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从来错倚红妆

正文卷

帝都的繁华日复一日,历史的轨迹顺着这座繁华城市的大街小巷,屋檐砖瓦慢慢行走,似乎是一成不变的行进了。

可是这一天,终于有了些变化。

卑焽公主千里迢迢而来,作为两国友好交往的使者。

一时之间,经历了国丧之后的都城,空前的热闹起来,万人空巷,都挤出来看传说中的草原第一美女。

这个时候,天朔的皇后已经失踪三个月之久。

盛夏已经过去,渐渐走进八月,天气也开始转凉。可是这一天,天气确实是八月以来最热的。

都城的百姓都挤出来,站满了两旁的路,通往皇宫的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维持秩序的侍衞必须要很用力才能阻挡热情的百姓。

卑焽的队伍中的人都是奇异的异族打扮,穿轻便的骑马服,肩上和腰上围野兽的皮毛,象征他们是尚武并且勇猛的马上民族。并且他们之中有地位和武力强悍的人,才能在披散的头发上佩带黄金和宝珠装饰的装饰品,额间都有一根黑色的抹额,中间镶嵌一块绿色的宝石,绿色,是卑焽族最高贵的颜色。因为他们相信,只有绵绵无边的绿色才能带给他们富足的衣食和快乐的生活。

这和卑焽族靠放牧生存是分不开的,他们逐水草而居,永远在追逐着绿色的踪迹。

卑焽族高大的骏马让他们更加显得高大威猛,天朔的百姓仰头观望这些强壮的外族人。

“看,这个富足的国家。”两个卑焽人骑在马背上用他们的语言交谈,扫视着日曜城中的一切,对这个国家繁华的都城感到惊讶。

卑焽的都城在塞外黄沙包围之中,虽然广袤,可是萧条,为了适应严酷的气候,他们不得不居住在岩土建筑的房屋中,因此常年处在漫天的灰尘之中。都城中人口并不多,因为卑焽族必须随着季节变换不断更换放牧的地方,每年只有几个重要的节日会涌来大批百姓。

“难以相信。”一个卑焽人赞叹。

卑焽公主的车驾在队伍中间,她坐在一顶装饰着美丽彩绸和流苏的大轿子里,窗口装饰的蛟纱让她可以清楚地看见外面的世界,而外面的人必须要在清风拂来的时候才能隐约瞥见裏面的绝色丽人。

轿子里散发出卑焽族特殊的香料味道,虽未见真容,所有人却已经想象出那位公主的美貌。

“自从进入天朔的国土,天气就渐渐好了起来,现在来到日曜城,更加觉得天朔是个天堂一般的地方!”

公主的轿子中,陪同前来的侍女感叹着数日以来的经历,虽然长途跋涉了三个月之久,可是真的没有白来这个地方呢。

“桑莎,你喜欢的话就一辈子呆在这裏好了。”飒蓝公主赌气般说了一句话,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手指拈了一颗天朔的葡萄。

桑莎惊讶地说:“难道公主不喜欢这个地方?”

“有什么喜欢的?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来到一个更好的笼子里罢了。”飒蓝望着窗外移动的人群和房屋,“我连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桑莎‘啊’地叫了一声,前面似乎起了什么骚动,人群在喧哗不已。马车在停下的时候重重晃荡了一下,险些让没有防备的侍女桑莎跌出去。

“怎么了?”飒蓝皱起眉头,刚要掀开帘子去看,被桑莎一把拦住。

“公主不可!在天朔女子是不轻易见人的,现在外面这么多人,公主怎么可以出去?”

“这么多规矩!”飒蓝不满地嘟囔着,只好靠近月白色的蛟纱,看出去。

一支百多人的禁军骑马而来,为首的是禁军统领卓扬,身着银色盔甲的卓扬英姿飒爽,星目剑眉,卓然跨坐在马背上,说不出的英俊潇洒,让走在公主车驾两旁的卑焽少女看红了脸。

“我乃天朔禁军统领卓扬,奉摄政王之命迎接卑焽公主进宫!”卓扬声似惊雷,颇有气势。

在车架中的飒蓝公主也暗暗说了一句:“好有气魄的年轻人。”

桑莎抿嘴一笑:“天朔的男子都长得好看极了!”

卑焽的队伍前头一个威武的男子驱马上前来,单手放在胸口微微点头:“我是护送公主的安铁尔将军,请允许我见摄政王一面。”

卓扬很有礼数地点头微笑:“请安将军到驿馆休息,摄政王会召您觐见的。”

“可是……”安铁尔想说他是奉了卑焽王的密令而来,被卓扬抬手一挡,没有说下去。

“接下来,由我负责护送公主,请安将军带着你的人返回驿馆吧。”

安铁尔和另一名将军互换了眼神,才带领队伍离开。

“咦,安铁尔将军怎么走了?”

因为卓扬和安铁尔说话的声音太小,桑莎没有听见,只能着急地看着安铁尔将军带领着卑焽的士兵离开。

“请公主小心。”安铁尔经过公主车驾时低声在车窗旁说了一句话,然后便离开了。

“怎么办?”桑莎不知所措。

“急什么?他还敢吃了我不成。”飒蓝望着昂首策马过来的卓扬,满不在乎地撇撇嘴。

卓扬来到车驾前,俯身在车窗旁说:“请公主不必惊慌,在下是奉摄政王的命令保护公主的。”

“有劳将军了。”飒蓝淡淡地说,心裏却在想:我可不是你们天朔的娇弱女子,这样就会惊慌。

桑莎拍拍胸口长长舒一口气:“哎~~吓死我了。”

宫里为迎接远道而来的卑焽公主也是大肆铺张了一番。

新皇未立,皇后又失踪,故而宫里唯一能主持大局的边只剩下年轻的太后。

在寻找皇后的期间,摄政王已经明确表示了不会登基,因此各地王爷蠢蠢欲动,现在宗室之中,摄政王是最适合的登基人选,既然摄政王放弃机会,那就只有其余王爷有资格了。

而摄政王的意思,却是在宗室中选择一位世子,过继给皇后。所以,心怀诡胎的王爷便纷纷送上自己的儿子。

纵使朝中的老臣反对,也无可奈何,摄政王还没做够摄政王,便不可能亲自登上那个至高之位。

太后听说后也只是淡淡一笑,她想到更复杂的一层。

如果裕羲登基,那成为太后的慕决,就是他的母辈。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否可笑,可是一个女人的感觉有时候是很奇特的。

“启禀太后,卑焽公主已经到了。”宫女进来禀报。

太后正在督促宫女们把鲜花摆放在显眼的地方,闻言便问:“摄政王呢?”

“已经到了御台。”

“嗯,”太后点点头,“那哀家也过去吧。”

兰幽过来搀着她,一同走去迎接卑焽公主的万华宫。

“太后,”兰幽悄悄凑在太后耳边说了几句话,太后的脚步的停下来,脸上神色有些诧异:“果真?”

