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城。
许家是当地有名的望族之一,往上数几代,许曾祖父是最早一批留学的理科生,给国家做过大贡献的,儿子是着名的文人,孙女创办过女校,是着名的教育家,孙子下海经商,一直到了如今。
算是有钱有名声的家族,还乐善好施,在茂城名声很不错的。
齐少扉的妈妈就是许家第三代的孙女,那位最早办女校,提倡女子上学的教育家许攸林。
他前头还有一位大哥,齐少平,兄弟俩年岁相差二十多岁了。
许攸林女士十九成的婚,二十二岁生下长子,就是齐少平,而后一直为国家基础教育还有女子上学这事奔波,一直到四十三时,突然有一天做了个梦,梦到了小男孩哭着喊她阿娘,你别走,别离开阿扉,阿扉会乖乖听话的。
醒来时,许攸林枕头上都是泪,她把梦中内容跟家里人说了,饭桌上许父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你想前头的孩子了。”
许攸林女士之前怀过一次,就在生完老大的第四年,可惜三个月没到流产了,那会她下乡村,去乡村支教,辛苦了些。
为此自责了许久。
许母则说:“不然去医院检查检查?”
“无稽之谈的事情,做梦那是迷信,怎么你也当真了?”许父道。
许母:“小心无大错,就当是做身体检查了。”
许攸林听到‘小心无大错’便想到了之前流掉的老二,又想到昨夜的梦,梦里其他内容这会忘了,光记得小孩子哭的撕心裂肺喊她阿娘阿娘。
这日许攸林便去医院做了检查,验血结果出来,许攸林便怔愣在原地许久,而后先给父母报了信。
许家人听闻都怔住了。
“还真的有了?”
“攸林都四十三岁了,这——”
“那也总不能打掉吧?”许母也担心女儿身体,只是女儿性子她知道,倔着呢,“尤其早上饭桌上,她说梦到小男孩喊她阿娘。”
许父只能感叹:“真是巧啊。”他一向信科学的。
通知完家中,许攸林才给丈夫打电话,对面也不可置信,而后沉默许久,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许攸林先开的口:“离婚吧。”
“你想清楚了?”
许攸林嗯了声。当初她为了挽回婚姻,分明知道丈夫在外有染,却默不作声,也不知道想什么,甚至那晚发生了关系,如今看到化验单,反倒脑子清醒过来,回想过去她想‘挽回婚姻’种种手段,如此可笑可怜。
唯一不后悔的,便是这个孩子。许攸林摸着腹部,想着那个梦,这像是老天爷给她送的孩子。
许攸林检查出怀孕却离婚,雷厉风行先斩后奏——离完了,家中父母弟弟才知晓,许父许母只能长长一声叹息,女儿自幼就有主意,还倔强,哪怕是错的,只要她打定主意了,错那也要碰的头破血流,等她知晓对错,想明白了,那是说什么,也挽留不住的。
就因许攸林这副脾气,有些犟劲儿,年轻时跑基层办教育吃足苦头不退缩,才能成功,颇有建树。
大儿子许少平已成年,那年二十二去留学了。
许攸林四十四岁诞下一子,取名齐少扉。
齐少扉自小在茂城许家长大,才一出生便是一副难得的好样貌,医院的大夫护士皆说,从未见过生下来就这般好看的婴儿。
大多数婴儿才生下来,因在羊水中泡的久,是红彤彤皱巴巴脏兮兮的,可齐少扉不是,护士捧出来时擦干了羊水,虽是闭着眼,但能看出不同寻常。
是真的好看。
许攸林听闻也是笑笑,只在意孩子是否健康。
生下来时会哭,四肢齐全,没少指头耳朵什么的,再具体检查,那要等过几天了。大夫说。
护士还在旁说肯定无事的。
殊不知,过几日后检查出来,齐少扉心脏弱,但具体的查不出来,许家人着急,问:“怎么能查不出来原因?”
“要是有原因,哪里不好了,是不是能做手术?”
医生也奇怪,但真的查不出,说婴儿现在还小,不然再等等?
