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空有梦相随

正文卷

很久很久以前,她记得那时还在大学士府,爹爹曾经说过:

摄政王将来要是爱上某个女子,那女子的下场必定是最惨的,若是为了天下,摄政王恐怕会亲手杀死她。

这句话像烙铁一样给她打上宿命的记号。

“裕羲,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你杀任你剐软弱无能的慕决了,你休想威胁我。”

“是吗?可是我偏偏能威胁你。”裕羲说,抬头看着她,“宗旭,清影,红喜,都是你不能舍弃的人吧,哦,对了,”裕羲脸上的笑容更加高深,“还有心魔。”

慕决浑身一震:“你怎么知道心魔?”

“整个天朔都是我的,我想知道什么,还会难吗?”

“心魔不会怕你的!”慕决坚定地说,心魔那么强大,还有一整个‘冰部’。

裕羲一哂:“他如果不怕我,就不会躲着不敢出来了。”

残月缓缓移动到中空,黑幕上的光亮更加清澈,洒下一片惨淡的清辉。

“我不信……”她喃喃地说,“有心魔在,你威胁不了我的。”

“慕决,你真是个笨蛋,为什么永远只想着依靠别人?如果别人能给你依靠的话,慕桓和宬佑就不会死了。”裕羲嗤笑,“所以你今天落到这样的结局,都和你的懦弱相关。”

“你胡说!”被说中弱点的慕决猛地站起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不过,”裕羲身影移动地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站在慕决身旁,搂着她纤细的腰肢,“这世上,你只能依靠一个人,那就是我。”

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在他身上,她感受到魔鬼一样恐怖的气息。

裕羲轻轻咬着她的耳垂,双臂将她锁在怀里,越搂越紧:“你嫁给我,从此以后,什么事都不会再有,我会保护你。”

啪!

她抬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你做梦!”

她的力道算是很大,不知道是多少愤怒积聚在这一巴掌上,打得他有片刻地失神。

你做梦!

沉睡在他身体里的野兽似乎在慢慢苏醒,他捂着泛疼的脸,把她推开,推得离自己远远的,然后退后,站在桌子的另一侧,远离她。

害怕在盛怒中伤害她,这种细腻微弱的感觉是什么?

“我想做什么都轻而易举,慕决,别逼我。”他低着头缓慢地吐出清晰的字眼,眼底的微光若隐若现让人联想到黑暗中野兽的眼睛,“我已经得到整个天下,只要再有了你,便什么都完美了。”

“可是你该娶的人是竺雅!她在等着你!”慕决急切地说,“你已经昭告天下了,不能反悔!”

“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吗?”裕羲一笑,竟然很温柔,“我在乎的只有你。”

慕决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望着他:“好!”

他一怔,一时竟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我答应。”慕决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清莹的光,“我嫁!”

他看着她,眼若寒星,在最黑的夜点缀天空。

心跳得很快,没想到她会答应得真么快,“你最好别骗我。”

“如果你可以放心地把我这个复雠工具放在身边,我为了报仇,为什么就不能嫁给你?”慕决冷冷一笑,“嫁给你,能让我更接近你,更容易杀你。”

他轻声笑出来,清朗的声音在深夜里犹如松涛起伏,即便是这样的答案,也让他高兴,至少,表面上他是高兴的。

“很好。”他朝她靠近一步,慕决立刻后退,低下头。

“我会安排一切。”裕羲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慕决的心跳得飞快,扑扑扑,几乎要撞破胸口。

“红喜!红喜!”她着急地叫红喜,取出一件斗篷披在身上。

红喜立刻跑进来:“摄政王做了什么?”她被两个侍女拉倒外面,什么事都没做,只是看着她不让她进来。

“去凤翔宫。”慕决已经顾不得什么了,两个人悄悄从窗户里翻出去。

清影正在案边看书,听到兰幽进来低声说皇后来了。她正奇怪,干什么这么神神秘秘,慕决已经跑进来,苍白的脸色,大汗淋漓,一副绝望的样子。

“怎么了?”清影吓了一跳,忙去扶住她。“怎么了?”

慕决哽咽着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双眼空茫地问她:“怎么办?”

“对,你先答应他,才不会把他惹急了。”清影咬着嘴唇,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

太后下嫁,历朝历代不是没有过,可是裕羲不同,他太强硬了,会把事情引向一个无法挽救的地步。

“让我想一想。”清影脑子里乱哄哄的,理不清楚头绪,她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

慕决茫然地坐在那里,低声呢喃:“如果我嫁给他,我肯定会死的,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清影停下来,忽然转身看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兰幽!”她把兰幽叫进来,立刻写了一封信,密封好,“把这封信按着地址送出去,快!”

兰幽急匆匆披上斗篷出去了。

“怎么?”慕决问,“有办法了吗?”

“或许可以,如果那个人在的话。”清影握着自己的手,才发现自己手心裏都是汗水。她笑笑,凑到慕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神色凝重,“成不成,就看那个人了。”

慕决点点头,才和红喜又偷偷溜回去。

“小姐,到底要怎么办呢?”红喜着急地问。

慕决把斗篷放在床上,说:“如果我死了,这些不就都不会发生了吗?”

红喜大惊,抱住她哭起来:“不能啊!小姐不能啊!”

“好啦,我不会真的去死。”她拍拍红喜的背,“只是,能逃离这个地方……”

“小姐,带我一起走吧。”

“不,”慕决转过头小声哭起来,“红喜,对不起……太皇太后不会让你有事的,如果我能报仇的话,一定回来带你走。”

她想起什么,拿起纸笔也写了一封信,“这是万全之策,有心魔在,事情就会很顺利了。”她把信交给红喜,“尽快送去,一定不能出差错。”

红喜用力点头,自去送信了。

这一夜格外漫长,她不知道清影的那个计划能不能成功,如果成功的话,她就可以自由了,如果失败了……或许真的要嫁给他。

第二天,慕决原本以为会听到很多太后下嫁的流言,可是奇怪地风平浪静。

时近秋天,天空显得越发高远了。摄政王和洪州刺史之女明竺雅的婚礼却还遥遥无期。

明家也暗暗着急,眼看什么都准备好了,又出了许多事情,把婚期一拖再拖,不知道今年能否顺利完婚。

明竺雅经常有信来,问一些琐碎之事,言辞间有时似不经意提起摄政王,慕决却每一次都装作看不懂,没有回答。

不知道明竺雅知道她下嫁摄政王的消息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一整天,宫里都平静得什么事都没有,一直到晚上,才听到鸾合宫里犹如烧滚的热水沸腾起来。

宫女哭得惊天动地,侍衞匆匆奔出去传话。

飒蓝在沁芳宫里也听到那吵杂的动静了,赶过去问:“怎么了?”

一个宫女大哭着说:“太后娘娘……仙逝了……”

“怎么可能?”飒蓝不信,亲自跑进去看,果然,鸾合宫的寝殿里跪满了哭泣的宫女,太皇太后也来了,坐在床边低低哭泣。

而躺在床上的,那个曾经让她窒息的美丽女子,苍白的容颜夺去了光彩夺目的美貌,眼窝深陷下去,明眸不再,容颜不再……

是谁说,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这样死去,便算留下最美的容貌于世,让人永远记住她的美。

飒蓝倚在木柱上,不敢上前一步:“怎么可能?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可能?”

眼睛哭得红肿的红喜一边哭泣一边说:“其实娘娘终日思念先皇,先皇驾崩之时娘娘便想跟着殉葬,好歹被我们拦下了,谁知刚才娘娘竟然喝了毒药自尽,等发现的时候娘娘已经断气了。”

飒蓝差点儿忘记了呼吸,死去的皇帝和太后之间,是有着多么深厚的情谊,连死亡都分不开?