“是真的。”兰幽高兴地说。

“那好,先不去万华宫了。”太后在半道上和兰幽一起转向另一条路。

卑焽公主的车驾在进了宫之后,一直经过宣武门,德阳门,昭临门,往南边走,在万华宫外面停下来。

地上铺着红地毯,绵延至万华宫最裏面的御台上,两侧站着手持红色锦绣灯笼的秀丽宫娥,面上带着优雅的笑容。

飒蓝公主从透过轿帘看出去,不禁深深讶异。

这……是这个国家的繁华吗?简直如同梦境中一般。天朔有个词语叫做‘繁华似锦’,是不是就是形容这样的呢?

只从万华宫的大门望进去,就看见无边无际的花海,虽然已经到了八月,可是那些五颜六色,各种各样的鲜花还是争妍斗艳,尽态极妍。灼灼的烈日在鲜花上铺上一层烁目的灿烂。

飒蓝还是在心裏惊叹了一下,血液里开始沸腾起来。

她一定会爱上这个国家的,飒蓝这样想着。

卓扬从马背上下来,其余百位禁军也齐刷刷翻身下马,落地的声音整齐划一,让来自异国的公主看到天朔军事上的严整。

“请公主下轿。”卓扬走到车轿前,躬身请飒蓝公主下轿。

轿子里,桑莎忙去扶飒蓝,飒蓝却把手一挥,骄傲地说:“我是来自卑焽的贵客,我是尊贵的客人,要你们最尊贵的人出来迎接!”

卓扬一愣,常年的训练让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改变,他道:“摄政王已经在御台上等候公主了。”

“谁要你们的摄政王迎接,据我所知,现在天朔最尊贵的是两个女人,贤贞太后和淑德皇后。”飒蓝在轿子里岿然不动,在这最后的时刻,应该容许她任性一下的。

这一来,卓扬英挺的眉峰终于微微皱起来了:“请公主见谅,淑德皇后今日恐怕不能出席迎接公主了。”

“为何?”飒蓝问。

“淑德皇后于三个月之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卓扬话语中隐藏了一种不可言喻的悲伤,“所以,请公主见谅。”

三个月之前,刚好是飒蓝从卑焽启程的时候,一路上舟车劳顿,她虽然从小在广袤的草原上骑马弯弓射箭,却实在没有忍受过这种长途跋涉的艰辛,所以一直精神不振,对外界的事情也漠不关心,在渐渐接近日曜城的时候才稍微有好转,所以对天朔皇朝淑德皇后失踪一事,她记忆力并没有多少印象。

可是飒蓝还是任性地说:“那么贤贞太后呢?”

卓扬面有难色,卑焽公主会如此蛮横无理是他原先没想到的,本以为卑焽王本着一颗和天朔结盟的急切之心,派来的公主也一定会尽力做好使者的工作,没想到,倒是卑焽公主先摆起谱来。

正在卓扬犯难的时候,红地毯两旁持灯笼恭候的宫女忽然福身行礼,齐声道:“摄政王万福!”

宫女的声音刚落,便响起摄政王浑厚低沉,充满男性磁性的声音:

“本王虽然不够尊贵,却有最真诚的心迎接尊贵的飒蓝公主。”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却有着穿透一切的力量,让在场诸人,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就连那个往日目中无人,骄纵蛮横的飒蓝公主也不例外,她沉浸在这个男人的声音中不可自拔,仿佛看到自己的双脚现在泥泞的沼泽中,她越是想努力挣扎摆脱,就陷得越深,最后……终于被完全吞噬。

裕羲从绵延的红地毯上走来,踏着从容不迫的步子,紫色蟒袍上以金线绣着吞云吐雾的骊龙,呼之欲出。

那条龙,仿佛就是和他一起走来的,或者,他本人就是那条尊贵骊龙的化身。

千龙乃出一骊。

所以,摄政王裕羲,盖过了真龙的光辉。

她本以为卑焽的男子是世界上最英武挺拔的男人,却从来没想到,在明珠一般的国度天朔里,还有一位堪比天神的男子。

怪不得,父王说他是让卑焽的天神都顶礼膜拜的男人。

飒蓝听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悄然破碎了,她根本没有阻止的机会。呼吸在胸口里滞涩,她困难地大口吸进一口带着花香的空气,还是没有办法让狂跳的心脏停止下来。

桑莎已经愣愣地呆在那里了,根本忘了要去搀扶她。

裕羲在轿子外站定,微笑着说:“请公主下轿吧。”

轿子里毫无动静。

天朔的禁军和宫女都有些愤愤然,摄政王已经纡尊降贵亲自出来迎接了,那个什么狗屁卑焽公主还摆什么架子?连个声音都不出!

可是裕羲还是耐着性子微笑着又一次说:“请公主下轿。”

天空空旷而高远,碧空千里,云影消散,在吹着微风的帝都之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九月菊,蝴蝶兰,万寿菊,秋海棠……

芙蓉,百合,红掌,蕙兰……

飒蓝低低呻|吟了一声,稍微回过神来。

她刚才的高傲在这个男人出现之后竟然脆弱不堪地土崩瓦解了。

她咬着嘴唇,才抬起手,轻轻掀开蛟纱的一角。

裕羲就站在那层层薄薄的蛟纱之后,带着仿佛永远都波澜不惊的笑容。

飒蓝的心忽然漏跳一拍,呼吸越发沉重和困难了,她有些困窘地低头浅浅一笑,却说不出话来。

他伸出手,托着她的手臂把她扶下轿,那种陌生而浓烈的男子的阳刚之气让飒蓝浑身酥软无力,差点儿便软软地跌倒。

可是他扶着她,他对她说:“公主远道而来,辛苦了。”

“不……”飒蓝急切地想分辨,她不辛苦,万里迢迢奔波,原来都是命运的安排。

一切都是,只为了遇见了他。

这神奇的命运啊……

裕羲的眼眸很深邃,让飒蓝想起从未见过的大海,听说大海是人类永远都看不透的东西,他的眼,也是她永远看不透的……

他一手牵着她,两个人并排从红色的地毯上走过去,宫女们渐次福身,如同碧波起伏的大海。

等到真正进入万华宫,飒蓝才算是彻底领略了这个繁华国度的不同寻常。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颜色的花,盛开在她脚边,在她目光所及的一切地方。因为过分的美丽让她的心情也激动起来。

在花丛中翩跹。

“今日万华宫百花齐开,都是为了迎接公主。”裕羲边走边低声说,他说话时的呼吸缓缓拂过飒蓝耳边,她不可自抑地红了脸。

红色地毯顺着白色台阶铺上了御台,朝中四品以上官员都出席,还可携带家眷,一同上御台,作为欢迎卑焽公主的一种手段。

天朔浩大的欢迎仪式让飒蓝心裏顿时欢快起来。

缓缓步上通往御台的台阶,行走至一半的时候,忽然听见御台之上微微的骚乱之声。

飒蓝看了裕羲一眼,发现他从刚才始终噙着的淡淡笑容在嘴角边慢慢冷凝成一种冷酷的弧度。

她心裏一震,原来,一个人的冷酷可以是这样的。

他看着御台之上,脚步也停下了。飒蓝不解,顺着他的目光望上去。

御台上用牡丹花装点,绕着宽敞的御台,仿佛那是一座悬在空中的花园。炫丽的牡丹如同燃烧在空中的一团烈焰,熊熊燃烧着。

这个季节的牡丹,居然能开得这样美好,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一片火红的衣角在御台之上出现,接着,无数翻飞的红纱就缓缓移动过来,广袖盈天。