许家人虽然情急,也担忧孩子身体健康,可此时也没办法,总不能过错归在医生身上,只能按下焦急担忧来,期盼孩子长一长,或许如医生说的,没什么毛病。
若是少见稀奇的病,那就糟了。
……还真是糟了。齐少扉一岁时,经常出入医院,确实是心脏弱一些,有一处有阴影,很是少见,还有便是孩子一岁了,也不会说话。
“应该不会是哑巴。”护士说。她记得齐少扉生下来时,是哭过的。
可究原因,始终是找不到。
两岁时,齐少扉还不会说话,也不活泼,每日傻傻呆呆的坐在角落,如行尸走肉没有灵魂一般,许攸林女士为此着急,咨询拜访过许多大夫。
后听儿童心理学家说,这是自闭症。
许攸林的朋友便安慰,说听说自闭症的孩子多是天才,咱们耐心一些,阿扉总会好起来的。
“我不想他是什么天不天才,我只希望阿扉能健健康康的。”许攸林道。
齐少扉这个样子,许家长辈,爷爷奶奶多是牵挂,也甚至疼爱,就是舅舅家的哥哥姐姐年岁都比他长十多岁,很是疼爱这个表弟。
许家家庭氛围轻松和睦融洽。
齐少扉九岁时,还不会开口,许舅舅就找到了姐姐,说:“我听大师说,还是要多行善的,姐,你之前做教育,我捐一笔钱,给乡村小孩子学校修缮修缮,做好事积福。”
“这事就别告诉咱爸了。”
许父信科学,一向反对什么大师,说这是迷信骗人的。姐弟俩性格,许攸林更像父亲,以前也是信科学,如今嘛,听弟弟这般说,一口答应了。
之后便是选地方。
许攸林之前支教过许多地方,其实都能选,这没什么难事。许舅舅则说:“既是给阿扉积福,我问问大师,让大师算算,看那处方位利阿扉。”
这就无稽之谈了。许攸林本想说,可还是忍住了。
反正捐钱修缮小学,都是做慈善,哪处都一样,到时候她亲自跑一趟,若是那大师中饱私囊,选的是富裕地方,再换旁处就是了。
许攸林便点头答应。
后来隔了半个月,许舅舅才来,听闻姐姐说这么久,先解释说:“那位大师很厉害的,现在都要排队。”
“具体在哪里?”许攸林问地方。
许舅舅忙说正事,“这里,大师算的。”他将纸条递过去。
可见是一拿到手,马不停蹄直奔这里了。
许攸林打开纸条,上头的字略是潦草,只见写了XX省XX市XX县,竟是具体到了方位还有山——
“锦绣山中湾村。”
许攸林念完便蹙眉,心里不信,这么细致,别是这位大师选的是什么利他的地方,或是家乡。
许舅舅一看姐姐神色就知道姐姐不信,忙说:“姐,这位大师真的厉害,找他算东西改风水的人家有许多,也不光是给有钱人看,挑着人看的,说咱们家没做过什么坏事,咱们家孩子也不该如此,是有缘人的。”
“姐,你想想阿扉,就是捐个小学也费不了多少钱,我出——”
“不是钱的事情。”
“我知道,你是看不惯沆瀣一气坑蒙拐骗的人,不然我过去看看情况?”
许攸林则说:“我去吧。”
后许攸林买了机票又是转火车又是转大巴——那时候还是绿皮火车,一路劳累颠簸到了锦绣山,按照大师指点的位置去打听。
这里风景很好,乡间的窄小路,水泥路有一处有,有一处就坑坑洼洼的没有,多是土路,乡民村里房子也多是红砖房,有钱富裕的便抹了抹水泥,多是一层平房。
在许攸林看来,此处乡村虽是不富裕,但远称不上贫穷,她早年间去过更偏远,真正的山村,那里孩子连书都读不起,没有学堂的。
过了桥,便到了中湾村,小学破破烂烂的。
许攸林后知,附近十几个村子孩子都在此处上学读书,桌子板凳都是旧的,有的凳子腿都掉了,孩子们又拼凑拼凑,桌子腿高矮不齐,那就垫着瓦片、木片。
回去后,许攸林说了情况。
许舅舅就说:“姐,不能比穷,能改一处改一处,咱们努力,国家也努力,以后经济好了,都会好的,咱们先专注眼前,那边的小孩子是不是需要教育?”