裕羲听到鸾合宫的消息赶来时,整个大殿里都跪满了哭泣的人,寝殿里清影默默坐在床边,低着头轻轻哭出来。

慕决僵硬的身体一动不动,除了眼周的一圈黑,整张脸都惨白骇人。

他的心难以抑制地揪痛起来:“你怎么可以死?不可能……”裕羲喃喃地说,眼神脆弱,那是任何人都陌生的样子,“她不可能会死。”

清影想必须抓紧时间了,否则一切前功尽弃。她让侍女们全都下去,顿时整个寝殿空荡荡的。

“她有今天,不正是你一手所赐吗?裕羲,因果报应,都是有的!”

裕羲没说话,两个人之间的沉默能让人窒息,清影早就习惯了孤独,所以她并不在意,只是淡淡地笑着,看他对慕决深深的凝视。

不是不心痛的,咯噔一声,像什么东西碎了。

完全不能相信,可是慕决确确实实躺在那里,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昨晚她答应他时坚决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恍如隔世。

这是裕羲第一次对自己的作为感到厌恶,也是第一次,真正明白自己的心。他凝望着那个女子苍白的面容,一直不肯移开目光。

他平静得诡异,只是那样看着她,没有多余的动作。

想到她的欺骗,他心痛。想到她的离去,他心痛。也许生命中总会有缺憾,但他却不希望,他生命中的缺憾是她。

这一刻多么宁静,空气在周围流动,带着不可名状的悲伤。

清影看不懂他的内心,她从来不懂他……

太后的葬礼盛大隆重,这是今年第三位逝世的皇族,阴霾的天空把帝都的悲伤衬托得越发惨淡。

送葬的队伍绵阳了几条街,一直延伸向皇陵,缟袂素纱,白绫飞扬,包围着太后的灵柩,还有送葬人一路上都未断绝过的哭声。

小皇帝在宫里哭得死去活来,悲伤至极,令人动容。

清影站在都城之上,染凉的风吹起她的素衣,她轻轻对着那个方向说再见,风会把她的话带过去的,一定会的……

再见,慕决,希望……再也不要见。

能走出这个皇宫,就永远不要回来。

一朝红颜殁,万古枯。

到了傍晚,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清影忧心忡忡地回到凤翔宫。

不知道那边进行地怎么样了?

“影儿不用担心,我的医术,你还不相信吗?”一个悦耳的女声响起,继而,纱帘后转过一道翩跹的身影,是一个年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女子,着一身湖蓝色柔纱,笑意盈盈地说,“我已经派人去接她了,不会有事的。”

“婆婆!”清影惊喜地跑过去,“真没想到您会来!”

被称为‘婆婆’的女子眉头皱起来,老大不高兴的样子:“都说过了,别叫我婆婆!”

“那么,清影见过素问仙子。”看到她,清影的心也就落下了。

此人,便是五十多年前因医术精湛被称为‘百草神医’的素问仙子,她身性高傲,不肯受朝廷招用,因此常年在各地流浪,悬壶济世,在民间颇受人敬仰。因为她行踪飘忽,一身青纱又飘逸轻柔,因此在名字后被人冠上‘仙子’二字。

“不敢不敢,太皇太后如此称呼,真是折杀草民了。”素问仙子说罢笑起来,声音清脆悦耳,肤如凝脂赛学,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

清影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悲上心来,扑到素问仙子怀中嘤嘤地哭起来,“婆婆,我过的一点儿都不快乐。”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不要哭,告诉婆婆是怎么回事?”

“即使他从来没有爱过我,我也不觉得此生后悔,”清影抬起头,脸上泪痕斑斑,煞是可怜,“我唯一难受的是,原来他也是有爱的,可以爱上一个女人,可那个女人不是我。”

素问仙子默默地听着,微微皱起眉头,记得当年那个吵着不跟她走,一心想为所爱之人奉献一切的少女,是多么纯真,宛如刚刚绽放的荷花。

“我早就说过,他若那个时候不爱你,以后也不会爱你。而他若不爱你,就一定要痛苦。”素问仙子小声地说,“你和裕羲,就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她的声音宛如一剂良药,缓缓荡涤在清影干涸的心灵上,抚平那些伤口,“婆婆,我现在怎么办?”

“你要是不怕吃苦,就跟着我走吧。”

清影低着头默默不语,最后还是说:“我不能走。”

他原本就孤单,如果连她都不愿意要他了,那么才是最大的悲剧。

素问仙子翩然一笑:“我就知道你会真么说,哎,孩子啊,你不跟婆婆走,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婆婆了哦。”

“婆婆疼爱我,我知道婆婆一定会常常来看我的。”清影耍赖地嘻嘻笑起来。

素问仙子也跟着恍恍惚惚笑起来,两个人在一起,仿佛又回到很久以前……

那是裕羲刚刚从碧罗国回来的时候,清影跟随素问仙子学医,在湖边相遇的时候,她一时调皮,觉得这个站在湖边出神的少年很有意思,便打算捉弄他一下。

在他准备回去的时候,坐在树上的清影忽然倒挂下来,两条腿勾着树杆,露出个鬼脸阴阳怪气地说:“小子!跟着我去地府玩吧!”

他抬起头,少年的脸是少见的俊美,目光透过一片片坠落的叶片,怔怔看着她的眼。

她以为自己的恶作剧很高明,毕竟,这一招吓坏了不少孩子,就在她自鸣得意的时候,他却忽然蹲下去,头抵在树杆上,低声地呜咽。

清影吓坏了,他,他没这么胆小吧,她只是开个玩笑啊!

“喂,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哭了,我给你买个烧饼吧。”她无可奈何地说,一个烧饼一文钱,看来她今天又要被素问婆婆骂败家子了。

可是她爹爹也是做官的啊!虽然只是个很小很小的官职……可是,小米也是米啊!

他抓着树杆,却一直哭得很伤心,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喂喂!两个烧饼成吗?”她扳着手指头说,这个男孩子怎么比她还爱哭呢?哭哭啼啼的,“喂!你怎么跟个女孩似的!哭什么呀!好啦,三个烧饼?”

“喂喂,四个?”

“五个?”

结果那天,她蹲在小湖边陪着这个爱哭的少年坐了一整天,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才翻出十五个铜钱。

“十五个……”哎,素问婆婆说让她不要闯祸,她以后一定要牢牢记住了,闯祸可都是金钱的代价啊!

“你再哭,我可就不理你了。”清影一把揪起少年,对着他恶狠狠地警告。

他怔了一怔,冷冷地拂开她的手,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慢慢走出她的视线。

清影愣愣的,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她低下头,发现他刚才蹲的地方有一小滩血渍,他哭的时候一阵一阵地咳嗽了,所以……他咳血了吗?

他们同年,那一年似乎都是十五岁。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像是夜幕突然压下来……

形成绝望的灭顶之灾……

慕决用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一束光线射过来,犹如利剑!

逃出来了吗?终于,终于自由了是吗?

“宬佑……”我是不是成功了?

衣裳抖动的悉嗦声,身边似乎有个人站起来,哒哒哒,走路的声音矫健从容。

是心魔吗?

慕决想着,努力把眼睛睁开,光线太刺眼,她又立刻闭上,在黑暗中潜伏了一会儿,再次睁开。

可是这一次,眼前出现的人差点儿让她呼吸停止!