那是一个身着红色宫装的女子,十分鲜亮的颜色,腰间黑色滚金边的束带正中有一颗硕大的宝石,熠熠生辉,反射着光芒,让人微微眯起眼。

头发高高盘起,按照皇后的身份,头顶上戴了一顶九凤黄金冠,每只凤口中衔一枚东珠,珠光焕彩。

她双手交叠,轻轻覆在小腹之上,望向御台下面,面容中有种沉寂若水的微光,因为相隔甚远,所以看不清容貌。

不过飒蓝却可以肯定那一定是位容色绝丽的女子,因为她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叫天地之间群芳失色。

她身后的牡丹花,绝不及她艳丽姿色的万分之一,连被称为‘草原第一美女’的飒蓝公主,都觉得那个女子太过于耀眼,简直让人睁不开双目。

裕羲牵住自己手的手掌不可觉察地紧了一紧。

一个同样红色宫装的女子款步走上来,站在她身旁,微微一笑。

两个绝色女子站在一起,就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风景。

太后较之慕决,衣服的颜色变稍微淡了一些,柔和的红,并不张扬,但是夺目。她梳一个牡丹髻,头上戴莲花冠,显得高贵妍丽。

“那是……”其实不用旁人说,飒蓝已经知道那就是她刚才想见的天朔最尊贵的两个女人。

贤贞太后和淑德皇后。

非常美丽的两个女人。

摄政王很快恢复了常态,微微一笑,仍旧牵着她的手走上去。

御台之上,风忽然大了起来,太后和皇后繁丽的宫装不可避免地和风纠缠几番。

太后微笑道:“公主远道而来,辛苦了。”

飒蓝的心猛地下沉,这句话,刚才摄政王也说过一模一样的,原来只是天朔的待客之道……

“哪里,能到贵国做客,是飒蓝的荣幸。”飒蓝单手放在胸前点头,算是感激。

而走近了之后,飒蓝发现了一个让她心裏好受一些的事实,原来在下面看到的那么精绝的淑德皇后,并不是完美无瑕的呢。

她右边的眉梢处,有一道粉红色的疤痕,有点儿像月牙的形状,小指大小。把她的倾国倾城貌折杀了三分。

飒蓝暗自惋惜:真的不可能有那么美好的人吧。

“请公主入座。”慕决淡淡地说,面上有笑,眼中却清寒一片,让人想起某个凄凉的夜晚,残月挂天边。

这是所有人都陌生的皇后,连裕羲都深深诧异。

她如何会变得这么冰冷?这失踪的三个月之中,她都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他迫切地想知道一切,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恨不得立刻把她带离这个地方,对她一番严刑拷问!

心裏有个洞正在无限制的扩大下去……

她的天真,明媚,纯净,全都消失不见……

她手掌交叠,轻轻覆在小腹上,显得端庄明丽。

飒蓝被安排在太后和皇后的左侧,摄政王在右侧。

“感谢贵国的热情款待,飒蓝先干为敬!”她端起酒杯,仰头饮下一杯!

“公主可气了。”慕决也喝干一杯,笑容不变。

余下的人也都各自饮了一杯,飒蓝出生豪放豁达的草原之国,她从出生就被父王抱在怀里喂酒,因此酒量惊人,一点儿也不逊色男子。

她甚至有些抱怨天朔的酒杯太小。

“公主好酒量。”太后温和地笑道,“我不过喝了两杯,就感觉头晕乎乎的。”她下意识就去看慕决,她依旧没有任何醉态,笑容依旧。

“皇后的酒量也不赖!”飒蓝再次举起酒杯,“请皇后娘娘喝下这一杯,表示我对皇后美貌的赞美!”

慕决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笑容如天边弦月:“公主谬赞,该受到赞美的人是公主才对。”

“哈哈!”飒蓝不顾形象地大笑,让一堆迂腐顽固的老臣子摇头不语:怎么会有这样放肆的女子呢?

摄政王自从上来后便没有说过一句话,一个人闷闷喝酒,慕决就在他座位旁边,可是他却不能触摸她。

奇怪的心情,当他发现,自己无能为力扭转局面的时候,只有通过喝酒来排解心中不快!

“天朔的酒不够烈!”

“可是我喜欢这裏!”

“百花盛开的地方!”

飒蓝的声音时不时传到耳朵里,笑声朗朗。

迎接的赏花宴会一直持续到傍晚,飒蓝公主住进皇后鸾合宫以东的沁芳宫,她因为太累了,回到沁芳宫就喊着要睡。

她真的太累了,在赏花宴会上,太后和皇后扯头,让在场的官僚女性都就第一眼看到的花朵吟诗作对,天朔的女子皆是自小受到了书本的熏陶,所以吟诗作对,只要不是太难,都能撑下去的。

可是飒蓝什么都不会,原以为凭借他聪明的脑袋,一定能很快学会的,没想到,她失望了。

出尽风头的自然是太后和皇后,两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出口成章,吐气如兰。

“气死人了!”飒蓝趴在床上,越想越气,本来是为了欢迎她而举行的赏花宴会,可是最后她倒成了最次的陪衬!

“公主有什么好气的?”桑莎拿来热毛巾给她,“她们会几句诗话有什么了不起的?公主会骑马射箭,她们会吗?”

“对啊!”飒蓝坐起来,“骑马射箭才是我的强项!”

“改天咱们就比比这些,保准儿公主赢得漂亮!”桑莎笑着说。

鸾合宫

华灯初上。

“小姐不会喝酒,干嘛喝那么多,还强忍着。”红喜的抱怨声从屋子里传来,她走来走去,颇是高兴,小姐终于回来了!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虽然她有好多问题,不过还是等等吧,现在问总不是好事。

慕决把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吐出来了,胃里空荡荡地难受。

“放心,我没醉。”她喃喃地说。

“有谁醉了会自己承认的吗?”红喜撇撇嘴巴,端来热水,拧好热毛巾递给她,“小姐……您不用强撑着的。”

慕决苦笑:“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红喜,你忘了吗?现在我的身份是皇后啊。”

“皇后又如何呢?小姐也可以做一个没用的皇后!”

“如果我没用,那我身边多少人会离我而去呢?”慕决不忍心去计算,闭上眼睛,只求片刻的安静,她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何况,现在我还有他……”

红喜看见他双手的动作,顿时吓白了脸:“小姐,你,你有身孕了吗?”

