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75深渊之主(四)
邬阳睁开眼眸, 指尖像是挣脱了无数阻力印在了脚下术法的一处,方一落下,被灼烧过的识海倏地传来剧痛。缔结它用了多少人的神魂力量, 修改它就要付出十倍的神魂力量。
这是她落下的第十笔,将整个术法修改完全, 还剩八十七笔。
察觉到邬阳神魂的空虚, 死契的另一方传来华琚冰凉又始终温和的神魂力量,将邬阳即将陷入一片混沌的思绪浅浅拉回。
邬阳的眼眸一定,又落下坚定的一笔。
更何况, 她又不是一个人。
远在深渊另一方的华琚控制鬼灭的手微微一顿, 邬遇白控制着阵线拦下到华琚跟前的残魂:“这种时候走神是要命的。”
几经纠缠, 几人皆已负伤, 华琚微微抬眸, 是一张惨白的面容。
邬遇白微微愣住·:“若是支撑不住, 可休息一二, 不必强撑。”
华琚没有接这话:“我与阿阳, 结了死契, 方才我的神魂力量度了过去。”
邬阳咳了咳,去找寻那一点仅剩的空气:“任九霄,你凭什么跟我说人力所不可为,今天我若死在这里,深渊便会打开,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死,你也不能幸免。”
时间一点点流逝着,在一片沉静中只有邬阳一人缓缓移动的身形。
此时外面的邬氏先祖终于看不下去了:“小道友,不如算了。你已经很累了。”
一般只有一方神魂将要完全透支,另一方的神魂力量才会被迫顺着死契度过去。
他想,就是失败也没关系, 他们会一起死。
任九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你疯了吗?你竟然敢将被关着的那些东西放出去,你会成为万古罪人。”
邬阳无所谓地笑开:“万古罪人?万古罪人又如何?我邬阳,本就是恶鬼,既做恶鬼,那便做最恶的鬼。”
人力所不可为?这句话,就像阴霾一样一直环绕在所有人的头顶,就好像,只要说出这句话,所有人都有了放弃的理由。
华琚没有回话,他将自己的神魂力量进一步抽取度了过去, 继而眼前是一片又一片涌上来的黑。
她一片沉寂的思绪中回荡着这么一句话: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直到,第五十一笔。
可邬氏灭门,也算人力所不可为吗?那些人,利用邬氏的时候,也算人力所不可为吗?这句话可以任何人来跟她说,任九霄,不行。
邬遇白急急回神, 牵引下术法与阵线, 他神色进一步坚毅:“我相信阿阳。”
第十五笔,第二十笔,第三十五笔,第四十笔,第四十五笔,第四十六笔……
她的眼前是一片如何也抹不掉的迷蒙,细密的汗凝聚成珠,滑落在眼里,是一阵刺痛。她的指尖颤唞着,垂着一滴鲜血将落未落,随着指尖的颤唞一上一下。
邬阳闭了闭眼,勉力直起身,她还要继续。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喉咙处是一重一重上涌的窒息感,呼吸逐渐变得艰难。不知是因为身体,还是因为几乎枯竭的神魂。
她挺直的脊背一点点弯下来,最终她倒在了地上。
那方任九霄看着邬阳倒下的身影:“放弃吧,此乃人力所不可为。”
邬遇白心中一惊, 手下一松,那方方叔急急将笔墨送来,格挡住来到两人跟前的残魂:“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对啊,那是人力所不可为,你到底在强求什么呢?
是啊,她已经很累了。
邬阳指尖向前,极力牵引出一道法印,是她的本命术法,曾经带着她走过了无数次将要死去的困境,又在无数次生死对峙中给予她无上的底气。
如今它身上的光亮也暗淡了,四周本该跟着的金乌火,也没有了。
“你也累了是吗?”
法印不会说话,可邬阳已然懂了,是的,她们都累了,穷途末路,不过如此。
可是她明明还没有死,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邬阳微微抬眸,看着还剩下的四十七笔,仿佛带着不可逾越的沟壑。
“你是我来到这里,就一直陪伴在我身侧的术法,是我最最信任的术法,此刻想想,我竟未曾给你取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容我想想,不如就唤深渊,如何?我以深渊为你命名,即冠了名,何不与我一同,拿下这深渊——”
她深吸一口气,极慢极慢地,走过去,将自己的本命术法极轻极轻地,按在了地上,按在了,那存在了千年之久的图纹上。
看清邬阳的动作,邬氏先祖面色一变:“邬阳!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他想要上前阻止,却被骤然爆发的强光隔绝在外,身为魂体,他不得寸进。
强光的来源是邬阳的本命术法正与剩下未曾被改变的四十七笔一点点融合,融合的那一瞬,邬阳身上逐渐攀上了图纹,与原本的邬氏术法如出一辙。
她在将自己与此处的术法相融合,古往今来,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也没有人知道迎接她的到底是什么。
彼时她到底是人,还是术法,无人能说得清。可是若此刻她成功了,那么深渊,将尽在她手。
“前辈,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邬氏先祖再次想要上前,又被上前的赤绫拉住了手,他下意识伸出手将按在自己的心脏上,好像方才那一瞬,已然停滞千年的心脏重新跳动了,他实在是太过震惊。
“小道友,便是此刻放弃,你还有余地,可你若还要继续,你知道你将失去什么吗?”