“不……”她瞪大眼睛看的清楚,不会错的,不是幻觉……

“慕决。”他微微一笑,单膝跪在床上,揽过她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不可能!”她肯定是在做梦,清影明明让她死去了,怎么他还会出现呢?“我在做梦,我在做梦。”她努力闭上眼睛,再睡一觉就好了,什么都会好了。

“不是梦,我是真实的。”

细细的吻落在脸上,眼睛上,鼻尖上……

慕决蓦然惊醒,把他狠狠地一推:“裕羲!怎么会这样?”她吃下药了,也‘死’了一次了,怎么还是没有摆脱他?

“我感觉不到你离开我,我不容许,你哪儿都不许去。”裕羲搂着她的腰,吻她的脸颊,“不过这样一来更好,太后慕决已经死了,现在的你,完完全全是我的!”

“不!”慕决惊恐地说,“我要回去!”

“葬礼已经过了,太后被葬在皇陵,和怀仁帝一起。”裕羲向后一靠,手臂支撑着身体,斜眼看着她,“你别无选择。”

“心魔呢?”慕决茫然四顾,她写信给心魔告诉他让他来接她的,她要跟着他练武,直到变得强大足以报仇的那一天!可是心魔为什么没来救她?

“卓扬最想挑战的对手便是‘冰部’的心魔,他很高兴你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

犹如被惊雷劈中,她呆呆地看着他,不能动弹。

心魔……

“禁军大统领卓扬,武功深不可测,整个皇朝中,还没有谁是他的对手。”

她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尖叫出来。

卓扬和心魔,哪一个更强大些呢?

裕羲盯着她惊恐的表情,像在品尝一道美味之极的菜肴,永远都吃不够。

“本王昭告天下后,你就是摄政王妃。”裕羲说,“本王不会再给你寻死的机会。你死了,本王拿全世界给你陪葬,可好?”

“放心!我不会死!”慕决决绝地说,“大仇未报,言何生死?”

“很好!希望你这次不是只用嘴巴说给本王听的。”

“当然!”她别过脸,恐惧慢慢放大,她没有死成,那么清影会发现吗?是不是没人发现她还活着,于是她就被当成死人那样永远被祭奠,被遗忘?

事情的演变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望月楼的桃花谢了之后,整个院子都显出一种萧条的沧桑之感,仿佛行走在历史的边缘中。阳光透过那些枝桠,被分割成无数璀璨的光点,落在地上,斑斑驳驳。

慕决披着外衣慢慢走出来,阳光射入眼帘的那一瞬间,有温热的液体涌到眼眶里,她抬手挡住光,悄悄地让泪水流出来。

如果,那天她吃下去的不是假死的药,而是真正让她死去的毒药,那么一切,都会结束了……

可她既然活着,就不能放任自己逃避,仇人就在眼前,她不能逃避了……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朗朗的声音从高大院墙外传来,这个时候,正好是白日里阳光最热烈的时候,随着声音,一个黑影悠悠地踏进来,站在月洞门外一棵茂盛的树下,几片叶子翩翩而落,他身姿挺拔,孓然而立。

慕决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目光也从来没有停留在他身上。

“喂!慕决!”被忽视的挫折挑起裕瑾易怒的情绪,他目露凶光两三步走至慕决面前,拉着她的手臂一扯,让她整个人踉跄着跌出两步,“你没看到我来吗?”

慕决勉力站好,脸上缓缓浮出一个悲凉的笑容:“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你们……总有一天都会有报应的。”

裕瑾听得似懂非懂:“你,你说什么?”他被她这种语气的冰冷诡异震慑,“你疯了吗?”

“是!我疯了!”她遽然转身,大声嘶叫,“因为你和你哥!让我疯了!你们记住,你们永远都欠我的!就算下辈子也休想还清!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裕瑾竟然忘记了反驳,不知道为什么,在她歇斯底里的悲伤面前,他的目空一切全都溃不成军。

她绝望的样子,痛苦的样子,清冷的样子,不屑的样子,和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他脑海中,可是他唯一不知道她是否会轻罗小扇扑流萤,翡翠烟萝逐蝶飞?

他见过她的眼泪,没见过她的笑,他和哥一手策划夺去她的幸福,而他竟然在这裏惋惜她已逝去的笑……

裕瑾哑口无言,慕决冷笑:“请寿王回去吧,过几天,我就是你大嫂了,长幼有序,无论如何,请你记住我的身份!”

掷地有声,多么坚决的一席话!

这真的是曾经的慕决吗?

他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地拂袖而去。

第二天,摄政王重新册立新王妃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帝都,并飞快地蔓延至整个国家。

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摄政王于洪州刺史之女的婚约已经昭告天下,本该择日完婚的,奈何又生出许多变故?

沉浸在年轻太后去世的伤感中的百姓,很快就把这个消息遗忘了,大街小巷,纷纷谈论,都在猜想那新的摄政王妃会是什么女子,竟然让摄政王甘愿背上出尔反尔的骂名?

这件事最打击的便是千里迢迢身负和亲之命而来的飒蓝公主,她完完全全不能自已,摄政王到底再想什么?

飒蓝无法理解,安铁尔将军从宫外传了消息进来,问她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摄政王的决意如此,谁能去改变?

“公主,不如我们……去见见摄政王,看看能不能挽回些什么?”桑莎提议道。

“对!去问问摄政王,他不可能不知道我们的意思。”飒蓝打定主意,立刻让人准备车马,去摄政王府。

王府的守衞一听说是卑焽公主求见,立刻打开大门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守衞出来,恭恭敬敬把公主迎进去。

“我听说新王妃已经住进王府了,是吗?”飒蓝装作随意地问。

“刚刚住进来呢。”守衞自是不敢多说,回答了这一句就再也不肯多说其他的了。

飒蓝有些失望,继续问:“新王妃,是什么人呢?”

“奴才也不不知道。”守衞认真地回答,是听说新王妃住在王爷的望月楼里,可是除了王爷心腹的那几个丫鬟侍衞,望月楼是不允许任何人踏进一步的。而那位新王妃,也从来不踏出望月楼。

知道不可能套出什么来,飒蓝便不问了。来到客厅,看见裕羲一派悠闲地在喝茶,丰神俊秀,宛如一件最完美的艺术之作。

“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礼数。

“王爷答应过要教飒蓝箭术的,今日飒蓝特来请教。”飒蓝一进来就在他身旁坐下,不拘礼数,“不知王爷可有空?”

“公主亲自来,必定有空。”

飒蓝心裏欢喜,他这话里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心跳得很快,是不是对他表露感情,说明父王的诚意?

“卑焽与天朔维持不战政策已经十余年,都是历代帝王的幸苦成果。为此,不知道牺牲了多少鲜血。我父王派我前来,便是想同天朔签订永久和平的条约,让两国再也没有烽火。”

“这也正是本王所期望的。”裕羲点头,表示赞同她。

“那么……”飒蓝款步移到他面前,半跪下去,双手交叠倚着他,“和平盟约必须要有保证啊。”

“公主希望什么保证呢?”他低下头,和她美丽的双眸对视。

飒蓝呼吸困难,在他充满阳刚的呼吸之中,自己像是突然失去行动的能力,“昔日,我先祖将公主嫁给天朔皇帝,两国维持和平百余年,今日,我父王也想效仿先祖。”

“哦,”裕羲微微一笑,“可是,如今的皇帝,才六岁而已。”

飒蓝咬着下唇,羞涩地低下头去:“既然皇帝年幼,那便一切王爷说了算。”

裕羲轻哧一声,黑眸似水:“公主为何不早说?”