慕决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压低声音说:“别这么大声。”

红喜会意,点头,慕决放开她的嘴巴,她才问:“是……先皇的遗子?”

“是,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这个孩子。”慕决坚定地说,脸上的表情是红喜陌生的冷凝。

其实,如果不是发现她肚子里怀有宬佑的骨肉,她也不可能回来。

对于在‘冰部’的事,她绝口不提,就算对于红喜,她也不愿说。那些经历都太可怕,红喜若是知道,会比她自己经受还难过吧。

深夜,慕决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有道黑影落在自己床前,她以为是心魔来了,撑着身体坐起来,喃喃道:“心……”然后多日训练的敏锐感觉立刻分辨出这个人并不是心魔!

慕决嗖地坐起来,动作迅速地闪到一边。

“吓着你了?”

夜色中,他的声音低低的,微微嘶哑。

“裕羲?”慕决在黑暗中的目光如火炬,闪着刀锋一般的凌厉,“你来做什么?”

不带感情的回答,和那样的眼神,裕羲冷冷一笑:“你以为我半夜潜进来还会有什么事吗?”

“你出去!”慕决果决地说,“我不想看见你!”

“可是我想见你。”裕羲满不在乎地在她床上坐下,藉着月光,可以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和她眉梢那一道淡淡的疤痕。

她忽然沉默了,抿着嘴唇坐在一边。

“发生了什么事?”裕羲慢慢地开口。

“与你无关。”

裕羲转过漆黑的眼眸:“慕决,我拼命想对你好一些的。”三个月,尝试忘记她,可是做不到,所以只能记得更加清楚。

“不需要。”慕决说,“摄政王只需要关心你自己就好。”

“我从来都只关心自己……”他的声音很低很低,近乎呢喃,透着一种悲凉。

她不说话,坐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慕决,你真的那么恨我?”他的呼吸慢慢靠近。

她惊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居然神不知鬼不觉来到她身边,呼吸浅浅喷在她耳廓下,苏苏麻麻全身战栗。

“你,你想干什么?”她背抵在床角,无路可逃。

裕羲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低下头亲吻她的耳垂:“你恨我是必定的,我知道,你想杀了我。”残忍的笑容犹如黑夜中绽放的血色大丽花,在他的嘴角边晕染开,“我只告诉你,杀慕桓的人不是我。”

“那宬佑呢?”慕决颤抖的声音泄露了她激动的情绪,“宬佑呢?”

“宬佑必须死。”裕羲冷淡地说,“即便我不动手,别人也会动手。”

“裕羲!你别找借口!”慕决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你杀了宬佑是事实!你说我爹不是你杀的,那你告诉我,他为何而死?因何而死?你敢说这其中和你没有一点儿关系吗?”

裕羲放开她,开始重新打量这个记忆中柔弱的女子,她原先没有这般刚烈,也没有这般敏锐的。

三个月的失踪,她重新回来,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而这一次,她充满仇恨的厉声话语让他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如果我说,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得到你,你信吗?”裕羲笑望着她。

慕决怔住,脸上因为刚才的一番话而泛着一层淡淡的嫣红,瑰丽如天边云霞。

他说什么?为了得到她?这么可笑的借口!连对她说谎都这么粗心,还指望她会相信吗?

为了得到她?那么当日为何把她送进宫?

她望着黑暗中某一个地方,沙哑地说:“裕羲,我是你的棋子,这我从来都明白。”

他把笑容隐去,让她进宫,或许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为了弥补这个过错,他注定要一生活在痛苦煎熬中。

他没有任何理由让她原谅,更罔论让她爱他。

她的爱,对于他,是池水中倒映的明月,尽管明亮皎洁,可是一触即碎。

慕决在黑暗中凄然笑起来:“裕羲,我说过总有一天要杀你报仇,你若是后悔,就趁现在杀了我,否则,将来有一天,你必定要死在我手上!”

“我不杀你,这我早说过。”裕羲道。

慕决轻轻抚着小腹,动作温柔,这个孩子,是宬佑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如果她将来不能保护他,那她宁愿这个孩子从来不曾来过这世上。

裕羲的目光如炬,停留在她轻抚的小腹上,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怀仁七年秋,经过摄政王与群臣的商议,将驻守西北的平王世子宗旭过继给淑德皇后,登基为帝。

年仅六岁的宗旭,是平王的长子,因为乖巧懂事甚得平王喜爱。

八月末,宗旭进宫,由宗室长老举行过继仪式,宗旭在历代天朔帝王灵位前跪下,认淑德皇后为母。

“母后。”宗旭的声音清脆。

“好孩子。”慕决轻轻抚摸着宗旭的头顶,给他戴上金锁和玉佩。

太后看着,恍惚也看到很多年以前,宬佑也是这么跪在自己面前,乖巧温顺地叫她一声‘母后’。

一瞬间,泪水就浸湿了眼眶,才不过短短几年,宬佑就已经没了,另一个同样乖巧的孩子顶替了他的位置,而尚不知这个孩子的命运会怎样?

慕决拉着宗旭的手站起来,慢慢走到摄政王面前,宗旭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皇叔!”扬起笑脸。

裕羲后退三步,跪下去,身后众臣也跟着跪下。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裕羲的声音一声声传递下去,文武百官跟着呼喊,在整个祠堂上空,整个皇宫上空,整个日曜城上空,整个天朔皇朝上空回转不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决握着宗旭的手,身子隐隐发抖。

她现在也是太后了,十五岁的太后,心裏迷茫着,忐忑着。

她很怕,未来的日子里,究竟会发生多少事,谁也不知道。

新皇的登基大典在十日之后,普天同庆,大赦天下,整整庆贺了七个昼夜。

“真不敢相信,天朔的皇帝才六岁。”飒蓝公主望着天上绽放的烟火,脸上一片绚烂的光。

“皇上幼年登基,在我朝有很多先例,宗旭六岁,也不算小了。”被尊为太皇太后的虞清影回头望了一眼坐在龙椅上兴致勃勃看烟火的小皇帝,“四百多年前,定宗登基时才一岁,在位六十五年,开疆辟土,是我朝颇有作为的一位帝王。”

飒蓝道:“一岁登基,在我们卑焽,肯定被人暗杀了!就算有六岁,也不可能长久。我们卑焽要靠力量决定王位继承,在嫡亲皇族之间举行比武,胜者为王!”

慕决插|进来说:“天朔的帝王很少有靠武力登基的,天朔治国是以德服人,崇尚武力,只会留下千古骂名。”

坐在皇帝身边的裕羲向她们这边望了一眼,慕决也正好把目光投向他,目光中带有强烈的警告,裕羲却假装看不懂,向她举了举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母后!您看,那朵烟花好大好漂亮啊!”宗旭指着正在绽放的烟花给慕决看,笑得一脸纯真。

“是啊。”慕决笑着说,忽然感觉胃里一阵恶心,她慌忙站起来,没想到起来得太急,一时头晕,眼前模模糊糊,突然向后栽倒。

“母后!”宗旭大叫,一张小脸摇摇晃晃……

一双手伸出来接住她,免她跌倒受伤……之后,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深夜,一轮明月挂在夜幕上,皎洁的光芒遍地挥洒。

慕决挣开灌了铅一样沉重的眼皮,喉咙里干得冒火,隐约间看到床边站着一个人,就本能地伸手去抓:“……水……”

那人轻轻拂开她的手,他的手指很凉,她又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倒了一杯茶水来,扶起她,让她喝下去。

喉咙里终于好受了些,慕决才抬起头去看喂她喝水的人,这一看,她所有感激的心情都淹没在仇恨中。

“你又来干什么?”

