倏地握紧。
此时门被打开,正是一名职业装女性,她熟练的进入厨房,煎了个鸡蛋。
她抿了抿唇,将视线从邬阳二字上离开:“合同再去打印一份。”
邬阳?邬……为什么?为什么看到这个字的时候她会这么悲伤?邬,到底是谁的姓?她又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就叫邬阳?她不是随养父的姓,姓黎吗?
“阿阳。”
邬阳吞下煎蛋,打开合同粗略浏览,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小语,将我的私人号码换了。”
嗯?是方才做的梦吗?
她想要仔细去回忆,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她晃了晃头,起身洗漱。
话音刚落,她挂断了电话。
她继而拿出一份合同摆在邬阳跟前:“还有一份需要签字的合同。”
下一秒,她看着合同上的名字很是疑惑:“老板,您……是改姓了?”
她快步走到玄关,将门倏地打开,早晨的初阳落下,将她的视线剥夺,那一瞬脑海里出现了无数的声音,最多的便是不同声音的。
小语识趣没有再问:“好的老板。”
小语接过签好字的合同:“好的老板。”
不对,脑海里的记忆可以被篡改,被蒙蔽,被隐藏,身体的却不会。她一定是忘记了什么,忘记的也一定是极其极其重要的事。
邬阳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自己的左手上,她是左撇子,这是几乎没有人知道的事情,因为养父母不喜欢左撇子,于是她也就学会了使用右手,往后的生活里,她也极为克制地将所有的习惯都改成右手,没有一点破绽。
阿阳……从未有人这样喊过她,自她随了养父母的姓,所有人都是字正腔圆地喊黎阳,不带一丝情感。
为什么,她有一瞬地想要落泪。
“老板?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的话我可以为您预约周末的医生。”
邬阳睁开眼,看着明明记忆里无比熟悉的小语,她的身后,是一栋又一栋独栋别墅,而一辆敞开着门的车正停在门前。
荒诞油然而生,她竟从心底地想要逃离,就像,这里不属于她。
怎么会?她明明,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里。
“老板?”
邬阳抬眸:“我昨日,做了什么?”
小语有些迷茫,但是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始终保持微笑:“老板,您昨天谈下了一笔生意,随后与您的父亲母亲聚餐,您的父亲母亲还为您在三天后安排了李先生的相亲,您对结婚也欣然应允。”
结婚二字出现的时候,邬阳脑袋倏地一疼,是从大脑深处一阵一阵传来的钝痛。
她打断了小语:“今日的行程全部取消。”
转变太快,小语面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老板?是我做了什么让您不舒适了吗?今早的会议很重要,是老板您花了半月时间才谈下——”
“好了。”
邬阳打算了她,细细密密的汗珠在额前聚集,她的面色是一片惨白,神情却是一派凌厉。
“你先走吧。”
小语顿了顿,面上重新扬起笑:“好的老板,祝您拥有愉快的一天。”
邬阳轻轻将门关上,房里重新陷入了黑暗。她几步走到书房,拿出纸笔,闭了闭眼,左手方一放在纸上,便无比流畅地画出了一道图纹,这道图纹不同方才拿道,她画的极为艰难,仿佛每一次转角都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这道图纹,是不同的,就好像,只有她能用。
她紧紧抿着唇,顺着本能用一旁的裁纸刀将自己的手划开,血色染红了桌面,大脑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阵迷蒙,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阻止她。
她咬了咬舌尖,口腔的血腥味让她获得了一丝清明,她颤唞着手,将这道图纹一点点染红,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图纹正一点点泛着红光。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那一刻,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顺着指尖这一点豁口流出,她终于跌坐在椅子上。
此时电话响起,邬阳轻轻喘着气,用没有沾染血液的右手点开了接听。
是她的养母:“黎阳,我听说你今天没有工作,怎么回事,那是你谈了半月的生意,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邬阳闭着眼,抵过脑海中的一顿顿疼痛,听到这从小到大无处不在的声音,她突然不想象从前一样了。
那些一直靠演,才能获得的一切,也从来是如此地虚假。
“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觉得你能管我?公司的股东早就被我换干净了,你还有什么话语权吗?”
养母沉默了一瞬,她的涵养不容许她气急败坏:“黎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教你十几年,教会了你如何顶撞长辈吗?”
邬阳轻轻笑开,她靠在椅背上,手上的伤口仍在不断低落鲜血,她也没有理会。
“教?十六岁那年,你将我送到养父床上的时候,那就是你教的,孝顺长辈吗?你们领养我,抱着怎样的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教化我,规训我,想要我变成你们想要的玩偶,听话,好看,任你们摆布。
“就连性,也是你们规训的一环。我就想问问,你将我送到了你老公床上,你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
那方的声音终于有了变化:“你闭嘴!黎阳,就那么一件事我对不起你,更何况,你养父并未对你做什么,你一定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吗!养你多年,教你的感恩呢!”
邬阳觉得嘲讽:“他是我并未对我做什么,是因为我手中的利刃已经刺入了他的血肉,他胆敢动我一下,我会直接刺穿他的心脏。明明是我,自己在保护自己,却让你觉得,放过了我是莫大的恩赐。”
养母气极,她蓦然想起如今公司,钱权都掌握在这人之手,只好压抑了脾气,她如何也想不明白,昨日还一贯温顺的人,今天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黎阳,今日若是不想工作,便不要工作了,你不舒服便好好休息。”
“忘了告诉你,我将公司卖了,卖了一百块,如今正在走流程,本想再演几天再告诉你们,今天不我突然不想演了。”
话音刚落,她脑海里陡然出现了一道图纹,她立时起身,仔细端详着她方才画的图纹,是一模一样的,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那方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却很快被养母几乎尖利的声音覆盖:“黎阳!你疯了吗!那是我跟你父亲一手的心血!那是你锦衣玉食的依仗!你将公司卖了,你以为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呼风唤雨吗!”
“可是我,一开始想要的,就是毁了这个公司,再来看看你们痛苦的模样。”
邬阳微微起身,终于发现了不对,她缓缓将手按在了这图纹上几不可见的一处豁口上,那一瞬,图纹迸发惊人的光亮,如同耀阳。
光亮将邬阳尽数掩盖,仿佛有一声叹息远远袭来,随着这声叹息的落下,玻璃碎裂的声音在邬阳脑海里格外清晰。
那方养母几乎疯狂的声音逐渐遥远,直到完全听不见。
而一道冰冷没有感情的声音在邬阳脑海里响起:“汝为何如此执着。”
无尽的苍凉在邬阳心中荡开,她说不清道不清,这是怎样一种感受,她明明什么也记不得,却有一道声音在心口响起,响起的那一瞬溅起了无数的涟漪,牵引了沉寂的情绪。
她说:“我有我一定要做的事,和一定要记得的人,这里,不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