“王爷!”飒蓝慌乱了,“您要娶的王妃,会比两国之间的和平更重要吗?”

“会的。”裕羲缓缓地说,“以前我不懂,现在也不一定会懂,可是她,是我不能失去的人。”

“为一个女人,王爷肯让千万战士奋战而死吗?”飒蓝不懂,心裏都是嫉妒,“飒蓝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卑焽在外对我朝虎视眈眈也不是一日两日,就算本王今日肯结盟,不保证将来卑焽不会危害我朝百姓,”裕羲一字一字说的铿锵有力,“公主,本王做事喜欢斩草除根!”他又微微笑起来,“至于本王的王妃,公主可不必关心。”

飒蓝脸色苍白,关于天朔的摄政王,其狠辣果决的名声早就传遍各国,令人闻风丧胆。她自持美貌,以为可以得到他另眼相看,没想到,他竟然一点儿都不为所动,好不甘心!

“不知飒蓝可否有幸见她一面?也好让飒蓝从此死心。”

裕羲一双黑眸斜睨着她,仿佛在盯着什么怪物:“不可。”

她一颗心沉到谷底,带着满心的不甘,慢慢站起来,昂着头,保持骄傲的公主之态:“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访王爷。”

“公主,”走到外面,桑莎终于忍不住说,“摄政王无意和卑焽和亲结盟,那么,是不是立刻回国呢?”

“不!”飒蓝说,“我不甘心这样,那个迷惑住摄政王的女人,我一定要看看她长成什么样子!”

“啊?”桑莎叹气,女人在爱上男人的时候都会变得反常和不可理喻,没想到连飒蓝公主都不例外。

“告诉安铁尔,让他把天朔的意思禀明父王,然后,让他派几个高手给我。”

“是。”桑莎虽然有疑问,但也不敢问。

摄政王的婚礼传遍了各地,据说婚礼会办的无比盛大,宴席也要大摆十天,各处绫罗绸缎,珍宝玉器,皆被高价买走,为了布置婚礼,动用了无数财宝和人力。

而在洪州的刺史明毅却因为摄政王的退婚而倍感羞耻,原以为女儿嫁给摄政王,必定可以倚仗摄政王的权势,平步青云,没想到,摄政王居然会突然退婚,而改娶另一位来历不明的女子。

“混蛋!”

明府里,明毅狠狠掀翻桌子,满桌的杯盏碗碟摔成碎片。

“裕羲出尔反尔,竟将我当笨蛋来戏耍!”

“老爷,”明夫人连忙上前拉住他,低声说,“你小声点儿,让竺雅听见,又叫她伤心。”

明毅愤愤地坐下来,怒火未平:“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送竺雅去做什么秀女!”

“也不知道当时淑德皇后会让摄政王在秀女里选王妃啊。”明夫人一想起摄政王选妃,唯一选中他们的女儿,竺雅从帝都回来时的喜悦,心裏就一阵一阵的难过,“就是短短几个月,皇上驾崩了,太皇太后和淑德皇后先后薨逝,天朔皇朝翻天覆地,起了这么多变化。如今的摄政王,还有谁敢对他说个‘不’字?”

明毅沉重地叹息一声:“是啊,我明毅也不敢高攀摄政王啊。”

“爹,娘,”清脆的女声从屏风后响起,然后一个粉衣女子走出来,眼窝深陷,显然是哭过许久,“是竺雅没有福气,竺雅谁也不怪。”

“竺雅!”明夫人心疼地把她揽进怀里,“你不是病了吗?怎么出来了,外面天凉了,担心又发烧。”自从被摄政王退婚,竺雅一病不起,让明家两位老人操碎了心,“快回去休息。”

“娘,我没事。”竺雅望向父亲,“爹,摄政王的婚礼,请允许竺雅去祝贺。”

“什么?”明毅拍案而起,“有什么好祝贺的?”

“爹!”明竺雅哑着嗓子说,“竺雅不会那么轻易退缩,他不过退了婚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竺雅去,只想让他看一看,明家的女儿不是那么容易就打到的!”

明毅一怔,随即热泪盈眶:“竺雅啊……”这个女儿从小坚强倔强,真是和他年轻时的脾气像极了!

“请爹准许!”明竺雅坚定地说,她想去帝都,想看看把她打倒的女人是什么样子?也想亲自去祭拜忽然暴死的慕决,她们虽只是短暂的相处,却有着非比寻常的友谊。

她不相信慕决就这样平白无故病死了!

这其中,肯定和摄政王密切相关!

她一定要弄清楚真相,否则,这辈子就算死了不会瞑目!

“爹答应你。”明毅点头。

“多谢爹。”明竺雅拖着病体朝父亲拜了三拜。

深秋时节,万物萧索,天地间被丰硕的金黄色点缀,望不到边际的金色大海,点缀了无数欢声笑语。

丰收的季节,便是幸福的季节。

摄政王府里,今日是最喜庆的日子,摄政王的婚礼,一波三折,终于如期举行。

这一天,不仅天朔的百官来贺,就连周边国家都纷纷派了使者,送来贺礼,盛况空前,皇帝娶亲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红灯笼,红地毯,王府里的红色把整片天空都映得通红,犹如燃烧的云霞。

慕决抬起头,凤冠霞帔在身,阳光透过花瓣一样轻轻颤抖的睫毛,洒在眼中,却泛不起半点儿波澜。

宬佑,你看到了吗?你走之后,我是怎么活着的?

宬佑,你知道吗?没有哪一天,我像现在一样渴望你在我身边,纵使你不能保护我,可是,你会紧紧抱着我……

我要嫁给他了,你看得到吗?

脸上厚厚的妆容精致妍丽,让她的美一分不漏地现出来。

“王妃,拜堂的时刻到了。”一个年长的嬷嬷在身后轻声说。

慕决转身说:“宫里来了哪些人?”

“回王妃,只有太皇太后和皇上。”

慕决拿过嬷嬷捧着的喜帕盖在自己头顶上,“这样,看不到我是谁吧?”

嬷嬷一怔,还是说:“看不到。”

“那走吧。”她把手递给嬷嬷,看着脚下的地毯,排开所有的杂绪,一心一意走路。

裕羲不让任何外人看见她,藏的如此好,那么,就让淑德太后死去吧。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带着复雠之心的普通女子而已。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仪式是怎么开始怎么结束的,只听到耳边充斥着笑声,所有人都在笑……

为什么呢?这些人可以笑得这么开心?