“太后有孕在身,生气是会动胎气的。”他冷冷哼了一声,“恭喜太后为天朔江山留了一条血脉。”

慕决脸上的血色一瞬间淡褪,犹如一张未着墨的宣纸。

这么说,他知道了……

“这是我的孩子……”咽了一口口水,她低声说,“你,你不能伤害他。”

他完全没有听进她的话,一门心思只在于慢慢挽起她的袖口,白皙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隐隐散发着珠玉般的光泽。

裕羲的目光犹如利剑,定定地盯着那个原本有一颗朱砂痣的地方。

白如玉璧,却没有原先那让他心裏像孩童一般高兴的朱砂痣——她的守宫砂!

“是什么时候?”他低声咆哮,隐隐有汹涌澎湃的波涛之感。

“什么?我听不懂!你放开我!”她用力把手臂抽出来,却不小心一巴掌落在他脸颊上,她吓呆了,她真的没想打他,而且打得这么重!“我……”

他眼底忽然飞旋旋转起一个黑色危险的漩涡,疯狂地旋转着,越转越快……

慕决从他身体的一侧跳下床,准备离他远远的,这个样子的裕羲,有种说不出的恐怖。

“你想去哪儿?”裕羲凝声问,“想逃?”

“不必逃!这是我的鸾合宫,我哪儿也不用逃!”

“鸾合宫?”裕羲抬头看了一眼四周,“鸾凤和鸣,就是在这裏吗?”

慕决脸上烧红起来,想起那个夜。

裕羲遽然转身,眼眸里的漩涡已经停止了转动,而瞳孔的颜色却变成滴血一般的深红:“慕决,这是你自找的!”

什么?她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就被他用力拽回去,粗暴地扔在床上,那股重大的冲击让她的小腹收缩了一下,泛起细细的疼痛。

“裕羲!你想干什么?”她害怕了,小腹的疼痛让她浑身上下都恐惧地颤抖,“裕羲!”

他单手按住她的小腹,用力按下去:“痛不痛?”

“啊——痛!”她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巨大的恐惧压迫着她脆弱不堪的神经,她慌乱地踢打他,双手用力想移开他的手,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按住他能给她腹中的生命致命的打击!

“痛?”他的神情和疯狂没有两样,忽然他抓起她,从床上扔下去,“如果你现在感受到痛,你就会知道我心裏和你一样痛!”

“啊——”她凄声尖叫,用手肘和膝部着地,保护自己的小腹,他的力量太大,手和腿犹如立刻折断一样,疼得撕心裂肺!

“裕羲,裕羲,放过我的孩子,求求你,求求你……”她拖着疼痛的身子不断往后缩,往后缩,眼泪什么时候流出来也不知道,“我求求你,只要你放过我的孩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就算你让我去死……”

“我要那个该死的野种去死!”他上前一步,从桌上端起一只细瓷碗,碗里还有微弱的热气冒着,“喝了它。”

“是,是什么?”她嘴唇发青,浑身颤抖。

“御医开的堕胎药,喝了它,让那个孩子死掉。”裕羲把她逼到墙角,“喝。”

“不!”慕决大喊,“我不喝!你杀了我我也不喝!”她紧紧护着小腹,瞪着他,“裕羲,我会恨死你的,我真的会恨死你的!”

他冷笑:“我知道你有多恨我!”他捏住她的下颚,欺身上前,把她困在自己的身体和墙壁之间,“所以我不在乎再多加这个孩子的罪孽!”

“这是宬佑唯一留下的东西!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求求你了……唔唔……唔唔唔……”

那碗药的味道很苦很苦,他捏住她的脸,狠狠灌进去,一点空隙都不留,药汁经过喉咙的时候,她还想呕吐,还想咳嗽,把它们都吐出来,可是她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手脚断了一般使不上力,一碗药汁,她也许喝了半碗下去……眼泪不断流出来,混合着药汁,一起流进她的肚子里,变成毒杀她孩子的凶手……

啪!

瓷碗被扔在地上,顿时碎成无数……

慕决狠命地咬住他的手臂,用尽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就像她咬死那头饿了三天三夜的猛兽!她要咬死他!就算手脚不能动,她还有嘴巴,还有牙齿……

他没有任何反抗,对于手臂上的疼痛不屑一顾,她咬她的时候,他却把她抱在怀里。

这就是伤害,这就是他的爱。

越是伤害,越是爱……

鲜血透过衣服渗进口腔里,她的小腹绞痛,下体慢慢流出温热的液体,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好疼,真的好疼啊……

像被千万把钢刀一起插|进腹部,然后一起翻搅,她疼得反胃,松开他的手臂,弓着身子剧烈地呕吐。

她始终没能咬死他,看着红色的血从自己下体流出来,染红了白色的裘衣,视线尽管模糊,可是她看得很明白。

她要永远记住这一刻,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在几年之后,她也用同样的方法,让他眼睁睁看着她杀死他们的孩子!

疼痛袭来,她几乎在下一秒便失去知觉。

脸色惨白地躺在他怀里,裕羲很小心地抬手触碰一下她的脸,滚烫滚烫,他把手缩回来,把她重新抱回床上。

“御医!”低沉的嗓音从他口中发出。

屏风后战战兢兢走出一个浑身颤抖的中年男人,穿着与御医的官府,低着头不敢和摄政王的目光接触。

他刚才看到的一幕太可怕。

谋杀先皇仅存的血脉……这样的大罪,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太后拼命的求饶,哭泣,可是摄政王没有半点儿心软,把堕胎药灌进她的嘴巴里,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也许正因为这样果决的摄政王,才让天朔变得如此强大。

“她不能有事。”裕羲冷静地开口,“她如果出事,你明白本王的手段。”

“王爷放心,下臣开的药绝对没事。”御医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跪下去,替慕决把了脉,然后重新开了药方子,“一日三次,连续吃七天便可康复了。”

裕羲接过药方:“下去吧。”

御医几乎是逃命似的逃回家的,夜深人静,他老婆和孩子都在被窝里睡得沉沉的,他跌跌撞撞进了家门,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额头上的汗水像雨水一样不停滑落。

“哎,造孽啊……”他心裏难受极了,自己那一张药方,就生生断了先皇的血脉,这让他有何颜面下去见先皇啊!