“是,你说得对,那就捐吧。”
许舅舅捐款中湾村小学,想着改个名字,利阿扉身体一些,大师却不见他了,只传了话说不用这般功利,适得其反,自然而然随之云云。
许父许母那时候知道儿子女儿要捐款修缮学校给少扉积福这事,倒是没说什么迷信,许父听完后点点头,说:“咱们行好事,阿扉还小别背着太大名头了,取个朝气的,希望那里的孩子如朝阳一般,生机勃勃,是国家的希望。”
“那便叫朝阳希望小学怎么样?”许舅舅说。
家中没人有意见,这就定下来了。
之后许舅舅安排人去捐款联系。那一年,齐少扉十岁,按道理该上小学五年级了,可因为身体关系,齐少扉一直在家中上课。而远在中湾村的隔壁村大湾村,小岑越上四年级,九岁。
两个小孩子谁也不曾见过谁,命运互不打扰各不相干的。
朝阳希望小学修缮挂牌后,那是暑假过去,小岑越整日里下河游泳,或是爬树摘果子,或是跟着小伙伴在地里打闹,钻秘密基地,整个人晒黑了一圈,开学以后,第一天去学校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
“这是咱们学校?”小岑越惊了。
旁边学生也张大了嘴巴,叽叽喳喳:“老天爷啊,咱们学校咋变了!”、“都有大门了!”、“墙也粉刷了?”、“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学校也变成了朝阳希望小学。
原先破木头的桌子凳子不要了,废弃堆在墙角处,后来岑越的书桌就是那时候他爸爸给他淘回来的。
说来也奇怪。
那年暑假过后,好像是小学报道的第一周,小岑越被他妈妈按在书桌前让写作业。张月娥非得纠正自家皮猴子,拿着扫帚站在旁边,虎视眈眈的说:“有桌子你不坐这儿写,趴在床上被窝,那光暗的,不怕瞎啊!”
小岑越说这儿也暗。
张月娥拿扫帚打桌子腿,就差拧儿子耳朵了,说:“你还跟我顶嘴,这里暗,你被窝就亮堂了?好好写字,不许扭来扭去的,这凳子上有没有放针,扎你屁股似得,扭什么!”
“知道暗,明天一放学回来就老老实实坐这儿写完作业,写不完不许吃饭。”
“啊~~~妈~~~”小岑越发出哀嚎来。
张月娥只打桌子腿,不打儿子,那扫帚舞的都快生风了。
岑越小时候就是很皮和淘气。
而千里之外的茂城许家,许攸林同儿子住在父母这儿,他们母子俩住在二楼,弟弟一家子则是在小区另一栋院子楼住着。
这日夜里八点多,还不算太晚。
许舅舅舅妈来父母这儿吃饭,他们二人一儿一女,如今大女儿在国外深造,小儿子念大学,都不在身边的,俩人没事便来父母这儿一同吃饭,再看看少扉。
吃过晚饭,客厅里放着电视新闻,照往常那般,许舅妈问姑姐少扉最近如何,又说:“我听佳宁说,国外有治疗自闭症痊愈的案例。”
佳宁是许舅舅的大女儿。
“她给我发了邮件,你看看。”许舅妈拿了资料,刚饭桌上没说,怕打扰大家用餐。
许攸林接过,先是谢谢弟妹和佳宁。
“大姐,都是一家人,不说谢了,阿扉要是能好,那就谢天谢地。”
全家是先求医,后不见起色就迷信找大师,现如今还不见效,就往国外看。许舅妈是心里忧愁,看了眼坐在角落静静看书的阿扉。
这孩子模样真好,坐在那儿看书安安静静的,跟寻常孩子一般,怎么就得了什么自闭症呢。
真是老天爷不开眼。
许舅舅拿着洗干净的葡萄到了外甥跟前,递了葡萄过去,笑说:“阿扉吃不吃葡萄?这个可甜了,尝一颗。”
外甥自闭症不说话不交流,就是活在自己小世界,但日常吃饭穿衣也能自己做,就是空荡荡的,跟没有魂似得。
这会阿扉便拿了颗葡萄。
“你小心核。”不过这个也不大,阿扉吃过,不至于呛住的。
许舅舅是亲眼看外甥吃葡萄,还笑呵呵问还要不要再吃一颗,谁知道刚说完,就看阿扉跟呛住了一样,突然呼吸紧了,栽倒在地上,开始抽搐。
吓得许舅舅手里葡萄碗掉地上,吧嗒摔碎,葡萄滚的到处都是。
“来人啊来人,叫救护车,阿扉你别吓舅舅,怎么了阿扉?”
屋里所有人都惊动了,阿扉吃葡萄呛住了?
许舅舅去开车,来不及叫救护车,抱着阿扉就往外走,许攸林跑着跟在后头,在车上时,她抱着儿子,儿子脸苍白,叫她:“娘……”
她以为听错了,便听怀里阿扉说:“妈妈。”
生涩的,像是牙牙学语的稚子一般,可确确实实是叫了她妈妈。