她浑身麻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等到一切都平静的时候,耳边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了,静悄悄的。

她坐在铺着鸳鸯被的床上,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门外响起脚步声,红灯笼的光影一盏一盏移动过来,她揪紧衣袖,心如鹿撞。

“参见王爷!”侍女的声音渐次响起,脚步声纷纷。

门被推开,有那么一丝微凉的秋风吹进来,她头上的红盖头随风晃动了几下。

他用秤杆挑起红盖头,露出她低垂着看不见表情的脸,睫毛如同小小的扇子般微微动了动。

他有些少年的欢喜,像是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他知道自己已经过了那样羞涩的年纪,可是今夜,是他的洞房花烛夜,新娘是他喜欢的人。人生中最快意的东西他都拥有了,唯独缺少这个女人的爱。

“请王爷和王妃喝下合卺酒。”喜娘道。

慕决恍惚地抬起头,与宬佑大婚时也这样,嬷嬷说喝过合卺酒,就能和和美美,白头偕老的。

裕羲端起酒杯,慕决也顺从地没有反抗,端起,和他手臂交缠,饮下去。

苦涩灼烈的酒液下肚,一股浓烈的热气就顺着小腹一直上升,她感到头晕,又坐下去,喜娘说了许多吉祥话,才退下去。

屋子里剩下两个人,一时沉默起来。

她不敢抬眼看他,今夜的他,有着最耀眼的光辉,让任何人都移不开眼。

裕羲再沉稳冷静,此时此刻也有一些拘谨,小心翼翼地取下她头上沉重的凤冠,他转过她的脸,深深地看着:“记好了,慕决,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我的妃,不管过往有过什么,都不重要。从今往后,就再没什么能分开我们了。”

她迟疑片刻,脑海中激烈地做着思想斗争,最终还是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以后,我们把一切都抛开。”他搂着她,柔声在她耳边说这话,慕决视线空洞地望着垂泪的红烛,摇曳的火光把视线晃得越来越模糊,“裕羲,我一直都希望有个人可以陪我一生,让我不用害怕,不用哭泣。我不要波澜壮阔的生活,只要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就好。”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她缓缓泛起一个苍白无力的笑,伸出手,对着烛光,似乎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你愿意……陪我一生吗?”

“愿意。”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缓缓回荡着,如同古老的寺院中撞起的钟声。

她笑了,在妍丽的妆容之下,她的笑容美得令人叹息。

裕羲低下头,吻她的唇,缠绵悱恻,辗转不歇,两片唇瓣都在脆弱地颤抖,他热情地索取,而她也不反抗,任由他在她口中索取更多。

他动手解她的衣带,因为难耐的欲望,所以动作急躁,撕碎了柔软的布料。

少女的身体洁白如玉,泛着晶莹的玉光,让人睁不开眼。他吻着细腻的皮肤,一路吻,一路加深喘息,他以为可以控制情欲,却没想到理智都几乎失去,这具身体,原来是他内心渴望了如此之久的。

狂热的欲望如火山爆发,焚毁一切。

慕决用力闭着眼睛,才忍着那些泛滥的泪水。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悄悄地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手里握住一个冰冷的东西。

蓦地睁开眼睛,在他极致快乐的时候,对准他的胸口狠狠刺下去!

死吧,死吧……让一切都结束……呼吸,生命……

“去死!”她流着泪凄声尖叫,为了这一刻,她不知道酝酿了多久,只要一击能中他最脆弱的心脏,她就算去死,也是瞑目的了。

可是她还是小看了这个男人,在她伸手入枕的时候,他虽然沉浸在她身体制造的一波一波无尽的快|感中,常年的敏锐感觉却并没有完全消失,他看见那一个细微的动作,并不揭穿,等着她自投罗网!

裕羲抓着她的手臂,稍微一用力,匕首哐当落在地上。

“慕决,你的演技太差,而本王,并不傻。”他低头继续亲吻她,带着惩罚的吻,把她咬得痛了。

“放开我!”她鼻音很浓重,因为那一刀没刺中,而自己连身体也沦陷了……“不要碰我!放开我!”

“不!”他怒声咆哮,“你把本王当成什么?既然决定嫁给本王,就乖乖接受现实!你现在是我的!”

“你不得好死!”她嘶声尖叫,用力朝她的肩膀咬下去,他蔑笑,用力挺身,把最后的快乐推上顶峰。

“是你自己躺下的,本王可没逼你。”他冷笑着拉过她,迷恋般的吻着她耳垂下细白的脖颈,炽热的喘息犹如狂风暴雨,慕决绝望地闭上眼睛。

“喜欢这样吗?”他低笑,那是对她最大的讽刺。

“滚开!”她用力挣扎,奈何都是徒然。

他眸中有种浅绿色的暗芒在缓缓流转,让人心惊胆寒。

“啊——”她疯狂地嘶叫,用指甲和牙齿当武器胡乱撕抓,他起初并不在意,只是稍微躲闪一下,可是她的疯狂之态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一时愤怒,抓住她的手一推。

“够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已经是掩饰不住的怒气。

慕决拉着条红床单裹着身子,趁机站起来逃跑,她不知道那床单勾在雕花大床上一只铜雕的凤凰尾羽上,因此用力一跑,就被拽住,整个人也摔倒下去。

倒下的地方放着檀木小脚凳,她的头撞在上面,顿时鲜血直流。

“慕决!”裕羲大惊,这一系列的事情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冲下去,抱起她,“慕决!”她迷迷糊糊睁着眼睛,鲜血顺着额头淌下来,染红了半边脸。

惊艳的绝美,一切都是红色,红得似火……

她茫然地睁大双眼,仿佛要把他看得很清楚,永远不要忘记!这不共戴天的仇人!

“来人!叫御医来!叫御医!”他抱着她回到床上,拿棉布给她额头上止血,不知道究竟是多大的伤口,会流这么多血。

等御医赶到,王府里陷入乱七八糟的境地之时,慕决已经完完全全昏迷过去。

“宬佑,宬佑……带我一起走……”她在梦中无助地呢喃,伸着手在空气中胡乱挥舞。

裕羲腰间裹着床单,精壮的上半身裸|露在空气里,健美挺拔,他面色铁青地看着床上的慕决,冷声问御医:“她怎么样?”

“王妃只是伤了头部,已经止住血了,并无大碍。”御医低着头,恭顺地回答。

裕瑾站在隔着一道白纱的外间,看见裏面若隐若现的人影,还有大红的床上躺着的苍白女子。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疑惑着,听到御医说没事,便稍微安心了些。御医退出来,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几乎是逃命一样地冲出去。

他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啦?那躺在床上,头破血流的摄政王妃,不正是淑德太后吗?

太后已死,葬礼才举行了不到一月。摄政王便退了洪州刺史之女的婚约,改娶另一位神秘的女子为妃。

这女子,竟然和淑德太后有一模一样的脸!

太可怕了!他只想着逃命,没注意到裕瑾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裕瑾才出声道:“张大人慌慌张张,是撞见鬼了吗?”

张御医停下脚步,擦着额头上的汗,知道自己可能难逃一死。如果淑德太后真的死了的话,那他今日看到的,不就是个鬼?

想着,已经汗流浃背。

裕瑾握着剑,悠闲地走过来:“张大人是不是觉得看见故人了?”

“不不不,下臣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张御医急切地分辨,知道这位年轻位高的少年将军素来以手段狠辣出名,自己撞在他手里,真是出门忘记烧香了。

“那本王再送大人回去看看?”裕瑾阴测测地笑着,抚摸着自己的宝剑。

“不用了不用了,怎敢劳烦寿王殿下?”

“哦,张大人也不确定是否真看见故人了,那便到下面去问问?”

“下面?”张御医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到什么下面去问问?

裕瑾指了指脚底下,微笑的样子像邻家少年一样无辜,可就是那纯净的笑容之下,隐藏着修罗的心。

张御医低下头,裕瑾的宝剑便飞速出鞘,对准他弯下的颈椎砍下去!一时血光飞溅!

宝剑入鞘,裕瑾厌恶地撇撇嘴,忽然从一棵老树后走出一个人来,道:“殿下出剑的动作太慢了,若是遇上懂武之人,这一剑下去可杀不了人。”

“卓将军!”裕瑾抱着剑望着一身盔甲的卓扬,“那怎么才算快剑呢?”

铿——一道白光闪过,卓扬的手似乎抬了那么一下,眼睛都未眨一下,他已经笑着看向裕瑾,“这样。”

裕瑾脸色微变,以他的武功,就只看到白光一闪,根本连他拔剑的动作都没看到!