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摸索上床,决定吧今天的是藏在心裏,任何人都不说。他老婆睡得真死,他捅了捅她的身体,让她挪一挪,否则他就只有一半身子在床上了。

“喂,动一下嘛!”他说着,又伸手去推,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大夫对于人体是非常敏感的,何况身边这身体冰冷僵硬,他摩挲进去,在床单上摸到一滩冰凉的块状的东西。

心裏一惊!掀开被子,他老婆脸朝下,护着他们的儿子,一个大大的豁口在他老婆后背上,血已经干了。

他看得出,这是剑造成的,而且用剑之人肯定是高手,因为那个豁口一直透过他老婆的身体,再刺穿了他的儿子,还有床板……

御医咚地从床上跌下去,身体筛糠般的颤抖。

“陈御医,王爷让我感谢你。”一个森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利剑搭在他脖颈上,只见寒光一闪,陈御医的头颅便滚下来。

杀人从不给对方求饶或者反击的机会。

身穿夜行衣的杀手拉下蒙面巾,露出一张英俊的年轻脸庞,他是手握禁军的将军卓扬。

卓扬插剑入鞘,从窗户里跳出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清早,红喜迷迷糊糊睡醒,昨晚她睡得太死了,一觉就到了天亮,其余宫女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从入了夜就没看见,肯定是跑去哪里偷偷看烟花了。

红喜只好自己准备洗脸水端进去。

“小姐,起床咯。”把洗脸水放在架子上,红喜掀开床帐,“小姐有没有好一些——”声音卡在喉咙里,红喜扯着床帐呆呆地站着。

怎么回事?

幻觉幻觉幻觉!一定是幻觉!她怎么会看到摄政王和小姐同床共寝?

用力摇摇头,再摇摇头,闭上眼睛,再睁开!

“啊!”红喜跌坐在地上,“摄摄……”她语无伦次,看看摄政王,再看看小姐。

怎么会这样?

“王爷醒了?”跑进来的凝香抱着一叠衣服,“奴婢刚好赶上了呢,这是景芳姐姐为王爷备下的。”

裕羲走下床,让凝香伺候他更衣,看了一眼坐在地板上目瞪口呆的红喜,指了指桌子上一张药方:“按方子抓药,一天三次,连吃七天。”

红喜处在完全的鸿蒙中,根本不知道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裕羲指了指脚凳上一堆衣服,染着怵目惊心的红色,“把这些衣服处理掉,不准让任何人看见,也不准告诉任何人。”

红喜捂着胸口,看着那些衣服……那是,小姐的衣服……染着血……她蓦地扑到床板上,这才发现慕决的脸上几乎没有半点儿血色,苍白得骇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她不明白不明白,她昨晚睡着了,怎么小姐就变成这样了?还有那些染血的衣服是怎么回事?那些血是哪里来的?

凝香转过头说:“你只要按照王爷说的去做,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要多说!否则,你可就永远见不到你们小姐了。”

红喜咬着自己握起的拳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流。

摄政王已经穿好衣服,又走到床边,俯下身轻轻在慕决额头上吻了一下。

不要碰她,不要碰她!红喜双拳紧握,可是这些话堵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不要……”声音小得犹如蚊子说话,“别碰她……”

裕羲直起身,又吩咐了一遍:“好好照顾她。”然后便走了。

凝香抱起那一堆染血的衣服,叹口气说:“哎,看你这样子也不会干活了,只好我去了。”

“等等!”红喜冲上去,“这些血是哪儿的?到底怎么回事?”

“真是的,”凝香说,“就是太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呗!”其实她自己都觉得惭愧,一直伺候慕决到现在,居然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

犹如晴朗的天空突然劈下一个霹雳,红喜眼前一片模糊,跌跌撞撞倒在地板上:“孩子……没了?”

“是啊。”凝香理所当然地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小姐平时待你也不薄,你为何见死不救?”红喜哭泣着说。

凝香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我也没办法,那是摄政王的命令,我不能违抗。”

红喜哭得声堵气噎,断断续续说不出话来,把门狠狠关起来,把凝香阻挡在外面。

“小姐,小姐,”红喜扑在床上大哭不止。

那个孩子……小姐多么珍视他啊,作为先皇和小姐梦想的承载体,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就像小姐所有的希望,唯一的支柱。

可现在孩子没了,什么都没了……

摄政王为何要这么做?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会对他有什么威胁吗?红喜实在想不通!

“咳咳咳,红喜……”从昏迷中清醒了一些的慕决,一睁眼,就看见藕荷色的帐子,然后听见红喜凄惨的哭声。

“小姐!”红喜握住她的手,“小姐……”

“好难受,红喜……”话一出口眼泪就哗哗地流,慕决小心碰了一下自己的小腹,昨晚刀绞的痛还隐隐有感觉,腹中乃至整个身体里空空的。

那个孩子……宬佑唯一留下的东西,她没能保住!好没用,她真的好没用!

现在,这个世上,和宬佑有关的东西都消失了……

“宬佑……”她咬着被子,哭得很伤心,凌乱的黑发披散在肩膀上。

红喜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能陪着她一起哭,一起难过。

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更何况小姐面对的人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连皇上都斗不过摄政王,小姐怎么可能逃脱呢?

慕决的哭声渐渐息止,变成无声的落泪。

心魔告诉她,只要变得强大,就可以保护任何一切她想保护的人。她已经很努力在变强了,可是为什么?她连这个无辜的孩子也保不住。

“心魔,你骗我……”

“小姐?”红喜看着她,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慕决从床上弹起来,突然之间像失去神智一样推开红喜跑出去。

她要去问个明白!去找心魔问个明白!

为什么那么努力没结果?为什么受苦的是她永远都是她!她已经做到最好了,无论什么苦都能吃,可是最后……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根本无力反抗裕羲!

“小姐!小姐!你要去哪里?”红喜跟在后面呼喊,慕决突然之间走路变得快多了,红喜根本就追不上。

门口两个侍衞出来阻挡。

“请太后回屋休息!”侍衞面无表情地说。

慕决看着这两个面生的侍衞:“谁派你们来的?”

“属下奉摄政王之命保护太后!”

慕决胸腔里的怒火一瞬间燃烧起来,像是突然爆发的火山一般,她抽出侍衞腰间的剑,让没有防备的侍衞吓了一跳,急忙闪到一边,才免于被一刀砍伤。

她提着侍衞的刀,汹汹冲出去,遇到有敢阻拦的便一刀下去,没有砍到人,却也吓了别人一跳。

这个还是往日柔弱的太后娘娘吗?

“太后请息怒!”慕决的刀被闻讯赶来的卓扬拦住,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放手!”慕决一字一字地说,她已经被仇恨和怒火焚烧了理智。

现在,她告诉自己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是杀了裕羲。二是找心魔变得更强。三是让别人杀了自己!

卓扬岿然不动,两根手指夹着刀柄,却让她怎么都挣不脱。

她终于明白心魔说的话了,卓扬的武功深不可测。

慕决所幸就扔了刀,以拳脚向卓扬发起攻击。

“太后!”卓扬惊讶,一是因为她居然会武功,二是她已经陷入癫狂的状态!