邬阳看着自己的本命术法一点点与此处的术法相融合,速度不慌不忙,身上的不断传来的窒息感随着身上图纹的进一步遍布一点点褪去,就好像压在身上千百斤的巨石没了。
到了这一步,她没有退路了。
“前辈,这一路走来,有些事,已经成了执念,有的人活着是为了做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比如飞升,而也有的人活着,只是为了那几个人,比如我。
“我这一生,活得荒唐又无趣。
“是邬家,让我体验了什么是亲,什么是情,他们这样好的人却死了。为什么呢?明明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错。如果没有我,这世上将没有人记得他们,也没有人去探寻他们的死因,
“如果没有没有我,毕开霁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三合宗宗主人族之首,无殊门可以继续踩着邬氏换灵根换取资源,天乩阁继续用我兄长的血液提升弟子灵根。任九霄,也可以顺利飞升。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是踩着邬家的血肉步步攀升,却不用付出一点代价,凭什么?
“前辈,不让他们付出代价,我意难平。”
所以付多少,又有什么所谓。
话音刚落,下方的两处术法融为一体,邬阳浑身尽数被图纹包裹,裸露的皮肤都布满了金色的图纹。
她最终成功了,以赔上自己为代价。
玄奥不可言说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她身上的伤痛在那一刻尽数消失,流失的灵力也同样回升,就是神魂都比此前强了数倍。
而她只剩下岩浆的识海在那一瞬,一点点变化,直到最后,整个深渊都出现在邬阳的识海里。
深渊,已经尽在她手。
她指尖微动,远在另一处的华琚那方裂开的深渊裂口迅速融合,她倏地睁眼,脚下的图纹以她为支点,延伸到整个深渊,将所有残魂尽数覆盖,无数残魂不得动弹一分。
她轻轻抬手,任九霄的元婴被图纹扼住了咽喉,她勾起唇角,眉眼凌厉,带着冰凉的杀气:“九爷,该轮到你了。”
任九霄的元婴面色不变,他抬手翻转,将上空昏迷的不醒的月九拉下来,与自己的元婴交换,随后元婴消失在原地。
匆匆赶来的华琚几人正好见到了这场景,方叔面色一变:“他逃了?”
邬阳看着昏迷不醒的月九,身上正有一枚明明灭灭的图纹,应是此前任九霄留下的引子,她抬眸,伸手控制着图纹覆盖在月九身上。
半刻之后,她启唇:“断尾求生,割裂了半数元婴在月九身上。他逃了一半元婴回归本体好过整个元婴在我之手,反应很快。”
邬氏先祖在一旁悠悠出声:“小道友,如今这深渊,你可是半步都踏不出去。”
华琚看着邬阳身上若隐若现的图纹,邬氏先祖的话宛若一下冲击,将他沉沉的不安抬到了跟前。
“阿阳,能不能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邬阳别过脸避开了话头:“出不去也没关系。这不是还有一半元婴。”
话音刚落,她伸手透过月九本就变得透明的身体,随后抓出了一道因为只有一半几乎没有人形的元婴。
另一只手扬起金乌火,随后她将元婴扔进了金乌火,控制着温度,缓慢地炙烤着,这一半元婴发出几乎尖利的惨叫。
“这一半元婴在我手里,他丢不下,也走不远,我若将这一半元婴毁了,于他而言将是致命的打击,凭他的性格,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事。
“他是一个一直自负修为的人,因此他割下一半元婴回归本体,是为了让那一半元婴让本体的修为尽数完善,如此便可利用修为——”
话还不曾说完,便有一道身影带着滚滚天雷出现在邬阳几人跟前,他身上仍穿着灰袍,只是面上没有了遮挡。
邬阳与那灰袍的人对上视线,那是已经苍老,属于九爷的面容:“便可利用修为,强攻我们,夺回元婴。”
真正对等的一次战争,从现在,才算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