而卓扬刚才躲藏的那棵老树已经从中断开,倒在地上。裕瑾上前一看,切口整齐光滑,这是什么样的高手才能在一瞬之间完成的呢?

“不愧是卓将军。”裕瑾甘拜下风,“怪不得我哥那么信赖你。”

“王爷厚爱。”卓扬略一微笑,又问,“听说王爷的洞房出事了?”

“那个丑女人!”裕瑾在提到慕决的时候特别容易情绪激动,“她嫁过皇帝,早就是残花败柳了,我哥肯娶她已经是大发慈悲了!她还在洞房里耍花样!”他看到地板上的匕首,隐约明白了一些,那个白痴女人,这种时候还要管什么清白不清白!简直就是不怕死!

“她是天意弄人啊。”卓扬仰天长叹了一声,月光洒下光把他的脸照得很温柔,“倾国倾天下,她怎知会被上天戏耍?”

“什么?”裕瑾听得不是特别明白,紧追着问。

卓扬微微一笑:“卑职只是随口说说的,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裕瑾无力的哼了一声,只好回去了。

“没看到摄政王妃长什么样子,真是遗憾。”清影回到凤翔宫,累得坐下去,想着婚礼的场面,那个女子,应该是很幸福的吧。不知是否错觉,她在裕羲眼中看到满足。

红喜低着头,好半天才喃喃地说:“摄政王妃的背影,好像……”

清影和兰幽一起把头转向她:“像谁?”

“像……”红喜和慕决从小一起长大,红喜对她熟悉得不得了,“像,像我们家小姐!”

“呵……你是太想她了吧。”太后说,“她现在肯定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怎么可能去摄政王府,还嫁给摄政王呢?”

红喜也觉得不可能,因此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随便猜猜而已,呵呵呵。”

“飒蓝公主那边有什么动静?”平静了一会儿,清影又问,今日在婚礼上,飒蓝公主的表现似乎不是很好。

“好像一直在打探摄政王妃的底细,飒蓝公主来天朔的目的就是为了嫁给摄政王,实现卑焽王和中原联姻的野心,可是摄政王娶了别人,所以飒蓝公主不甘心。”兰幽说,感觉有些好笑,那个草原里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仗着几分姿色就翘起尾巴了!也不看看天朔是什么地方!在淑德太后在的时候,飒蓝公主站在她面前简直就是一个怪物!

“卑焽王如意算盘打错了。”清影略略一笑,显得妩媚动人,“想左右裕羲,可没那么容易。”

望向窗外的月色,清影微微惆怅。

今夜,是他的洞房之夜……

天空露出曦光,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

裕羲一整夜没有合眼,躺在床上的女子悄无动静,没有血色的脸上眼窝深深下陷,仿佛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他伸手碰了碰她冰凉的脸,触手便缩回。

而这时,她两片花瓣一样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一声短促却带着痛苦的呻|吟从她苍白的嘴唇里逸出来。

“慕决?”他以为她醒过来了,紧张地低唤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可笑,他为什么那么欢喜?

“好疼……”她皱着眉头,眼睛却没有睁开,嘴裏喃喃地喊着疼。裕羲知道她撞的那个伤口很深,所以轻轻抚在她伤口周围,动作温柔地来回抚摸,减轻一些她的痛。

仿佛痛楚真的缓解了,她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整个人忽然变得温润如玉,安静得闭着眼睛,似乎很安心。

他的样子让他动容,忍不住低下头在她伤口上轻轻吻了一下,对昨晚的粗暴行径感到抱歉。

也许他可以等一等,让她能接受的时候,可是他没控制好自己,同时也被她的温顺扰乱了思绪。

以为她真的会甘心嫁给他,忘记仇恨忘记一切。

他真是可笑!

他抬起头,不经意却撞进一双泉水般的眸子里,他忽然愣住。

那双眼很透彻,在裏面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尘埃。眨眨眼睛,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眸子上,投下一小片青灰色的阴影。

他回不过神来,就像突然落了水一样,而那双眼却一直看着他,带着很多很多复杂的情绪:好奇,茫然,疑问,羞涩……唯独没有他已经看过无数次,让他愧疚的仇恨。

“慕决?”这双眼让他更担心,“你……怎么了?”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有些害怕。

她眨眨眼睛,一下,两下,忽然笑起来,噗哧一声,带着些调皮可爱:“你干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很可怕吗?”

裕羲一怔,为那个天真明媚的笑容,夹杂了她特有的妩媚风情,撩拨着他炽热的感情。

她竟然对他笑,这恐怕是当今世上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若不是她昨晚摔坏了脑袋,便是他出现幻觉了。

慕决坐起来,无意间扯痛了伤口,疼得低叫一声,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别动,你头上有伤。”裕羲急忙说,目光瞟到她坐起来的身体,不自然地转向一边,把被子拉起来。

慕决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什么都没穿!!!!

“啊!!!”她惊叫着扯过被子,“怎,怎么会这样?我……”随即看到他只穿着亵衣,上身还没有拉上,露出结实的胸膛,“我们……?”

裕羲眯着眼,仿佛要从她眼睛里看穿一个巨大谎言:“慕决?”

“嗯?”她挑起眉回答,然后转着脑袋看四周的一切。

红烛喜字,罗帐鸳鸯被。

这是……洞房?

原本苍白的脸上慢慢浮上一片娇羞的红晕:“我们……你是?……”天哪,她在说什么?可是脑袋里空荡荡的,她怎么知道一觉醒来就和一个陌生男子躺在洞房里?

“我们成亲了。”裕羲冷静地开口,目光犀利如鹰。

这个女人似乎变聪明了,他倒要看看,这一次她想耍什么花样?

她脸上更红,迷醉的颜色让她看起来更加迷人。裕羲凑上去,抵着她的额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昨晚是我们的洞房之夜。”他低沉的嗓音像来自地狱里魔鬼的魅惑之音,“你还记得吗?”

慕决抚着脑袋,伤口又开始疼起来,这一次更加剧烈,已经到了她不能忍受的地步,她捧着脑袋痛苦地弯着身体:“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狐疑地盯着她的脸,想找出一丝破绽,他从来秋毫必查,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可是这一次……是她的演技太好了吗?

“对不起……”她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水汪汪一片,泛滥着可怜的水光,“我忘了,我记不起来……我甚至不记得你……”

洞房之夜……这听起来多么陌生的一个词啊?她是谁?眼前这人又是谁?

裕羲静静地看着她,完全找不到说谎的痕迹,可是这是多么荒诞的一件事,深深仇恨着他的慕决,会忘记吗?

“慕决,你当真不记得我是谁?”狭长的双眸眯起来,隐隐的精光透出来。

慕决迷茫地看着他,如同雕塑般精美的面孔,虽然俊美,可是并不阴柔,脸上的线条冷峻,宛如刀削斧凿一般。他有高贵的气质,有王者的霸气,有睥睨苍生的冷厉锋芒,有看穿一切的犀利目光……

这个男人,完美得挑不出瑕疵,如果不是表情太过冷漠,她真的会以为这是天神了!

可是他……真的是她新婚的丈夫吗?

“我……”她迟疑着,不敢回答,怕自己的回答伤害了他,毕竟,他们是新婚夫妻,而她竟然不记得他是谁!?

裕羲忽然伸手把她拉过去,搂在怀里,她裹着的被单也被扯落,微凉的空气立刻倾入身体,她颤抖地靠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嗅着他身上陌生浓烈的男子气息,羞红了脸。

“我叫裕羲。”他低声在她耳边说,轻轻咬着她的耳垂,语气带着一丝邪恶,“昨晚,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什么意外?”她仰起脸,望着俊美无俦的‘丈夫’,“我……我是不是很任性?”否则怎么会撞破了脑袋?