慕决的武功还在基础阶段,没有多少技巧而言,更没有多大的攻击力,她只是凭着一股愤恨出手,把挡在她面前的人都杀了!

杀杀杀!

“那是淑德太后!她在干什么?”跟着鸾合宫的动静赶过来的飒蓝公主惊讶地看着一直都觉得很娴静的太后居然跟侍衞动起手来,她惊讶地张大嘴巴。

“在决斗吧。”桑莎说,“不过淑德太后的武功太差劲儿了。”

飒蓝瞪了桑莎一眼:“什么决斗啊!?!不懂就不要乱说!”

卓扬只守不攻,轻松躲开躲开慕决毫无章法的攻击,几个回合下来,慕决刚刚流产后的身体就虚弱地不能承受了,呼吸困难。

“请太后息怒。”卓扬单膝跪下。

慕决无力地靠着鸾合宫的围墙,闭着眼凄然地说:“我真没用……”

卓扬一怔,抬起头,却看见泪流满面的慕决压抑着声音在哭泣。他心裏一软,同时,强烈的负罪感席卷上来。

杀先皇的凶手是他,昨晚的陈御医也是他带来的,算起来,他才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卓扬想到这一层,就诺诺地不敢开口说话了。

红喜和几个侍女赶过来,一起劝着把慕决劝回去了。

卓扬抬起头看她的背影,和初次在月老祠中看过的不同,现在的她,比以前更加瘦削,背影更加落寞。

卓扬在完全看不到她的背影时才起身回去复命。

裕羲听完他的口述,皱眉道:“你看像哪一边的?”

“‘冰部’,”卓扬笃定地说,“太后的手法生疏,显然是才开始学,由此可以断定,太后失踪之时是被‘冰部’的人带走了。”卓扬越发忧虑,‘冰部’的人带走太后教她武功,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他们果然又出现了。”裕羲道,“下令搜查‘冰部’余党,发现者杀无赦!不用回来请示!”

“是。”卓扬领命出去。

裕羲静静地坐在案桌后,思索着这三个月来发生的事。

“王爷。”房梁上忽然跃下一道人影,跪在他面前,“奴婢回来了。”

“凝香。”裕羲冷笑,“她赶你出来了?”

“是啊。”凝香可怜兮兮地跪在那里,她梳着丫鬟的发式,带了几分娇俏,“太后原本就不让奴婢接近,现在更好了,奴婢可是没有犯任何错,就被赶出来了。”

“以后就在暗中保护她吧,记住了,不许像上一次那样出错。”裕羲挥挥手,“下去吧。”

“是。”凝香刚想离开,又转过头来道,“太后今天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心魔。”

“心魔。”裕羲淡淡地念着名字,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凝香退出去,心裏也百思不得其解,虽然记忆很遥远,但是却还可以记起来。

过去有一段特殊的时期,是天朔密部‘暗火’穷途末路之时,那时有权势的贵族都私下培养杀手,准备在乱世中占得先机。

‘暗火’成员被朝廷四处追杀,无奈只得全部撤出帝都。

而那时,那个被称为‘心魔’的十六岁少年,却凭一人之力独闯皇宫,将掌握着朝政大权的太后手下两百多名潜藏在暗处保护太后和皇帝的绝世高手杀得一个不留,人头全部割下来,悬挂在太后建章宫外。

此事可谓掀起滔天巨浪,时至今日,都还让人记忆犹新。

可是,那么强大的心魔却没有趁机刺杀太后,这一次行动,他只是作为警告。之后,他带领‘暗火’的‘冰部’南下逃离,沿路杀光了朝廷派出的追兵,自此,心魔和‘冰部’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心魔再次出现,对慕决伸出手,到底用意何为?谁也猜不透。

慕决浑身无力地回到鸾合宫,刚踏进宫门,就疲软地倒下了。

红喜啜泣着将她扶回房间躺下,吩咐宫女把熬好的药端过来。

“好歹喝一些,把身子养好。”

慕决看着那黑漆漆的药汤,一阵无力的悲伤从心口处涌来,想起她腹中的生命永远消失了,冰凉的泪水就充斥了眼眶。

“为什么会是小姐?红喜想不明白,老天为什么对小姐这么不公平?”红喜端着药碗的手颤抖,低着头泪水哗哗地流个不停。

慕决偏过头,咬着唇不言语,无论如何,裕羲给她的伤害,太大了……“这代价,我一定要他偿还……”

珍珠帘被掀开发出清脆的声音,虞清影款步走进来,目光有些空茫,走到慕决床边,慢慢坐下,慢慢握着她的手。

“真的没了吗?”清影喃喃地问,“孩子……”

慕决的脸色和唇色都苍白若纸:“对不起……”

清影把她搂进怀中,紧紧搂着,慕决能感到她的身子在颤抖,“太可怕了……裕羲……太可怕了……”

他会变成这么残忍绝情的人,清影根本没有想到,他居然连慕决肚子的孩子都要谋杀,那么之后呢?他不允许慕决孕育别人的孩子?那么之后呢?孕育他的孩子吗?用更残忍的手段霸占慕决吗?

裕羲……怎么会变成这样?

如今的他,简直是一个魔鬼!

“别怕,听我的话,什么都不怕。”清影似乎下定一个决心,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太后流产的消息几乎无人知道,那日在庆典上突然晕厥,对外宣称是积劳成疾。

只有卑焽的公主在疑惑:积劳成疾么?那天晚上鸾合宫里半夜传来女子的哭叫声,起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才发现,那声音是她熟悉的。

是那个美丽得不似凡人,端庄贤淑的太后!

可是碍于天朔皇宫的严密守衞,她没能出去一探究竟。

绝对不是积劳成疾这么简单。

飒蓝叫上侍女桑莎,道:“咱们去拜访摄政王吧,来天朔的目的,可不能忘记呢。”

两个人刚从沁芳宫出来,就碰见慕决和虞清影从鸾合宫出来,两位丽色女子,都蹙着眉,一副惆怅万千的样子。

飒蓝隔得远就打招呼:“太皇太后和太后要去哪里?”

清影抬头见是飒蓝,便得体地笑道:“打算和太后一起去御花园转转,公主去哪里呢?”

飒蓝眼珠一转,笑道:“我也想去御花园转转,一起去吧。”

四个女子并排走着,各自有不同的心事,气氛很沉默,飒蓝小心翼翼观察着慕决脸上的表情,哪怕一个细微的眼神都不愿错过。她说了一些话想活跃气氛,可是她发现很难。

中原的人都好古板,飒蓝低声抱怨。桑莎捅了她一下,她才撇撇嘴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御花园门口站着持刀的禁军,虞清影眉头一皱:“嗯,还是不要去御花园了,太后需要静养。”

高高的围墙上伸出一株扭曲的树干,斜斜地掠过墙角,绿叶已经悄悄染上黄色。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像是一个庞大的乐队共同演奏的唯美的曲子!

隐隐约约的笑声从围墙那边传来。

“皇上?”慕决的声音里有几分空洞,听裏面那笑声,似乎是十分快乐的。

“既然皇帝陛下在裏面,我们还是进去吧。”飒蓝说,拉起慕决的手,一起走进去。

“皇叔,是这样吗?”身穿利落的射箭服,手持弓箭的宗旭高兴地仰起脸,“可是我射不中啊!”

“这样,”裕羲拿起弓箭,瞄准天空中一行飞过的大雁,“看好了。”

宗旭兴奋地睁大眼睛,期待着皇叔能射下一只大雁来!忽然听见宫女说太后驾到,宗旭欢快地奔过去。

“母后!”

裕羲嘴角边慢慢染上一丝笑意,箭一偏,离弦——

朝着宗旭奔跑的背影疾驰而去!

“宗旭!”慕决和清影几乎是同时尖叫起来,脸色吓得惨白!

宗旭停下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母后?”

嗖——

箭擦着宗旭的鬓发过去,稳稳地射在宗旭前面的花盆上。花盆碎裂。

咚——宗旭头顶上的紫金冠应声落地。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动,也不能动,一张小脸早就白了。

“宗旭!”慕决惊魂未定地冲上去抱住他,宗旭是过继来的,可是对她十分依赖和孝顺,她把宗旭看成自己的亲生孩子,教导,疼爱,把宬佑的希望都加诸在他身上。

她在宗旭身上看到宬佑的影子,更何况,她才刚刚失去自己的孩子。

宗旭没从这一箭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他年纪小,不明白为什么要射大雁的皇叔会把箭头对准他?

“臣一时大意,罪该万死。”裕羲慢慢地走上来,貌似恭敬地请罪,仿佛他真的是‘一时大意’才把箭对准皇上射过来的。

慕决知道他绝对是故意的,可是她找不到控诉他的证据,只能咬牙切齿地说:“王爷以为这是畋猎场吗?可以随便射箭的?”

“臣有罪,请太后惩罚。”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愤怒的表情,睁得很大的眼睛,微微泛红的双颊,还有一张一合犹如桃花的唇瓣。

慕决冷笑:“王爷若是真想受罚,就自己罚自己吧!哀家哪有胆子敢惩罚摄政王?”

清影知道她的话说的过火了,当着这么多人不给裕羲面子,不啻于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裕羲的性格,一定会做出更过分的事让慕决吃苦的。

“今日是摄政王的无心之过,太后体惜皇上,连话都说不好了。”清影笑着蹲下去把宗旭搂到自己怀里,“皇上看是吓坏了,赶快请御医来看看。”

慕决涨红了脸,不想再多逗留,和清影一起带皇上离开。

“王爷的箭可偏得太远了。”飒蓝望了望天上渐渐远去的大雁,望回裕羲,“不过力度好大。”

“公主过奖了。”裕羲一笑,“不知公主箭法如何?”

“勉强能看过去,”飒蓝说,“听说王爷箭术精准,今日之事实在是意外,不如王爷教教飒蓝可好?”

“本王怎敢教公主箭术?”

飒蓝去拿他手里的弓箭,似乎是不经意地,碰了碰他的手背:“除了王爷,没人能教我。”

裕羲微微一哂:“那么,本王只好从命了。”

飒蓝眼睛里一亮:“那么,飒蓝做徒弟的,可是经常要去向师傅请教的。”

“随时恭候公主。”

她心裏一阵兴奋,她从来对自己的美貌有信心,可是看了慕决和虞清影之后,这份自信已经开始慢慢动摇了。现在,她可以感受到裕羲眼中流泻出的热情,像沙漠里一团燃烧的烈焰。

她愿意被这烈火焚身。

既可以满足父王的愿望,又让她得到幸福。

别再惹他。

慕决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明月,这是清影走时留下的话。

别再惹他。

“他现在根本是个疯子,完完全全入魔的疯子,你惹了他,没好下场的。”清影凄婉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

慕决凄然一笑:我要什么好下场呢?现在对我来说最好的结果便是报仇,和他同归于尽。

“小姐,摄政王……”红喜小心翼翼地进来禀告,“摄政王求见。”

“说我已经睡下了。”慕决懒得再去应付那个人。

“是吗?”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慕决蓦地转身:“裕羲!”

他环抱双臂站在那里,笑得好不得意:“太后不是已经睡下了吗?”

她气得脸色铁青:“你到底想干什么?”

“看看你。”裕羲看了一眼纱帘外,两个侍女走进来,牵着呱呱大叫的红喜的手出去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慕决吃了一惊,眸光晶亮,胜过天上明星。

“有一个条件,你答应的话,我保证不再动你身边的人。”

“什么条件?”慕决惊觉地退到桌子后面。

裕羲直视她的眼睛,深深地凝望着,一瞬间的表情严肃又认真,有几分孩子气的坚定,灯火的辉煌,映得他的面孔一片璀璨,恍若融合了邪恶与美貌的玉面修罗。

“你嫁给我。”他缓缓地说,“慕决,你嫁给我。”仿佛怕她听不见,他又重复了一遍,继续直视她的双眸,带着几分期许的心情。

脑子里乱哄哄的,慕决怔怔地望着他,不能动弹,不能思考,不能呼吸……

他说什么?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她面对的人,是裕羲啊!裕羲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

“你,你说什么?”她抓住桌子的边缘,转着空茫的眼睛。

裕羲沉默了一会儿,这期间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冻结了,脑海中转着那些疯狂的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会存在在自己脑子里的话。

“慕决,我爱你。”

窗外一阵冷冷的风吹进来,烛光摇曳几下,他笔直挺拔的影子在地面上脆弱地一摇就散。

慕决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身体里的力气都因为他的一句话被抽走。

这一夜没有良辰美景,没有赏心乐事,她心底的痛楚缓缓地升起来,在凄迷的恨意中,只看到一轮明月如勾,在那月冷星疏的天上,是奈何天,是离恨天……

在做过那么多无可原谅的事情伤害了她之后,在回头对她说一句‘我爱你’。

我爱你。

那么这样的爱里,她付出的代价太惨痛了。

“裕羲,你不得好死……”她紧紧握着坚硬的檀木桌子一角,随着哽咽痛楚的声音,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来。

他仿佛已经料到答案是这样的,没有太多的愤怒,只是含着淡然笑容的唇角慢慢地失去颜色……没人知道他心内的感觉是如何的,没人能揣测,他就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大海,只能选择溺死其中,或者远远逃离。

“我承认,没有你的进宫,我不可能这么快就逼死太皇太后和宬佑。可我……”他顿了顿,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勉强笑了笑,“我并不知道,我会爱上你。就像一条顺流而下的河,我只是顺着轨迹走下去……”

然后在那条河里,船翻了。一切的一切,都带着某种不可预知的宿命之感。

虽然他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什么都挽回不了,可是他就是不甘心,既然让他爱上她,为什么只能远远看着得不到?

他曾经骄傲地说过要得到她的人和她的心,他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