“是很任性,”他微笑,像捡到宝贝一样高兴,“所以以后,要乖乖听话,不可以再任性了,知道吗?”

她羞涩地点点头:“我……我真的嫁给你了吗?”

“否则,你为何会在这裏?”他反问,把问题丢给她。

“啊,对啊!”她像是恍然大悟,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眨着眼睛,吃吃地笑起来,“可是在洞房里,我居然会把头撞破,呵呵……”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头这么痛,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她不好意思开口去问,万一他说出让人害羞的话来……

唯此,他觉得她是鲜活的人,会哭,会笑,会撒娇,会对着他露出风情万种的样子,把他当作唯一的依靠。

这个时候的慕决,是不是整个世界里只有他呢?

这个时候的慕决,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假呢?

可是他贪恋这份天真,她的一颦一笑,像罂粟一样蛊惑着他的心。

他不知道自己会沦陷地这样快,在她如幽泉如天空的双眸中,他很沉迷……

那么这样也好,慕决,这样让我得到你,仿佛浴火重生的凤凰,一切的一切,都是刚刚开始,宛如初见……

“哥的意思是慕决失忆了?”裕瑾好笑地望着裕羲,“这种事谁信?哥确定她没耍花招吗?”

裕羲倚坐在六角亭里,偏头回想昨晚的事情,应该不会有假吧,她的一切都那么真实,一颦一笑,都像从内心发出的。

“我不知道。”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很无奈。

“我一点儿都不相信那个女人。”裕瑾斩钉截铁地说,“哥你知道,她是恨死你了,怎么可能失忆嫁给你呢?”

“如果你可以放心地把我这个复雠工具放在身边,我为了报仇,为什么就不能嫁给你?”

“嫁给你,能让我更接近你,更容易杀你。”

她的话又不期然地出现在耳边,裕羲深深地皱起眉头:“或许……让时间来证明吧。”

裕瑾轻哧一声,站起来,抖了抖衣服下摆:“哥最好不要被女色所迷,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了。她要是真失忆才好,要是假失忆,哥就要小心提防。”

“你以为你哥是笨蛋吗?”

“你不笨,可是遇上慕决的事,你总是蠢得无可救药!”裕瑾耸耸肩,“看来我最近都回不了震北大营了,留下来看看你的失忆王妃吧。”

“卑焽近来可能会滋事,你做好准备,可能会有一场大战。”提到战争,裕羲脸上有种近乎变态的残忍冷笑,“卑焽的那张王牌,你还没领教过。”

裕瑾的表情立刻认真起来:“哥是说那个草原上的夜修罗吗?统一了草原各部的卑焽王长子?”

“正是他。”裕羲说,“此人不可小觑。”

“夜修罗……”连大哥都说不能小觑的人,那么就不能掉以轻心了,“我会派人盯紧卑焽王的动静,再者,卑焽公主还在我们这儿,他们也不敢太放肆了。”

“你以为北方蛮族会在乎血缘关系吗?”裕羲冷着脸训斥,“你忘了夜修罗统一草原时杀得都是什么人了?”

裕瑾打了一个寒噤,想起卑焽族为了巩固自身权利,就是靠杀死兄弟,夺得他们的土地来实现。想到这裏,他再也不敢以游戏之心来对待了,神色凝重地点头。

“王爷,王妃要见您。”侍女上来禀报,已经可以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了。

“让她进来。”裕羲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裕瑾坐下来。

“你到底派了多少人跟着她啊?”裕瑾乐呵呵地坐下来,准备看那位先帝的宠后,如今失忆的摄政王妃。听那靠近的脚步声,怕是跟了不知多少人。

“不多。”裕羲淡淡地说,目光偏转,大群侍女侍衞簇拥着慕决走进来,她走在前面,看起来很高兴。

侍女们默默地站在院子里,她一个人走到六角亭里,一袭淡红色的裙裳很好地点缀了碧绿的湖水。

“我听侍女说你在这儿……”慕决说着,看到坐在裕羲身边的,和他眉眼有些相似的男人,局促地说不下去。

“这是裕瑾,”裕羲拉着她坐在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说,“他是我弟弟。”

在人前他居然大大咧咧把她拉进怀里,慕决不好意思地挣扎,一张脸涨得通红:“你放开我。”

裕瑾好笑地望着他们:“哥,你们也太恩爱了,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慕决的脸更红了,裕羲笑道:“你有意见?”

“没,”裕瑾摇摇头,他哪敢有什么意见啊?不过悄悄看慕决的神情,真不像是做戏的,那种娇羞的女儿态,不是慕决会在哥面前流露出来的吧。

他还记得他们没成亲之前,慕决是怎样歇斯底里像个疯子一样诅咒他和大哥。而现在……真有种恍惚的感觉。

“瑾,你先出去吧。”裕羲说,“找卓扬问问卑焽的事情。”

“是,是,”裕瑾答应着站起来,懒洋洋地说,“我知道了,不打扰你们了。”

“你……我一句话都没和他说……”慕决埋怨地说,“他以后一定会笑话我的。”

“你只准和我说话,其他人不要管。”他霸道搂紧她,低头亲吻她的脸,“你是想我了,特意来找我的吗?”

“才不是!”她红着脸反驳,其实她是有点儿奇怪,他们昨天刚结婚,而他一大早起来就有一大堆公务要忙,把她撂在房里,她对这个地方一点儿都不熟悉,人人都那么陌生,唯一熟悉的只有他,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来找他。

裕羲看出她的心事,愧疚地说:“是我不该第一天就把你一个人扔下,以后我会匀出时间来陪你。”

“也许等我记起来就不会害怕了。”慕决靠在他起伏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安心地笑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呢?我居然就和你成亲了,感觉像做梦一样。”

裕羲目光一凝:“你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无论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

“可是……”她的声音微微带着哽咽,“你不怪我吗?我竟然连你都忘记了,我们的过去,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没关系,”他皱起眉,现在的她不是更好吗?至少她身心都在他这裏,“不要勉强自己,记不得从前,那就从现在开始记住我们的一切。”

慕决抬起头,脸上挂着两串泪珠:“从今天开始,我一定牢牢记住!”

裕羲情难自禁,低下头飞快地虏获她娇美的红唇,轻柔地辗转。

天旋地转,意乱情迷,这种感觉,像浮浮沉沉的大海,让她失去了方向。

也许不该记得这么清楚,一点一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和他有关的记忆。一生一世都忘不了,在这裏,她把心落下了……

长久的缠绵过后,慕决红着脸趴在他胸口上喘息,慵懒地眯着眼睛,手指缠绕着他垂在肩上的一缕黑发。

“明竺雅是谁?”

她忽然问,裕羲猛地一震,心裏像什么东西忽然空了,以为她想起了什么,“你怎么知道她?”

“我以前不认识她吗?”慕决仰着泛红的小脸,“我以为她是我认识的人……”他的表情有点儿可怕,慕决喃喃地住了口。

“嗯,”他松了一口气,忽然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好笑,自己真的那么在乎,“你不认识她。”

“哦。”慕决不敢继续问下去,他太可怕了,会让她喘不过气来,“那我以前的朋友……我有朋友,或者亲人吗?”

裕羲微微一笑,爱惜地摸着她的头顶:“你是个孤儿,我在路上把你捡回来的。”

慕决眨着眼睛,黑白分明,突然扑进他怀里:“你竟然娶这样的我,你……”好多话哽在喉咙里出不来,他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爷,位高权重,她只是一个流落在外的孤女,他竟然会娶她……不顾他们之间巨大的身份差距。

他不知该不该笑,他的一个谎言,她竟然深信不疑,还对他充满感恩。

“你就是我喜欢的人,娶了你,我不后悔。”

“我向你发誓,”她坚定地看着他,“我用一生一世来报答你,就算你将来不要我了,我也不会离开你!”

“真的?”他眯起眼睛,表情很严肃。

“你不相信吗?”她急了,“我发誓了,我决不食言!”她慌乱地咬紧嘴唇,生怕他不相信,她突然撕下裙裳内里一片白色的绸衣,咬破自己的手指,飞快地在上面写字。

“你干什么!?”裕羲大惊,没想到她会真么激动,血从她的手指上汩汩地往外流,怵目惊心,让他心疼不已。

“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慕决。”他轻声念着她写在白绸上的血书,忽然动容地拥住她,“慕决……”

“你相信了吗?”她带着哭腔问,“我决不食言的。”

“信,我信你。”他把她写下的血书展开,咬破手指,在剩余的空白处写下:“此生决不负深情。裕羲。”

自己陪她做这么幼稚的游戏,竟然也会很快乐。裕羲无可奈何地笑了,拉着她的手帮她包扎,心裏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觉得这样在一起,真的可以一生一世,不负深情。

他以为这一刻,自己真的主宰了她的命运。真的以为那一张血书,可以成真。

慕决小心翼翼地收起他们的‘契约’,满足地靠在他怀里笑着,慢慢地,眼睛发涩,安静地睡着了。

裕羲抱起她,侍女立刻上前来,他微微摇摇头,抱起她走回望月楼。

看来,他应该完完全全相信她了,失忆……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把慕决送回去安睡,裕羲又匆匆赶去书房,卓扬和裕瑾已经等在那里了。

“啊!终于来了!”裕瑾大声感叹,“哥,这可不像平常的你,居然迟到这么久。”

卓扬飞快地在裕羲脸上捕捉到一丝温存的影子,心裏不知为什么痛了一下。

他听裕瑾说,慕决失忆了……这多么荒谬的命运。

“王爷,对待明毅,似乎过了。”卓扬放了一张折子在裕羲面前,“无中生有的罪名,让很多人不服气。”

裕羲翻开看了两眼,面无表情地说:“这件事是交给裕瑾办的。”

“呵呵,”裕瑾干笑两声,连忙向卓扬求援,“卓扬,那几天我不在,你知道的对吧。”

卓扬看了他一眼,“那几天是摄政王的婚礼。”婚礼上,裕瑾可是最活跃的。

裕羲一挑眉毛,裕瑾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指着卓扬说:“你竟然不帮我!咱们的交情就这么浅?”

“属下效忠于二位王爷,只是说实话而已。”卓扬说的不卑不亢,看见裕瑾的模样,还带上一丝微笑。

“好了。”裕羲打断他们的话,把折子扔给裕瑾,“你是忘了我交代的事,随便找个人处理了吧。”

裕瑾确实忘了,不过还是觉得事情严重了,明毅就算有小小的贪污之举,也不至于满门抄斩。

“哥,那现在怎么办?下令释放了?”

“释放?”裕羲冷笑,“抓进去还有释放的可能吗?”想起慕决问起明竺雅的事情,更加坚定了斩草除根的决心,“杀无赦!”

冷冷的三个字,重重地敲在卓扬的心上,他忍不住,还是说道:“王爷,明毅罪不至死……”

“此事无需再议。”裕羲毫不留情地打断。

卓扬只好作罢,知道摄政王决定的事情就决不会改变,他从来都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怎么都改变不了。

裕瑾哼哼两声:“哥是心虚吧,嘿嘿。”他一句话惹来裕羲凌厉的一瞥,仍旧不怕死地说,“满门抄斩,满门抄斩,可怜的明家小姐,前一秒还在摄政王妃的美梦中,下一秒摄政王就下令杀无赦了,可怜啊可怜……”

“瑾,你该回军营了。”裕羲冷着脸说,心裏已经很不高兴裕瑾提起明竺雅了。

卓扬抱着手看戏,不打算帮帮口无遮拦的裕瑾。

“哥!你不能这么对我!”裕瑾大声说道,“你赶我回军营,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你知道吗?”

“你在这裏太吵了,而且,办事不利,留下没用。”裕羲不留情面。

卓扬抱着手看好戏。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卓扬身负重任,而你的王妃需要一个保镖是吧,我去还不成吗?用得着拐弯抹角吓唬人吗?”

裕羲抬起头,和卓扬飞速地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微笑,卓扬凉凉地说:“寿王殿下一点就通,聪明啊。”

裕瑾狠狠瞪他一眼,头一扭,去当他的保镖去了。

卓扬看着裕瑾的身影消失了之后,才说:“王爷,属下担心……”

“裕瑾虽然顽劣,却知道守本分,他是我唯一放心的人。”裕羲头也不抬,专心地看奏折。

卓扬不知为什么想起婚礼那天,慕决撞伤了额头,裕瑾站在外面的神情,他看着裏面微微失神,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卓扬很担心,因为,那个眼神,和他何其相似……

慕决一觉醒来,发现裕瑾抱着剑站在外面,一副无所事事的痛苦样,望着天,嘴裏衔着一根草茎,皱着眉头。

“听说寿王殿下是摄政王专门派来保护王妃的。”凝香捂着嘴巴轻轻笑着,“瞧摄政王对王妃多好!”

派寿王保护她?慕决愣了一下,堂堂的寿王怎么可以做她的保镖呢?

“殿下。”她走出去,裕瑾懒懒瞥了她一眼:“什么事?”

“您回去吧,我哪儿也不去,不需要人保护的。”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裕瑾把头转向另一边,不看她。

碰了一鼻子灰,慕决悻悻地:“可是……您身份尊贵……”

裕瑾挑了一下眉毛,忽然想到什么,转过身说:“你不会真的哪儿也不去,一天到晚都待在这个院子里吧?”

“呃……我也会去花园里转转的。”慕决局促地回答,她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她可以去的地方,似乎在摄政王府里,就是她应该留下的地方了。

“噢……”裕瑾仰天长叹,“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你难道不想出王府,到外面去看看?”他的劣根又犯了。

“不想。”慕决很老实地摇头,看着高墙大院,自己身在里边,仿佛很安全,她哪儿也不想去。

裕瑾彻底被打败了,只好说:“那你就算为了体谅我,也应该多到外面走一走。”

“啊?”她不懂。

“你想啊,我做你的保镖,我要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可是你不能总是闷在屋子里,你不发霉,我也会发霉的啊!”裕瑾狡猾地解释,“何况,你看看,你还有真么多侍女,她们也会闷的。”

慕决想一想,似乎很正确,不过怎么感觉像是全都是为他的贪玩找一个最恰当的借口呢?

“好吧,也许我会到王府外去看看。”

“不要告诉大哥,好不好?”裕瑾得到便宜就开始卖乖,一脸少年无害的灿烂笑容,英俊的脸仿佛染上了飞舞的流光。

“为什么?”她做不到欺骗裕羲,她良心会不安的。

“你想啊。”裕瑾又开始卖诡计,“我大哥那么忙,你告诉她你去外面,让他担心你,那他真的是太幸苦了!”

“哦。”慕决点点头。

“那我们明天出去!”裕瑾高兴地宣布,贼兮兮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